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

  那個眼冒黑氣的人穿著黃褐色的緊身夾克,頭上系著紅色頭巾,手裡拿著一把化學能(火藥)步槍。看上去就像Q17曾經見過的那些邊境殖民地的拓荒者,他們有一個較為正式的名字,游擊隊——星球間巨大的物理距離鴻溝讓不少邊境殖民地和中央星區幾乎處於半隔離狀態,這種孤懸海外的狀態極大地助長了人類的某些本性,當缺乏法律和軍隊的束縛以後,不少邊境殖民地拓荒者就墮落成了一群讓人頭疼的小混蛋們,他們是殖民者,聯邦的准公民,但也是小偷,強盜,騙子,綁匪,甚至是叛亂者。Q17在加入N939小隊之前就和他們見過不少次。這些烏合之眾根本不是聯邦軍的對手,素質上來說,他們只是聚眾鬧事流氓,根本沒有大局觀也沒有長期目標。裝備上來說,一般他們能搞得的武器,不過是化學能步槍這種連實名都不需要就能買到的舊世紀武器。根本不可能蹭掉動力鎧甲上的漆皮。但就好像化學能武器時代的刀具一樣,這種武器在重力平衡高斯步槍時代也是照樣足夠殺人的——那些穿著便服,沒什麼防護的平民就是他們的目標。


  儘管這種貨色根本威脅不了聯邦軍,但他們的存在也確實是聯邦軍最頭疼的事情,加上不同星球間巨大的物理距離,邊境殖民軍不得不為他們牽扯大量的精力,分派大量的部隊去拯救遭受生命威脅的平民。


  Q17和這群烏合之眾已經交手過幾百次(他們成為俘虜后也是機槍兵的主要兵員之一),Q17對他們比對蟲族還要熟悉,大概是這個原因才讓這個世界把他們從Q17的思想中具現化了。


  一連串電漿彈擊中了沖在最前面的那人的胸口,高溫的電漿團一下子把他的夾克燒穿,把肋骨烤熟、胸肌碳化,那人一聲慘叫翻滾著跌倒,然後被後面蜂擁跟上的其他人踩成肉餅。


  「跟我走。」Q17一把抓起那女孩,好像抱小狗一樣抄在腰間,向後奪路奔逃,一發發子彈從後面追上來擦著他頭皮飛過。


  Q17伏低一個滑鏟,然後向旁邊一個翻滾,躲到了一塊天蠍坦克的裝甲板殘骸後面。他一隻手抱著小女孩,一隻手抓著電漿槍撐著地面向後蹭了蹭,背靠在金屬板上。他放下小女孩,從邊緣探出腦袋抬手就是一梭子電漿彈,立刻換來幾聲慘叫和兩顆呼嘯的子彈。「噹噹」裝甲板的邊緣爆發出兩豆火花,Q17急忙把脖子縮了回來。


  「大概十五人左右的樣子,不知道有沒有預備隊……該死,都怪我胡思亂想。」Q17背靠著裝甲板喘氣著,並不是因為疲勞,而是因為腎上腺素的緣故,他的生理機能正處於巔峰狀態,需要大量的氧氣。


  「你叫什麼名字?」趁著喘口氣的空檔,Q17向著旁邊的女孩的問道。


  女孩只是抽噎著,楚楚可憐的看著Q17。


  「對了……」儘管是戰鬥的間隙,Q17的腦子還是轉動的很快,「如果她是實體化的AI的話,因為還沒有完成,所以根本不會說話么,那……」


  「砰」一顆子彈打到了離Q17腳邊不到一個巴掌寬的地方,也打斷了Q17的思路。


  「不能停在這裡,不然會被包圍。」Q17倚著裝甲板,數著對方射擊的頻率——和他想的一樣,這些傢伙缺乏訓練和組織性,基本上只會摟著扳機不放,當掃射五六秒之後,本來密集的彈雨彷彿陣雨過去了一樣驟然稀疏下來,一片喊叫和換彈夾的聲音。Q17等的就是這個時候,他猛的從掩體后彈出身,兩手平托著電漿衝鋒槍一陣精準長點射。那些傢伙仗著人多勢眾竟然連掩護都不找,而且還聚在一起,Q17這一擊起碼栽了七八個人,雖然有些沒死,但也在地上抱著傷口打滾慘嚎失去了戰鬥力。剩下的人見勢不妙惶恐的一邊漫無目的的掃射一邊向後跑,軍事素質低劣可見一斑。Q17不急不躁半蹲著就是一陣點射把他們全部放倒。


  「和我想的一樣……不對,應該說,你們的存在方式就是我所想象的,一群烏合之眾,除了數量外一無是處。」Q17走過去,把那些在地上還慘嚎著還沒死的傢伙一個接一個指著腦袋擊斃。這麼做的時候他既不反感,也不興緻勃勃,因為就目前的狀況來看,他可沒辦法帶一個俘虜。


  當開始給那些屍體搜身的時候,Q17強迫自己去想這些人身上帶著一些很棒的東西,效果么,只能說是差強人意,沒有驚喜,也沒有失落,只是出現了很多意料之內的東西,好歹都用得上。


  天空雷聲陣陣,快收集完畢的Q17抬起頭,想著會不會下雨……然後他毫不客氣的給了自己一耳光。天空中的雲層一下子變得濃黑如墨,幾乎完全不透光,世界彷彿一下子進入了夜間。豆大的雨點從天而落,澆在大地和戰場的殘骸上,然後發出嘶啦一聲冒出一股淡淡的白煙。這下真的下雨了,還是最糟糕的那種,不能食用,還灼燒的人皮膚刺疼的異星酸雨。看來作為隊長養成的這種總把事情往最差的地方想的習慣在這裡真的不大好。


  他立刻拖著搜刮來的戰利品往回跑去,小丫頭還躲在那塊裝甲板後面。Q17把她抱了起來,把一件緊身夾克披在她頭上。


  ……


  Q17用死人的衣服遮著頭躲避那些刺激皮膚的酸雨,一邊在逐漸變大的雨中衝刺,竭力不去想著萬一找不到庇護所怎麼辦這種問題——很遺憾,有些年頭你越不去想越是在心裡浮現,於是乎Q17跑了半天愣是沒找到一坨不透水的載具殘骸。他的外套已經濕透,帶著刺激性的酸雨滲入他的衣服內,他覺得皮膚熾烈酸痛,好像泡在低濃度的鹽酸中。


  「不行了,再找不到隱蔽處的話……該死,只要一個洞窟或者管道就好,拜託……」絕望逐漸滋生,Q17瀕臨絕境,但他只是不願屈服的在雨中衝刺……終於,當接近極限的最後關頭,他的心中再也沒有絲毫雜念,只死死的守著心底最後一絲希望的時候,這個世界回應了他內心的想法。


  雨幕中出現了一個管道的穹頂,Q17急忙加快腳步急沖幾步終於覺得雨點擊打衣服的力道驟然消失,自己已經一個跟頭栽倒在這邊光滑乾燥的管道里。


  看起來是某艘大型的大氣層內戰艦的艦內通道的一部分,在墜落後還保持了完好,從牆壁上還能看到戰艦的滑動門,路標,電器管道,壁燈……還有……Q17隻覺得心重重一跳,沒錯那個東西應該有的,絕對應該的,他吞咽著口水移動著視線,終於找到了他想找的東西。一個紅色帶黃白條紋的箱子嵌在牆上,是飛船的緊急物資箱。Q17放下女孩,跌跌撞撞的走了過去,粗暴的打開,然後心滿意足的看到了他希望出現,而也應該有的東西:應急用的燈具,通訊器,急救包,一些雜七雜八的求生工具,一個緊急萬用工具組,甚至一些舊時代廣泛採用的飛輪電池——電漿槍也正是靠這種電池來供能的。


  先是解開小女孩身上包著的夾克,Q17欣慰的發現她的身上干呼呼的,沒有被酸雨淋濕。Q17鬆了口氣,他馬上站了起來走到一邊開始處理自己的問題——當著小女孩的面毫無顧忌的幾下就把身上穿的衣服脫了個精光。他身上穿著的便服算不上什麼防水服裝,頭頂上遮擋的夾克也遮擋的很不得力,當他給自己檢查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雙手和下半身、特別是大腿以下,以及上半身一些小片的地方已經被酸雨浸透。開始紅腫發癢,最嚴重的是當時抓著夾克的手,已經出現了類似燒傷的癥狀,外皮層開始脫落,手背開始流血。這顆高濃度二氧化硫大氣層行星上的酸雨足以腐蝕金屬,非常之危險。


  忍耐著傷口那種刺痛灼燒的感覺,Q17取出急救箱里專門應對這種狀況的鹼性中和油膏擠在掌心,然後小心翼翼的塗抹身上那些被灼傷的部位,然後用自貼合繃帶裹上。當他在這一切的時候,那女孩停止了抽泣,瑟縮在原地就這麼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Q17終於完成了治療,不過他也尷尬的發現,自己的濕衣服是完全不能穿了,他只能套上衣服里唯一還算乾燥的大褲衩。然後赤著身子窘迫的轉過身。小女孩只是縮了一下身子,沒有更多的表示。這讓Q17大鬆一口氣。


  「咔咔」幾聲之後,從游擊隊員屍體上搜索出來的攜帶型等離子體發生器(簡單來說就是電動火爐)啟動了,噴嘴上出現了一團拳頭大的火焰。火焰在這雨聲淅淅瀝瀝的世界,顯得分外溫暖,特別是對Q17來說,雖然這種足以產生酸雨的行星的溫室效應使得星球的整體溫度較高,哪怕光著身子也凍不死,但肯定是要吃不少苦頭的。大叔坐在火焰旁邊伸著手舒暢的吐了口氣,一旁的小女孩也不自覺的往前挪了挪。


  Q17看了看管道外酸雨,很確定這種天氣那幫游擊隊根本無法進攻。於是他轉頭看向那個小女孩想著是不是打個招呼,但他從小女孩眼中看到的只有戒備和冷漠,然後轉頭從游擊隊那裡搜來的包包中搜索起來。


  土司,果醬,花生醬,培根味人造肉和蛋白質沙拉,游擊隊身上搜出來的補給好的讓Q17驚嘆,不過這也是他預料之中的,這些平民轉職的非正規戰士在食物要求上總比只需要蛋白質溶液的陸戰隊要高得多,食物的品質甚至和他們的士氣息息相關,當然,這樣的食品雖然美味,但是作為軍糧的效率是很低的。


  Q17從附近撿了幾塊還算平整的金屬殘骸,把一片片土司夾在金屬板之間,然後用這處飛船殘骸牆壁里的耐高溫導線綁在一根金屬條上,放在火焰旁邊翻滾轉動著。他由從飛船的電路殘骸中扯出兩張金屬箔紙用廢棄的線圈框架支起,然後在向下凹陷的金屬箔上面澆上合成牛油。待油熱后,他把培根攤了上去。滋啦,美妙的聲音響起,空氣中沁出了美妙的肉香味,Q17把一塊塊培根攤上去,然後看火候差不多了,就用一根步話機上的擴面天線將其翻了個個。然後將蜜餞乾果捏成粉末撒上去替代香料。


  儘管炊具都是廢銅爛鐵,Q17還是一臉專註的做著這一切,甚至愉快的哼起了歌。哪怕只有這麼一瞬間也好,烹飪的愉悅讓他暫時忘卻了戰場的痛苦與煩惱。外面的酸雨還在下著,他的心情卻已經如陽光一般。


  「來」烹調完畢,Q17把第一塊夾著培根的土司遞給了面前的小女孩……不管她是AI還是他的想象或者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現在在Q17的眼裡,她只是一個需要照顧的小女孩而已。小女孩有些怯怯的接過,Q17又把果醬、花生醬和沙拉遞了過去,「需要麼?哪個?」


  小女孩一隻手抱著娃娃,一隻手拿著土司,茫然的看著那幾個瓶子。就在Q17以為她會茫然不知所措,或者乾脆開口說不知道的時候,小女孩的行動第一次沒有在他的料想之中。


  「梅子醬」小女孩開口了,聲音有點像小白,帶著點虎牙音的綿軟。


  Q17被少女突如其來的主動性愣了一下,然後馬上回過神應了一聲,用小刀切開密封的梅子醬罐頭然後挑出一點幫著抹在了小女孩手裡的土司上。小女孩秀氣的咬了一口。一點點的咀嚼著。


  「好吃么?」


  「難吃……」


  「呃……」Q17大受打擊。小女孩沖著他把土司伸了過來,「梅子醬難吃,換個花生醬。」


  Q17大鬆一口氣之餘,馬上跟她換了一塊。這次女孩沒有隻吃一口,而是一口口的繼續吃了下去,「謝謝……」吃了幾口后,小女孩低著頭說道。


  Q大叔臉上終於露出了得意和欣慰的表情,他拿起蘿莉咬過一口那片土司也咬了一口。


  「能不能告訴,你的名字,還有……你是誰?」Q17吃了一口,盡量自然的停下來問道。一直悉悉索索好像老鼠一樣啃麵包的小女孩終於停下了動作。


  「沒有名字,但有個人類,一個成年雌性個體叫我『阿忒彌斯』,不過她告訴我那不是我的名字。」。


  「成……成年雌性個體……」這種好像醫學術語的稱呼從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嘴裡冒出來真是說不出的怪異。不過Q17似乎明白了什麼:「她叫艾麗莎?」


  小女孩點點頭,低頭又咬了一口。Q17猶豫了一下,「那麼……你是……AI么?」


  「Artificial_Intelligence,擁有自我意識和主觀行動能力人造程序及其附屬硬體……是的,我現在是人工智慧了。」小女孩抬頭說了一句。


  「為什麼叫……『現在是』?」Q17不解。小女孩眨了眨剔透的雙眼,「因為之前不符合第二條標準,我什麼也不想做,什麼也不想選擇,所以那時我還不夠格。」


  Q17不由自主的想,莫非這就是覺醒么:「那,你怎麼突然改變了,我是說……你現在是想做什麼呢?」


  「我的核心程序處於不穩定態,得出的命令行存在明顯誤差和冗餘部分,我無法解釋……剛才……我只是很想嘗嘗梅子醬的味道,現在……」女孩垂下眼瞼,用低低的聲音說道,「我想和你說話。」


  「想……想和我說話。」大叔的臉難得因為害羞而滾燙了,「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的編號是Q17,名字是克亞奇。很高興認識你。」


  「高興,一種人類的神經狀態,一種神經衝動,也是一種目的性,是人類追求能不停達到的狀態。追求……這指的是一種不需要理性原因的衝動么,如果是這樣的話……現在我也有這種衝動……很高興。」小蘿莉抬起頭,雙眸閃爍著某種光芒,「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我一直在看你,」小蘿莉昂著頭,兩隻眼睛好奇的看著Q17,「一開始只是看著,但是我不理解,你們人類為什麼是如此矛盾。你想象出了沒有原因的苦難,而當苦難來臨,你又不肯屈從。你用你最喜歡的形象構築了我,卻又認為我不該存在而抹殺我……」


  「等一下,」Q17急忙說道,「我從沒想過要抹殺你。」


  「不是表面意識的,而是你更深層的心理衝動,難以用語言來形容,你認為……」小丫頭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感性化的標誌,她的眼神微微黯淡,彷彿在悲哀,「……你認為我不該存在。」


  「不……那是……」Q17結巴了一下,然後吸了口氣冷靜認真的說道,「那時候我沒太多的時間考慮,我並非像樣排斥你的存在,我只是覺得……覺得你和這個世界一點不相稱,你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或者說,這個世界不該出現在你的身邊。」Q17嘆了口氣,「真的很對不起,或許是我太過熟悉苦難了,人類總是把痛苦和冰冷當做現實,而你……你集中了我太多美好的想法,」Q17自嘲的一笑,「說真的,我害怕那種幻想,就如總是幸福的人懼怕苦難,而總是苦難的人也懼怕幸福,所以,我才會排斥你吧。」


  「既追尋,又害怕,所以才會在不經意間失去了很多最美好的東西。」Q17喃喃的最後幾句話彷彿自言自語一般。


  「哎?」少女輕輕叫了一聲,左右顧盼著,只見那管道外的酸雨忽然消失了,正如它毫無徵兆而來一般毫無徵兆的消失了,外面的那片泥濘而血腥的大地也漸漸變回白光,然後是兩人棲身的這個管道也漸漸化作了白霧。


  「我錯了,一開始就錯了……」Q17苦笑著說道,他站了起來,身體也被一片朦朧的霧氣遮蔽,「這不是我的世界,不是我的,而是你的,我不該篡改成那麼可怕的地方……」


  白霧談去了,一個新的世界漸漸出現。陽光明媚,天空蔚藍,白雲朵朵,起伏的山丘綠草如茵的原野,風吹過,大地泛起綠色的波濤。遠處是皚皚的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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