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隱秘而複雜的身世
在鄭親王府的後院里,鄭親王嫡福晉富察氏倚在榻上,正由幾名侍女為她捶腿松骨。雖然她已年過花甲,但因平日注重調養,看起來並不那麼顯老,略顯豐腴的臉龐在銀白色頭髮的映襯下,更顯得白皙透亮,那微微挑起的眉毛正如她的個性一般,狠辣凶戾,鋒芒畢露。
這時,鄭親王的庶福晉剛佳氏裝好了一袋水煙,走上前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富察氏,待服侍她抽了幾口后,又伸手接過來,輕輕舉著,然後在榻前的矮凳上坐了下來。
「姐姐,」剛佳氏柔聲道,「剛才他們來報,說王爺自喝下了太醫給熬的醒神湯藥,這會兒精神很好,正跟宗人府那兩位大人聊得火熱呢。」
「唉,」富察氏嘆了一聲,「別看王爺這會精神還不錯,迴光返照罷了,說倒頭就倒頭,你心裡得有個準備!」
「是。」剛佳氏低頭道,「只是……」
富察氏抬頭一看他的神情,心裡會意,當即一擺手,把屋內的侍女都支了出去,然後放低聲音說道:「人都派出去了?」
剛佳氏點了點頭,輕聲道:「姐姐放心,他們已經來報,人一早就派出去了,都是從健銳營挑的高手。
「嗯,」富察氏若有所思地道,「本來我是不打算對那個孩子下手的,他娘多年前已經去世了,咱們這一代的恩恩怨怨也都算過去了。只不過,現在王爺一倒頭,接下來由誰來承襲王爵的事,便極為重要。現如今,王爺在府里只有四個兒子在,老三端華、老五恩華、老七惠略,老八寬略。」
剛佳氏轉身把茶碗給富察氏遞上,說道:「老七老八年紀都小,並且其生母都未受封,自然沒有資格來選王爵。」
「是啊。」富察氏呷了口茶,緩緩說道,「老三端華是側福晉瑚佳氏所生,老五恩華是你所生,你是庶福晉,比瑚佳氏又低了一等,要選王爵的話,恩華並不佔便宜啊!不過,我是站在你們這一邊的,只要這次能先除掉那個孽種,承襲王爵的事就有得商量!」
「唉,」剛佳氏嘆了一聲,「說起那個孽種,當初真是咱們心慈手軟,不然的話,也不會留下這麼個禍患!」
「也不能這麼說,這都是命數。」富察氏搖了搖頭,回憶起當年的往事,感慨地道,「當年,側福晉瑚佳氏的陪嫁丫頭長相俊美,把王爺迷得顛三倒四的,這才生下了這個孽種,算年紀應當是排行老六。王爺本想把那賤人封為庶福晉,是我堅持不允,加上你們幾個庶福晉大鬧了一場,王爺這才作罷。後來,由我做主把這娘倆給逐出了王府,這才算了結了這個事端。但是,王爺掌管著宗人府,雖然明著把那孽種和他娘趕了出去,但暗地裡卻在宗人府的譜牒里記下那個孽種的名字!況且,這些年來,王爺一直派人暗中保護和養育那對母子,王爺若健在一日,咱們怎麼能動手除掉他們呢?現在是王爺病重不治,即將仙去,為了承襲王爵的事,才不得以出此下策啊!」
「是,是。」剛佳氏附和道,「我也知道姐姐的一片苦心,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不使些手段也不行了!」
「你們家老五恩華,」富察氏繼續說道,「這些年在各旗當了好幾任都統,現在又擔任理藩院的左侍郎,還掛著禮部侍郎的銜,也算出息了。只要咱們的計劃能成,我定能讓他承襲鄭親王的爵位!」
剛佳氏感動之極,起身跪下行禮:「全憑姐姐的栽培,妹妹和恩華感激不盡!」
原來,鄭親王烏爾恭阿的福晉眾多,除了嫡福晉富察氏以外,還有側福晉王佳氏和瑚佳氏,庶福晉陳佳氏、剛佳氏、祿佳氏、王佳氏和侯佳氏。雖然娶的福晉眾多,但烏爾恭阿天性風流,依舊四處招蜂引蝶,年輕時在王府外金屋藏嬌暫且不論,在王府內也是處處留情。
側福晉瑚佳氏嫁入王府時,曾經帶來一名族中的小妹作為陪媵,也姓瑚佳氏,閨名喚作綺桐。她進府時年紀尚小,開始時並沒有引起鄭親王的注意。後來綺桐漸漸長大,越發生得面容秀美、身形婀娜,並且歌舞俱佳,跳起舞來如同天仙一般,惹得鄭親王日思夜想,晝夜難寐。
此時,王府的幾位福晉為了爭寵,暗鬥不休。富察氏雖然出身名門,但並未生子;而側福晉王佳氏首先生了長子肅寬,但這孩子養到三歲卻因病而亡;只有側福晉瑚佳氏生下的三子端華逐漸長大成人。王府中向來母以子貴,嫡母無後,則庶母便因子而貴,於是作為嫡母的富察氏與瑚佳氏的矛盾越來越尖銳。
瑚佳氏為了自保,便放任鄭親王去接近自己的陪媵綺桐,很快綺桐便懷了身孕,並又為鄭親王生了一個兒子。這一下,原本還算平衡的格局被打破了,瑚佳氏一門出了兩個兒子,這讓作為嫡母的富察氏覺得地位岌岌可危,於是便一邊努力培植生了五子恩華的庶福晉剛佳氏,一邊以綺桐身份低微、色誘親王為由,發動幾名庶福晉大鬧王府。這個時候鄭親王剛好進入樞廷當值,怕因自己的風流之事耽誤了前程,於是便不得不向富察氏等人妥協,將綺桐母子逐出王府。
但鄭親王畢竟難以割捨這段親情,於是借他管理宗人府的職務之便,將這個綺桐的兒子也編入了譜牒,但把他的生母寫為側福晉瑚佳氏,並由宗人府相關的堂官簽字確認,上報給了朝廷備案。
這件事一直作為秘密藏在鄭親王的心中,在他病重期間,曾託付貼身侍僕玉滿多次向宗人府與自己私交甚密的綿偲與春山商議此事,希望他們能在自己臨終前將這個兒子的身份公開,以了卻自己多年的心愿和對已經去世的愛妾綺桐的愧疚。
貝勒綿偲和順承郡王春山深知鄭親王的心意,他們一聽說鄭親王病危,便趕忙從宗人府拿出譜牒的冊子趕至鄭親王府,希望能在最後時刻幫助鄭親王完成這個遺命。所以,當綿偲把記錄著鄭王府家譜的那一頁翻給鄭親王看的時候,鄭親王不禁老淚縱橫。
然而,鄭親王在這邊打算為自己的這個兒子正名,王府後院的富察氏和剛佳氏卻也在緊鑼密鼓地張羅著如何除掉他的這個兒子。
按照清朝的規制,像鄭親王這八位世襲罔替的親王去世后,照例由其嫡子繼承王爵,但是作為嫡福晉的富察氏沒有生育,所以鄭親王府並沒有嫡子。按照通常的慣例,親王沒有嫡子的情況下,便由側福晉所生的側室子順延繼承,這樣瑚佳氏所生的三子端華便是第一王爵繼承人。
但是,庶福晉剛佳氏所生的五子恩華雖然作為庶子,但也深受當朝的道光皇帝寵愛,並且由於富察氏的鼓動,富察家族攀附到朝廷大老、御前大臣兼宗人府令定郡王載銓前來助陣,不斷派近臣在道光皇帝身邊鼓動冊立五子恩華為親王之儲。
兩派勢力雖然都在角力,但鄭親王健在一天,這件事便沒有結果。但是,這原本僵持的局面,在這一天卻被一個臨時到來的消息給打破了。
富察氏等人沒有想到鄭親王早年管理宗人府時,已經把綺桐之子載入宗人譜牒,也沒有想到,在譜牒中這個孩子的生母記錄的是側福晉瑚佳氏。在綿偲和春山從宗人府衙門簽字借走鄭王府譜牒的時候,便有人分頭通報給定郡王府和鄭親王福晉富察氏。
得到這個消息后,富察氏等人不禁有些慌亂,如果這個孩子也來參與王爵之爭,那就是說,側福晉瑚佳氏將有兩個兒子參與進來,並且都是比庶子身份高一等的側室子,那樣的話,作為庶子的恩華承襲王爵的希望就極為渺茫了。
於是,經富察家族與定郡王載銓黨羽的建議,迅速派出秘密殺手在鄭親王沒有公開這件事之前,殺掉那個綺桐之子,這樣少一個候選人就少一個麻煩。派出的殺手由定郡王勢力管轄範圍的健銳營承擔,消息報給鄭親王府的富察氏和剛佳氏的時候,那邊的人馬就已經出動。
「啊吧!」鄭親王望著那冊子上自己那位兒子的名字,伸手比劃了個「六字」,「啊~」
玉滿解釋道:「王爺說,他這個兒子排行第六。」
「是,」綿偲點了點頭,「我明白,就因為排行第六,所以王爺為他起名『肅順』,取『六六大順』之意!」
鄭親王指了指冊上寫著「肅順」的名字,向綿偲和春山二人抱了抱拳。
「王爺這是說,」玉滿釋道,「這件事就全仰仗二位老大人了!」
「不敢當,不敢當。」綿偲擺了擺手,「這是份內之事,這個兒子啊,是鐵板釘釘的王爺血脈,我們也是秉公辦理,不敢受王爺仰仗二字!」
鄭親王一隻手指了指頭頂,然後另一隻手拍了拍屁股。
「王爺是說,」玉滿道,「宗人府的上頭還有定郡王,要小心他從中作梗。」
「這就是腚郡王?」春山跟著拍了拍自己的屁股,「王爺真是比劃得好。」
接著,綿偲和春山都拍了拍胸脯,說道:「朝廷這邊王爺放心!我們據實向皇上出奏,讓您老這個兒子入府,絕對不成問題。定郡王他們勢力再大,在這一點上無論如何也阻攔不住!」
「只不過,」綿偲老成持重,知道這件事背後還牽連著許多枝節,所以提醒道,「王爺還是趕緊派人把這個孩子早早接到王府為好,以免出了什麼差錯!」
鄭親王點點頭,面帶笑容地指了指冊子上「肅順」那兩個字,然後又翻來覆去地比劃了幾下「六」字。
「王爺說,」玉滿也面帶笑意,「這個肅小六,一定能『六六大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