第二十六章 歷史的變遷
卡佩羅走得很慢,但一直到他走進更衣室的時候,依然沒能想出太好的解決辦法。
布雷西亞的戰術改變不同於以往他遇到的任何一隻球隊,或者說,這已經超脫出了戰術改變的範圍,而是一種全新的足球理念變革。
現代足球運動自從被英國人發明出來之後,在最初的洪荒時代是沒有什麼陣型的,18世紀的足球比分就像現在的籃球一樣。一場比賽之後經常出現幾十比幾十的大比分,甚至比分破百也不是很罕見的事。
那時候的22個人站在球場上,足球飛到哪裡,除了雙方的守門員之外其他20個人就跑到哪裡。就像現在的小學生們踢球一樣,一群人追逐著足球奔跑。在沒有越位規則的年代,所有球隊都踢著10個前鋒和一個守門員的足球。
直到有一天,一個偉大的英國人突然萌發了防守的意識,在本隊進攻隊友們都衝進對方的半場時,他留在了本方半場,承擔起了進攻失敗后的攔截任務。在這一刻,足球運動終於出現了第一個陣型——109陣型。
這不是段子,這是足球運動第一次從洪荒中走向了科學系統的歷史。就像原始的類人猿第一次製造出了工具,居住在洞穴里的山頂洞人第一次取得了火種。
英國的查普曼是有史記載的第一個對陣型進行了系統性研究的人,也是歷史上第一個使用戰術板的人。在執教阿森納期間,他傳造出了足球史上第一個比較科學的陣型——WM陣型。憑藉著這個超越時代的發明,他為阿森納帶來了歷史上的前兩個冠軍,在他不幸感染風寒意外去世之後,阿森納憑藉著他留下的遺產又拿下了3個聯賽冠軍。
在20世紀30年代,阿森納依靠著WM陣型創造了英格蘭足壇史上,也可能是世界足球史上第一個真正的王朝——阿森納王朝。
而三後衛雙后腰的打法打開了足球歷史的防守基因,查普曼正式為足球這項運動注入了防守的概念,三前鋒兩內鋒則讓足球運動員有了位置和分工的區別。
WM戰術的流行和阿森納王朝的建立讓很多曾經只是將足球當做是一種進球運動的人們重新理性地思考足球場上的分工合作,足球從一個由10個人堆在禁區內等機會的運動變成了在一塊場地上大家都需要承擔自己各自職責的運動。
那個時候所有球隊都開始踢WM陣型,陣容的單一性使得足球比賽的精彩程度大打折扣,你的「W」拖住了我的「M」,而我的「M」也能防守住你的「W」,誰的球員能力強就能取得場面上的優勢。這個時候,需要一次關於足球陣型、戰術、打法的變革。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影響下,足球戰術的發展也受到了影響,直到40年代末期,在二戰之後日子過得並不好的匈牙利人在足球場上像一個巨人一樣站了起來。
匈牙利隊球星雲集,只缺少一名強力中鋒。主教練西貝斯別出心裁,將頂在前面的中鋒位置後撤到中場,讓這名隊員變身為組織性球員。於是,一種新的陣型「3214」誕生了。這種陣型保持了「WM」陣型的后場「M」形排列,只是將前場「W」中的5名球員變換位置,一名球員拖后組織,其餘四名球員壓上組成四前鋒。
這是歷史上第一個強調小範圍多對單對抗的戰術體系。和WM強調球員個人能力思想不同,匈牙利人用3214告訴了世界,進攻中的多名球員配合遠勝於球員個人能力的發揮。
西貝斯的發明是足球陣型史上的一個里程碑,因為它是第一個可以有變化的陣型。進攻時可以變成3-1-2-2-2的站位,兩個內鋒的後撤使得球隊可以在邊路大作文章的同時,球隊會有更多的進攻層次感,而防守時的3-2-1-3站位又足以對抗「WM」的四內鋒組合。而使得3-3-4足以征服世界的原因,則在於強調的小範圍多點對抗。匈牙利人開啟了無球跑動的先河,並且讓球員意識到場上的位置並不是固定的,這是在世界足球史上第一次出現了通過跑位形成多對單的直接對抗。
而對於足球運動來說,匈牙利帶來的不僅僅是一種新的陣型,而是一個無限的可能。
他們讓世界知道,足球陣型並非只有WM,還有著其他的可能性。
從此之後,越來越多的新陣型被創造了出來。
十年後,巴西隊主帥維森特·弗奧拉第一次嘗試著在後場放下4名後衛,從此後衛有了的中後衛和邊後衛兩種對球員要求截然不同的區分。陣型從誕生之始都一直強調進球和前場人數,而弗奧拉卻顛覆了這項運動的本質。以守帶攻,穩紮穩打。
4後衛的誕生使得足球陣型的變化進入了一個多元化思考的年代,這一次改變所帶來的衝擊並不比之前匈牙利的戰術變革來得低。人們開始有了理性的思考,在直接對抗並不佔優勢的情況下,如何利用多變化的無球跑位和傳遞配合來為進攻創造出更大的空間,如何利用紮實的防守來給進攻增添成功率。
而此時,更多的教練們開始思考同一個問題。
一場比賽上,最重要的實際上是什麼?是勝利?是進球?是不敗?亦或者,是其他什麼東西。
一種新的基因元素像一顆種子一樣被種在了足球場上,他們是會開出怎麼樣的奇異花朵是人們所不可預知的,但所有人都感到了,這一個新的基因元素,將會創造一個更大的足球時代,或者是,與之前完全不同的足球時代。
於是八年後,英國的拉姆塞爵士創造出了一個延續至今的經典陣型——442。
直到今天,無論中場是菱形站位還是碟型站位,無論回撤一個前鋒的4231還是增加一個前腰的4132,甚至增加一個前鋒變成433,一切的改變都是基於拉姆塞爵士的偉大發明的小修小補。
442的偉大在於,這是第一個能夠發揮球員絕大部分潛能和實力的陣型。如果一個球員有優秀的衝刺啟動速度,那麼他可以不用在4-2-4的陣容里跟本方的前鋒爭搶進攻空間;如果一個球員有一腳良好的傳球技能,那麼他可以藉助陣容的厚度來承擔更多的組織任務而不用理會清道夫之類的臟活累活。
查普曼的WM讓足球有了陣型的概念,匈牙利的3214讓足球有了無球跑動的概念,巴西的424讓世界知道了陣型的本質是為了勝利,那麼讓442能夠延續至今的原因則在於,442也許是目前最為平衡的陣型。
無論是在任何的場面下,442都處於進可攻退可守的地步,追求穩固防守1:0主義的球隊能夠打442,追求華麗進攻的球隊能夠打442,通過對中場的控制完整對整個場面的控制,最終達成比賽的目標——無論這個目標是勝利還是逼平對手或者是少丟球。
在現代足球越來越漫長的賽季里,一支球隊在一個賽季中需要面對實力遠超自己的豪門,也會面對為保級大擺鐵桶陣的魚腩,亦或是實力與自己不相上下的對手。
在比賽越來越密集的今天,針對每一個對手在賽前演練針對性的戰術是不現實的,所以才會有越來越多的球隊選擇平衡的442或其他442的變種陣型。這種選擇保證了一隻球隊在漫長的聯賽中的穩定。而由442所帶來的戰術平衡性在不知不覺中也影響了幾乎所有教練在思路。
現在,卡佩羅覺得自己看見了另一種思路——追求不平衡的思路。
布雷西亞的陣型平衡嗎?從442戰術思想的前後場攻守平衡角度上來說是平衡的。雖然看起來布雷西亞的進攻球員只有3個前鋒,剩下的從位置上來看都是防守球員。但通過球員的跑動,布雷西亞在進攻時參與到進攻中的球員並不比他們防守時的少。
這種思路有些像早期的全攻全守,通過加快本隊的攻防轉換時間達成攻守平衡。
從這一點來看,比起張述的進攻能力來說,他在前場的防守能力才是保證布雷西亞攻防轉換能夠成功完成的關鍵。
而在進攻中,卡佩羅感覺到的不平衡並非是前後場縱向的不平衡,而是在球場寬度上橫向的不平衡。
從足球陣型被發明出來以來,一百年來有一點是從未改變過的,那就是左右對稱。
有左邊鋒就一定會有右邊鋒,有左前衛就一定會有右前衛,後衛線要麼是三後衛一個居中兩個分列左右,要麼是左右邊後衛各司其職。
只有保證左右對稱,球隊在防守的時候才不會出現被對手從弱側抓住機會的可能性。而邊後衛上前助攻后留下的空檔也是很多球隊在反擊時的第一選擇。
但是在進攻中,左右對稱還那麼重要嗎?
當足球在球場的一側時,如果另一側的進攻球員也出現在這邊對持球隊員形成支援的話會怎麼樣?而遠端的防守球員在足球根本不會出現在自己防區的時候又有多大的存在意義?
就像冷兵器時代對付重騎兵衝鋒的最好辦法就是用重騎兵反衝鋒一樣,面對布雷西亞的這種進攻時全隊左傾或者右傾,最好的方法就是將防守重心向邊路進行同樣的傾斜。
可是陣型的傾斜是需要時間的,防守方只能在進攻方發起了進攻后才能知道對手的重點攻擊部位,那個時候再倉促防守常常已經晚了。
對於進攻方來說同樣是這樣,反擊的機會轉瞬即逝容不得半點耽擱,可是布雷西亞又是怎麼做到在反擊的時候全隊如此默契的向一個方向發起進攻的呢?
卡佩羅的腦海中不停的尋求著答案。
首先,他必須知道布雷西亞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
隨著時代的發展,無數的戰術被設想出來,其中很多比現在的戰術都要優秀,但卻有很多並未真正的被運用到球場上。
是這些戰術不好用嗎?當然不是。如果在戰術構想的環節被發現還不如現在的戰術體系的話,這樣的戰術根本就不會被設想出來。
唯一的原因在於,好的戰術還需要適合的球員來執行。
30年代WM陣型的站樁式踢法被匈牙利的3213取代是因為時代發展后食物的充裕帶來的球員身體素質增強,能夠完成90分鐘的無球跑動。巴西隊的4後衛能夠出現,是因為有了身高不高,但又具備防守能力,還擁有快速衝刺能力的球員能夠勝任邊後衛的位置。
那布雷西亞新戰術的出現是因為他們有了誰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太明顯了。
布雷西亞這兩年只多了一個人,張述。
想要在人數不夠的情況下依然對前場的所有方向保持威脅,必須有張述這種能夠勝任前場所有位置的球員,想要在丟球后儘快完成由攻到守的轉換,則要有一個或多個具備防守能力的前場球員——在布雷西亞,這個人同樣是張述。
至於布雷西亞的其他球員,他們需要具備優秀的體能來滿足全場大範圍的跑動和快節奏的攻守轉換。不過這樣的球員很多,他們並不是關鍵人物。
布雷西亞的核心只有一個人。
想通了這一點,卡佩羅也有了大概的方向,他仔細回想了一下上半場的比賽,的確,布雷西亞在反擊的時候是以張述為箭頭進行跑位的。
那麼接下來的防守策略也就能確定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推開了羅馬隊更衣室的大門。
更衣室里鴉雀無聲,羅馬球員們抬著頭,用希冀的眼神看著他們的主教練,希望主教練能夠像之前無數次那樣為他們指引出勝利的方向。
「先生們,我們需要作出調整。」卡佩羅沒有多餘的廢話,他快步走到戰術板前,拿起了馬克筆飛快的在上面畫了起來。
「下半場我們的防守重心將跟著他改變。」
卡佩羅將手中的筆重重的在戰術板上畫了個圈,框住了一個代表布雷西亞球員的磁釘。
磁釘上寫著一個大大的6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