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 幾個有趣的讀書人
說到像個娘們,徐江南其實覺得不止那位吳家的公子,還有那幾位到客棧把他當大姑娘看的八品宗師,有心無膽,倒是之前的書生尋了過來,只不過來了一位,便是之前在鄭家威壓之下而不卑不亢的年輕人,說是姓種,西北邊陲的人,以前是個了不起的大戶,鼎盛之時也是西夏脊樑,能撐起西夏文官一脈的半邊天,可惜曇花一現,種家後繼無人,漸漸淪落為尋常世家,瞧這個樣子,似乎種家出了個人物,至於大不大,那得看本事,看胸口裡的文章深不深。
過來的時候,一個是謝過徐江南之前的仗義相助,這一點徐江南沒有贊同,第二個便是問在徐江南,江湖和朝廷在百姓眼裡,哪個更重要。徐江南起先一愣,而後求助一般看向衛月,衛月撇過頭,一副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架勢,拿著釣竿,時不時扯一下魚竿,又豎起耳朵,想聽徐江南究竟如何回答。
要說武道,徐江南可能走到了書生前面,可要說這些讓人信服的道理,徐江南還真比不過這些讀書人,眼見衛月不靠譜,徐江南也沒了法子,總不能揮著袖子說不知道吧。
靜下心,理了理思緒,要說朝廷重要,可任由草寇欺壓百姓的也是朝廷的不作為,可要是沒有朝廷,沒有法,百姓也不能安居樂業,可要說沒有江湖,行俠仗義,大俠意氣全都沒了,就像喝茶沒有談資,酒水沒了味道,也不行,徐江南微微抬眸,看著種書生的正經神色,突然想到了什麼,心神一定,微笑說道:「難道不是看江湖和朝廷?在這二者心裡百姓的分量孰重?」
種書生突然昂頭,盯著徐江南的眼睛,一點也沒有懼怕的樣子,過了一會,笑容漸顯,只是原本古板的面孔似乎很久沒有笑過了,這一回笑起來有些僵硬,也很難看。
笑完以後拱手一拜,輕鬆說道:「之前聽人說徐公子是李先生膝下門生,如今一看,江湖大幸,百姓大幸。」
徐江南突然說道:「若是我說江湖重於朝廷,你會如何?」
種青璟絲毫不隱瞞的說道:「身懷絕世武功而不通理者,要麼會成為別人的手中刀,要麼就是天下首惡,遲早而已。若是公子答朝廷重於江湖,日後或可為朝廷掌中劍,若公子答江湖大過朝廷,種某必死。」
徐江南愣了一下,回過味來時,這位種家的書生已經走遠。
衛月後知后覺湊過來,疑惑問道:「為什麼是他死?」
徐江南顯然還記得衛月之前不拉他一把的拙劣勾當,哼哼說道:「自己悟。」
說著就去拿酒,不多時,笑出聲來。
衛月正因為想不通此事而煩惱,見到徐江南自顧自笑,更是煩上加煩,佯怒說道:「你笑什麼?」
徐江南回過頭說道:「我一路上遇見過許多書生,但是覺得有趣的也就兩三人,一個在青樓旁邊擺攤,姓柳,據說現在在西夏朝廷上做了個大官,前段時間西夏朝廷雞飛狗跳的,似乎就是這人給鬧的,可把簍子捅破了之後,人就閉府不出,納蘭天下還給他送過書,似乎有衣缽相傳的味道,就連陳錚也給他賜字,叫什麼卿相,牛氣大了,還有個背著媳婦進城的,姓周,後來聽人說他是禮部尚書的兒子,因為徐家的事老尚書撞死在金殿上,所以去了北齊,如今在謝長亭那裡,以後有機會得請他喝酒,再去老尚書那裡倒杯酒,還有個姓李,請我在書院裡面喝酒,說書氣不如酒氣,讀書多了腦子會糊塗,酒不會,只會越喝越清醒,我當時問他為什麼,他說書讀多了會說謊話,酒喝多了會說實話,還不清醒?還說書就那麼多頁,人的眼光可不止那麼遠,我覺得有道理又沒道理,但說不出道理所在,又講不出沒有道理的理由。」
徐江南輕輕拍了拍腿,繼續說道:「如今又多了一個,姓種,手無縛雞之力卻又敢找我拚命的。」
衛月岔開話題,起身想去看魚簍里有多少魚,開心說今天可以讓店家加餐了。
不過等見到魚簍里不忍直視的場景后,嘆氣說道:「魚肉吃不到了,喝點魚湯也行。」
徐江南笑了笑,沒有說話,找了個舒服的草地,就那麼平躺了下去,用手枕著頭,立秋以後的陽光溫和許多,也不刺眼,時不時又有秋風襲來,很是舒爽,衛月蹲在水邊悄悄整理了一下姿容,這樣的天氣她也喜歡,以前常在西蜀道,多山多林,水氣重,一到秋天的時候,這些個習武之人早年受傷的病根就體現出來了,關節上多多少少會有點疼痛,不過這些點的疼痛感對江湖人來說本就是家常便飯一般,如今從金陵北上,濕氣少,疼痛感就少了很多,總歸是討喜的事情。
衛月性子喜動,尤其在終身大事定了之後,原本跟在沈涔身邊修鍊出來的定性又開始渙散,時不時拉一下釣竿看有沒有魚兒上鉤,又時不時雙手托腮望著青黛遠山,到最後自己把自己玩無聊了以後,這才小跑到徐江南的旁邊,學著他的樣子躺了下去,才盞茶功夫,想了一下,伸手將徐江南的手臂從腦後勾了出來,然後將頭枕在上面,舒舒服服的舒了口氣,滿意直至。
徐江南疑惑側過頭,衛月憨態說道:「我的手手麻了。」
徐江南愣了一下,卻是默許了衛月這樣的親昵動作。
許久之後,衛月看著天上雲捲雲舒,滿是憧憬說道:「真的想這樣子躺下去。」
徐江南輕聲回應:「會的。」
衛月突然直起身子說道:「好人會有好報的,對吧?」
徐江南轉頭望向衛月,像是第一次打量她一般。
衛月對於徐江南的莫名眼光有些疑惑,不過還是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扮,覺得沒問題這才說道:「怎麼了?」
徐江南笑著說道:「第一次聽你問這麼高深的問題,有些不適應。」
衛月伸手嗔怒說道:「找打?」
徐江南嘿嘿一笑,然後回憶說道:「以前我也問過先生,可是先生沒有回答我,只是說他相信好人有好報。不過現在設身處地的想一下,先生說的還是挺有道理的。」
衛月皺了皺眉。
徐江南將之前衛月枕著的手放回自己腦後,繼續說道:「如果哪天我對江湖沒信心了,我就不信好人有好報了,想必先生說這話的原因也是,江湖裡大多都是好人被欺壓,惡人逍遙,先生走了那麼多地方,見了那麼多事,如果覺得好人沒好報,那是對江湖有多絕望?」
衛月輕聲說道:「你也會有好報的。」
徐江南情緒也是低了下來,繼續說道:「還記得衛城那一晚嗎?」
衛月點了點頭,徐江南呼了口氣,心有餘悸說道:「那一晚沒想到會來這麼多的劍仙人物,其中有個帶刀的老頭,跟我師傅打了一架,似乎不分上下,那位女劍仙就是死在他手上,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九品還有境界之分,先是不惑,再是知命,再往上還有什麼輪迴長生,寧先生就是這個境界的人物,那位帶刀的老頭應該差不多,我在寧先生手上走不過兩招,在那老人手上就不清楚了,二十招?三十招?自己都不報希望能活下來,所以對於陳錚還有寧先生會把希望壓在我身上,我自己都覺得不靠譜,不知道他們哪裡來的信心。」
衛月輕喃說道:「魏爺爺能和他打個平手,你不行?」
徐江南苦笑說道:「你別忘了衛城還有衛家這麼個大山壓著,他不得悠著點?境界壓低一點也是正常的。」
衛月滿臉愁苦。
徐江南若有其事的打趣說道:「沒入門就要考慮當寡婦,是挺難的。」
衛月咬牙切齒。
不過徐江南沒有火上澆油,坐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莖說道:「之前說過,我好歹是個九品,要跑的話應該問題不大,再者我不要面子,徐家還是要面子的,好不容易碰見個眼瞎的,到時候改嫁栽到人家院里多可惜。」
衛月哭笑不得。
徐江南又是從身上拿出一封信,刻意在衛月眼前揚了揚。
衛月伸手去拿,徐江南卻又是收了回來,滿臉笑意。
衛月好奇問道:「怎麼了?是哪家姑娘給你的?這麼得意?」
徐江南搖了搖頭,卻又是將信擱在衛月手上,輕笑說道:「我給老爺子寫的,昨夜寫的,現在選擇還是在你手上,若是寄出去,十有八九你就是徐家的媳婦了,也很有可能就是徐家的寡……」話沒說話,徐江南臉色一變,忙說:「輕點。」
等到衛月手鬆了以後,徐江南這才說道:「這話是實話,之前我不點頭,你以為是在敷衍你,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走到了懸崖邊上還往下面跳。是勸你回頭是岸啊。」
衛月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盯著徐江南說道:「好,之前我說過我不後悔,現在我想清楚了,只想你回答我兩個問題,回答了以後,我再告訴你我的選擇。」
徐江南清淡的恩了一聲,心裡有些淡淡的失落,有些話他說的很公正,但是作為一個尋常的男人,出於私心,他也想看到衛月不加考慮的就點頭,雖然他不說,其實也知道自己已經不知不覺的喜歡上了面前的女子。
衛月措了下詞說道:「你跟宮裡那位說過北上沒有?」
徐江南搖了搖頭,過了一會補充說道:「我應該知道她的選擇。」徐江南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想了一會,然後又是說道:「我知道她的選擇。」把應該兩個字給抹了過去。
還想著開口,衛月已經伸手制止,「我不想聽其他的。」又吸了一口氣之後,衛月這才說道:「你喜不喜歡我?」
徐江南不再忌諱衛月的眼光,反而是迎了上去。
衛月咬了咬唇,半晌過後,紅著臉撇過頭去,卻是悄悄的將信給收了起來。
徐江南伸了下頭,打趣說道:「現在知道了?」
衛月哼著西蜀道的小曲,沒有回答,但是心情很是愉快,雖說跟當時沈涔問的內容一樣,答案也一樣,不過似乎結果上,衛月似乎覺得自己得到的答案要更讓人心喜,不過之後又想到了第一個問題,衛月又掐了徐江南一下,徐江南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前者,前者只是昂頭,趾高氣揚不說話。
等回了客棧,前腳剛進門,後腳鄭家的白管家就屁滾了進來。
衛月將信擱在他手上,說一定要將信送到西蜀道清鳳城的唐老爺子手上,白管家抹了把兩鬢的虛汗,生怕自己會成為衛吳兩家下台的梯子,讓鄭家人出馬試探,不就是想找個背鍋的?而今又是撞到吳家的槍口上,要是這個衛家小姐不拉他一把,就光這口鍋,不說吳家,就光自家老爺那裡,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過去?
如今這個衛家小姐有事交給他去辦,這是給他的活路,哪裡敢多想,連忙信誓旦旦說這就回去跟少爺說,一定會將此事辦妥。只是說著又偷偷看了一眼在一盤嗑瓜子的九品劍仙,昨夜過來賠罪的時候,沒敢多想,就想著保命,如今命似乎是保住了,心思也就多了一點,一邊是想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江湖九品的劍仙人物,聽聞整個江湖也就那麼幾個人,誰不想看一看,尤其聽聞這個劍仙人物就是徐家的遺子,這幾年江湖上的彩頭人物,只是這會卻有些大跌眼鏡的味道。
徐江南翹著二郎腿,磕著瓜子,時不時喝上一口小酒,待覺察到白管家的眼神以後,這位沒點劍仙架子的劍仙人物火上澆油說了一句,小心點,信若是送不到,到時候要你命的人,可是今天給你活路的衛家小姐。
白管家顫顫巍巍,趕忙改口打著保票說自己親自去送,一定送到老人手上。
徐江南這才起了身子,拍了拍手,朝著門外擺了擺手,意思不言而喻。
白管家不敢多言,勾著身子走了出去,才到門口,徐江南突然又叫住了前者,說老人久居深宅,已經多年不見人,過去驚擾了老爺子不合適。
白管家汗如雨下,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差事,讓人送信,卻又不能驚擾人,這不是擺明了消遣人嗎?不過待回頭看到徐江南的手勢之後,心裡頓時舒了口氣,氣定說公子那裡還有幾條百年老參,會一併送過去給老人補身子。
徐江南閉著眼一副高人樣子點了點頭。
白管家出了門,將門關好以後,喘著大氣,走了幾步若有所思回了下頭,想了一會,打定心思之後這才咚咚下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