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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叫師兄

  在西北之極的位置,有一座山,一年到頭皆是覆雪,無人知曉姓名,也無人知曉這個地方,方圓千里渺無人煙,而今就在這古怪的山腹地方,有二人在一方草亭里對坐,一人白衫如雪,腰間掛著兩串銀鈴,神色淡然,另外一人則是淡白道袍,背著半截斷劍,閉眼養神。


  寧西居側著身子看天色,直到天邊稍紫,這才轉過頭恭賀說道:「恭喜。」


  呂清睜開眼,睨了一眼寧西居,輕聲說道:「這份機緣原本是你的吧。」


  寧西居不容置否,輕輕搖頭說道:「機緣機緣,抓住了就是你的,抓不住,那自然什麼都不是。」


  呂清輕嗯了一聲,這話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他都算過去了,也不會深究,而是詢問說道:「你當真要等她?」


  寧西居聽得出呂清的言下之意,一笑而過,現在想來,最初的時候還是不堅持的好,說不定等個二十年,還真能找到她,而今說什麼都晚了,三魂遊離,七魄散位,活生生的孤魂野鬼,而這一切的局面,說到底都是當年的一念之差,他難辭其咎,又如何安心潛修,伸手摸了下腰間銀鈴,清冷異常,還有些粘手,他卻捨不得鬆開,輕聲說道:「古人說的好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啊。」


  呂清也知道面前人後悔的不是屠城一事,微微閉目,不知道想起了誰,他知道自己不是李閑秋的庇佑之人,桃花觀也不是庇佑之所,只不過知曉此事的人寥寥無幾,在世人,或者是其他人眼裡,李閑秋的死,跟他下山北上有著磨滅不了的干係,至少在徐江南眼裡就是這樣,不然他身在涼山之時,為何陳錚不來,不就是怕和桃花觀鬧僵,他若是在桃花觀,陳錚想要李閑秋的命,難免要過他這一關,在早之前不知曉李閑秋和陳錚的交易,因為沈涔的原因,他的的確確有著想庇佑李閑秋的意思,不然西蜀道那裡,就不僅僅去過去收屍,不過在李閑秋在一次半夜跟他說了此事之後,他點了點頭,要是李閑秋不想死,這事也就不會跟他提,而沈涔那裡,他沒去問,幾千年前的緣分,這一世碰見怕也用到了盡頭,就不去叨擾了,不過沈涔倒是來找過他,說過李閑秋的事,他沒點頭,卻也沒有搖頭,直到她就要下跪的時候,這才說了句住下吧,知道她對此並不清楚,此次下山,對於結果早有預料,就算李閑秋將陳錚一事告之沈涔,他一樣沒有臉面再回去,沈涔不怪,和他言而無信是兩碼事,尤其是她,幾千年前就已經負了一次。


  寧西居耳鬢髮絲輕拂,吐氣說道:「以前想著替她改命,到現在才發現其實這一切就是命。沒有一個人能走脫的掉。」


  呂清沒有回應這個,單刀直入問道:「那接下來你會去哪?」


  寧西居輕輕一笑,「事不過三,我這裡也就不過二了吧,殺的那些人已經夠了,再多,到時候她就該躲我了,至於去哪,還沒想好,早年因為她去過很多地方,可惜都沒仔細看,如今時日不長,也就多看看吧。


  以前覺得把江湖的角落都走上一遍,應該能找她,誰想到我無聊到連洛陽有多少棵樹,多少座王府公邸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卻還是沒有找到她,如今念頭沒了,是該好好看看江湖了,畢竟她念了那麼多年的東西,如果有幸還能跟她說幾句話,不至於再沒說辭。」


  呂清嗯了一聲,想了想說道:「不報仇了?」


  寧西居原本文雅的臉上顯現過一抹凶色,緊接著又是回歸平淡,伸了個懶腰說道:「我不去了,免得髒了手,找了個還算靠譜的後輩小子,希望別看走眼。」寧西居抬頭看了一眼呂清,一點也沒有當初君臣相見的感覺,似乎是覺察到了面前人跟當年的秦王還是有些許區別,反而像是舊友,緊接著又是說道:「徐江南?似乎是叫這個名字?過來的這些日子倒是聽了不少關於他的事情,在西夏鬧的挺大。」


  呂清嗯了一聲,點了點頭說道:「雖說如今天下局勢不如當初複雜,但他爹才能不在當年張相之下,不過英年早逝,卻又在臨死的時候布了個大局,用他做子,把天下人給算了進去,這些年來我也只是懷疑其中有貓膩,要不是一位姓李的臨死之時和盤托出,除非見到結果,否則我也下不來這個結論。」


  寧西居笑著說道:「究此一事,他便不如張相公,張相可是在陵陽逍遙自在了三十年,傳聞臨終之時,五世同堂,整個中堂密密麻麻跪滿了兒孫輩,人間圓滿,莫過於此了吧。」


  呂清搖了搖頭,望著遠山白雪輕笑說道:「張陵和徐暄二人還是有區別的,早年的大秦,可是溫補了幾世,到我這裡來的時候已經有了鋒銳之勢,再者關中在手,怎麼也有問鼎中原的資本和氣象,就差一名棋手,二十年前的西夏,千乘之國,可也僅僅是千乘之國,差的就不是棋手這麼簡單,可若你覺得奪天下僅憑兵馬那就大錯特錯了,都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個道理你應該懂,西夏有兵,手無錢糧,國庫空的,這再多的兵不也是空中樓閣?如果不是徐暄帶兵南下這一劑猛葯,西夏能走這麼遠?

  張陵不一樣,能把整個中原當做魚兒來釣的也就只有他了,自封寒江居士,當初我讓人帶了金銀珠寶去三請五請的,他卻不為所動,我在那會當真以為遇見了個清高隱士,後來還是你爹提醒了我,天下之物,皆是有價,至於無價之寶的說法,無非是待價而沽,等一個能出得起價錢的買家。


  於是我花了十倍的金銀珠寶,又讓你爹從士林里找了幾個名聲在外的名士雅人過去,這才將他請了回來,而且張陵入宮以後,跟我也直白透徹,做一件事,得給一次賞,不論君臣情意,只論白銀黃金,他說這樣明算賬的買賣才好,到時候君臣兩不欠,他想走也痛快,我想殺也痛快。


  後來大秦平天下,他的功勞很大,治國,治軍,還是提出的政法之論都有,但卻不能明說,入主長安那天夜裡,我封他入侯,他拒不受封,這會我才明白,這釣叟在入秦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退路,君臣兩不欠,就算到時候真的狡兔死,走狗烹,那柄刀也架不到他頭上,即便後來我知道他原本的想法是入趙庭,陰差陽錯被我請到了秦界,他怕這件事成了他的殺身之禍,所以與我只談買賣,不談交情。


  而我為了讓他放心,不受侯,便給了個閑相位置,遠離長安,封侯拜相是官家打天下的仁義道理,殺官滅爵也是朝廷的必然趨勢,畢竟打天下是放權,治天下得收權,這兩者必然衝突,張陵是深諳官場的明眼人,自然知道。


  都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張老是不穿鞋啊,至始至終,他都是一個局外人,只不過說了點能夠影響局勢的話語,用老奸巨猾來說他最為恰當不過,再者他所有的功績都換成了金銀珠寶,要說權,整個秦朝庭,就算是個黃門閑吏,若沒有我,他還不如寒江釣叟。這樣只討點錢財的知情老人活不到善終,誰能善終?


  而且張老死後,讓人給我託了一句話,他說這輩子最想動的東西,就是朝廷律法,同時也是最不敢動的東西,因為律法牽扯到皇權問題,朝廷要一個人死,不是要證明這個人有罪,而是這個人要證明給朝廷看他沒罪,這樣他才能活。這是張陵臨死的時候冒著大不韙的死罪給我遞的條-子,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張陵無後顧之憂了啊-。


  這一點,相信看出來的人很多,但能總結出來的人很少,敢說出來的人那就是少之又少了啊!我說徐暄之才不在張陵之下,其實就是有這句話的緣故,若沒聽見這句話,之前的話估摸著就得反過來說了。」


  寧西居一副沉吟思索的虛心姿態,就如當初長安宮內候命聽宣的書生樣子。


  呂清眺望深山,又是說道:「徐暄不一樣,他是自投羅網,從景州到涼州,在入長安的時候,這個局,他就已經不是局中人了,去跟帝王談交情,怎麼看都是死路一條,徐暄這個人敢在天下人都不看好的時候帶兵南下,不可能看不透徹這一點,唯一能解釋的就是,甘願受死,國士報之。


  這一點,全天下誰也比不上。也恰恰是這一點,才能讓他瞞過天下人,讓一些人甘願入瞉。而我也只是在近日聽人戳破,以前不信的緣故也在此處,而今呢,就算那些人看破此局,也出不了局,泥足深陷了啊,只能來一個魚死網破,就看北齊那位國手如何接招了。」


  呂清話音一落,還未來得及多想,一道蒼老的聲音由遠而來,身隨音至,一老人帶著一小孩迎面走了過來。「你說的不錯,謝長亭看破不會戳破,這是一個死局,尾大不掉,他只會越陷越深。」


  原本對坐的二人還沒開口,老人摸了摸小男孩的頭,慈祥說道:「三秋,叫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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