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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只為功與名

  人走酒涼,衛澈獨自飲酒,才一碗下肚,徐江南和陳煙雨相繼走了出來,衛澈沒有站起來,該有的禮節在之前已經行過了,而今的陳煙雨,在他的眼裡不是西夏的公主,而是當初在雁北初見的女子,自家兄弟的紅顏知己。


  他抬了抬頭,雖然見慣了環肥燕瘦,卻依舊是驚艷了一把,只不過與之前不同的便是頭上原本的木簪,換成了帶流蘇的那種,他是內行人,自然也知道這簪子同樣的不值錢,估摸著也就幾兩銀子,想來想去敢用這種街頭東西當禮物的,也就只有這位主了,最為關鍵的還是面前女子不避嫌的帶上了,不過這種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他也沒理由揶揄。


  伸了個懶腰,等徐江南坐下之後他這才開口說道:「你知道他的意思嗎?」


  衛澈說的很隱晦,徐江南卻是個明白人,點了點頭笑道:「知道。」


  衛澈突然之間來了興緻,往徐江南那邊靠了靠,輕聲說道:「說說,讓我長長見識?」


  徐江南給自己倒了杯酒,調侃說道:「你還記得我的初衷是什麼嗎?」


  衛澈顰蹙了下眉頭,陳煙雨眉眼卻是舒展開來,衛澈喃喃說道:「徐將軍?」


  徐江南嗯了一聲接著說道:「我爹面跪長安二十年,很多人知道實情卻不敢說,但我這個當兒子的總得讓他清清白白吧,這東西,解鈴還須繫鈴人,我說我爹清白不算,你說了也不算,他說了其實也不算,得那份蓋著受命於天的黃紙誥書說了才算,但是這紙誥書,卻只能他來寫,他是局中人,百年後任何一個為王為帝的君主來寫都是自欺欺人,沒人信不說,沒準還得弄巧成拙成為一個笑話,這下你懂了嗎?」


  衛澈恍然大悟,情不自禁出聲詢問,「那他為什麼不放人?」


  徐江南看了一眼陳煙雨,陳煙雨的眉眼又低了下去,徐江南嘆了口氣說道:「可能他有幾句話是真的吧。」


  衛澈伸手揉了揉滾燙的眼,感慨說道:「到了金陵之後,我一直三思而行,一直到剛才我都覺得沾沾自喜,能在他手上拿到一個王爺位置,這筆買賣怎麼看都是我賺了,如今一比,似乎還是小兒科,比不過你們,不過如此一說,我的價錢是不是低了?」


  徐江南一本正經說道:「低了。」


  衛澈一拍腦袋,有些懊惱,陳煙雨眼睛卻眯了起來,像只狐狸,她不說話,並不代表她不喜歡這個氛圍。


  徐江南沒好氣的說道:「沒聽他已經說了,做人要知足,知足者常在也,平白撿了個王爺還不夠?再多就真是搶了,到時候說不定翻起舊賬來,你得一筆一筆還回去。」


  衛澈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說道:「之前我覺得自己有些獅子大開口,不過沒想到他直接就應了下來,本來想著能活命已經是造化了,不愧死五州共主,魄力還是大。」衛澈思索了一下后又是說道:「聽他的口氣,他在賣你的人情,我似乎又沾了你的光,佔了不少便宜?」


  徐江南飲了口酒,一副大爺姿態笑道:「知道就好。準備怎麼報答我?」


  衛澈皺著眉頭說道:「他知道你在這裡?」


  徐江南眸子帶光,點了點頭說道:「八九不離十,小煙雨足不出戶,這會出來,而且是到你這裡來,這麼不避嫌,只要不是個傻子,都能猜到一些。」話只說了一半,徐江南的面色有些古怪,手伸往腰間抓住一隻柔荑,不動聲色的放下去。


  衛澈對此視若無睹,只是輕聲說道:「那你怎麼想?」


  徐江南攤開手,笑眯眯說道:「買賣買賣,一個願買,一個願賣才算交易,他賣我人情,總得先問過我答應不答應,不管他說的是不是實情,我爹的事我可以先放下,但是李先生的死,他總得要給我一個交代吧。」


  衛澈唉聲嘆氣。


  徐江南卻是倒酒再飲,眯眼看著愈加高升的月亮,輕聲說道:「他說的在理,這就是你不如我的地方了。」


  衛澈輕哼一聲,有些不服,卻又張不開嘴來反駁,比起徐江南,他這點拼勁只能說是樂天知命,遠遠到不了滿盤的程度,但是衛澈也有自己的理由,一個偌大的千年世家,總不能由著自己去豪賭一場,贏了不過再盛百年,他衛澈也落一個流芳名頭,可一旦輸了,那就真是滿盤皆輸,他留一個千年笑柄,如今折中不好嗎?衛家存世,還有一個西蜀王爺的名頭,就算不是世襲,他衛澈也賺了個盆缽滿盈,就算不出采,也不丟人不是?


  不過嘚瑟的神情一閃而過,徐江南說道:「不過你這樣也沒錯,家大業大,自然沒必要紅眼,光腳的才是賭一個一本萬利。」


  衛澈聞言打趣說道:「而今你也是拖家帶口的人,可不是光著腳。」


  徐江南白了衛澈一眼,沒有接這茬,喝著酒說道:「姓嚴的是昏了頭,真把北齊當菩薩了,這位天子沒說錯,他在哪都是出頭鳥,死心西夏,北齊一時半會動不了納蘭,只會拿他捉刀,他投靠北齊,只會死的更快,真以為北齊會因為他和西夏死磕?近水樓台先得月,道理沒錯,可樓台塌了,他不是首當其衝?急流勇退他又不甘心,千里為官只為財不假,只是黃金能買到人心,能買到人命?到時候你看看,只要納蘭豎根旗子,先拆他樓台的,反而是那些越地官員。


  有些小人物其實比他還要看的透徹,天子對越官有嫌隙不假,但朝廷上不能沒有越官,這是平衡之道,跟西夏恩科開南榜北榜一個道理,不然朝廷上清一色的涼州官員,江南道的士子讀書人會怎麼想?」


  徐江南擱下碗吐了口酒氣出來,笑著說道:「北齊不出力,搖旗吶喊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而且我猜著大半會在我身上入手,衛城那點事,憑我們這點道行,瞞不了太久,我爹的事一時半會不明朗,我也就是一個過街老鼠,沾上就是晦氣,這位天子一開始可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你遮掩一下,可時間長了,你又拿不出什麼東西能討他喜歡,說不定就要辦你了。」


  衛澈摸了著手上的翠綠扳指,似笑非笑。「你這是要我走?」


  徐江南嘆了口氣罵道:「不是要你走,而是你得走,不然好不容易撿到的便宜又的連本帶利的退回去,你捨得?衛城那個地段,不知道多少人眼熱著,不說別的,光金陵那個方家,被青城山壓了一頭不說,還得被朝廷盯著,這才叫生不如死,西蜀道你是地頭蛇,行事方便,他才選的你,不是因為這事非你衛家不可了,可別蹬鼻子上臉,真把自己當王爺了。」


  衛澈唉聲嘆氣。


  徐江南笑罵說道:「破鏡重圓捨不得?怕過不了後院那關?這事簡單,找他要份旨意,西夏王爺衣錦還鄉,路上沒個人侍奉怎麼能行?」話沒說完,手又悄悄往腰間伸去,呲牙咧嘴。


  衛澈怒罵說道:「狗屁。」繼而又補充了一句,「活該。」


  徐江南臉皮厚,樂呵說道:「這麼想替我擋刀子?以後有的是機會。」


  衛澈站起身來,呼了口氣說道:「就覺得老是占你的便宜,不厚道。」


  徐江南一針見血笑罵說道:「得了便宜還賣乖,假矯情。」


  衛澈嬉皮笑臉說道:「說不過你,不過這扳指還是你拿著吧,聽他的意思,跟我沒多大關係,而且他說這話的時候牽上了你,可能本身就不是給我的,命沒那麼硬,也就不做占人氣數的事了。」衛澈一邊說著一邊將扳指朝著徐江南拋過去。


  徐江南搖手一接,放在手上顛了顛,又對著月光看了一眼。


  衛澈在背後笑道:「別看了,這戒指算是大秦之後,春秋之前的東西,這種質地和花紋只在當時興盛過一時,戒指內還有一句名句,一身轉戰三千里,后一句應該是一劍曾抵百萬師,說的就是當時毀譽參半的寧守義寧將軍,原本的幽燕十八州,是他一步一步給丟了,也是他一步一步給收了回來,也算奇人一個。


  這玉的質地還可以,品相就差了點,不算極品,我家還有幾枚能換城的扳指,都是先前的帝王之物,要不要?」


  徐江南將扳指收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起了身子。「都說君子不奪人所好,其實小人也不愛奪人所好。」


  衛澈也站了起來,疑惑問道:「怎麼了?這麼晚了還有事?」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徐江南臉上一抹古怪笑容,喃喃說道:「他可以強賣我人情,就不許我強還?他殺也是殺,我殺也是殺,而且我殺人比他要名正言順的多。」


  衛澈幸災樂禍感嘆說道:「當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陳錚離開以後,沒回寢宮,而是入了書房,書房內還有一人,掌門太監姓胡,涼州跟過來的老人,忠心耿耿侍奉了兩任君主,要是常人,也就在書房門口呆著,也就這位老人,陳錚覺得天寒,怕老人身子骨吃不消,特例他能入門侍奉。


  三碗酒對陳錚來說其實小菜一碟,不醉人,不過現在陳錚卻是眯著眼,翻著奏摺,時不時用硃筆一勾,也就一小會,陳錚將奏摺合上,胡公公見狀連忙上前收拾。


  陳錚捋了捋衣袖背身說道:「待會送到朕的寢宮裡來,今夜朕喝了點酒,身體不適,也就不見人了,納蘭來了也不見。」


  胡公公趕緊應承說道:「是。」


  陳錚這才踏出門,月輝清澈,他抬了抬頭,眼神澄澈,自言自語自笑說道:「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只為功與名?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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