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徐江南面色陰寒的接過黃紙信封,沈涔搖晃起身,言語清淡說道:「出去吧,讓我一個人呆一下。」
徐江南有些擔心的看了一下沈涔,沈涔笑了笑說道:「去吧,你要知道的等會有人會與你說。沈姨有些累,想休息一下。」徐江南擔心不減,因為這笑容看起來就有些揪心。只不過想了一下,也好,總比在這強撐著身子要好,哀苦輕嘆一聲,拿著黃紙信封出了門,罕見的沒有見到魏老俠,不過當下他也沒去多想,順著暗道回到廟內,然後躍上屋頂,沒有拆開,就像當初從唐老太公府邸出來拿著徐暄給的信,也沒拆開看過一樣。
將兩封黃紙書信擱在腿上,用劍匣按著,緊接著側身去拿腰間的酒壺,伸手摸了個空之後才想起來酒壺落在客棧,悵然若失的看著月光,也就是這麼想著,有人在屋下朝著他喊了一聲。
徐江南低頭一看,衛月似乎氣消了不少,眉尖平緩,揚了揚手上的兩壺酒,然後又得意的勾了勾嘴角,意思明顯。
徐江南輕微一笑,滿腔愁緒似乎在這一瞬間沖淡了不少,緊接著將劍匣和書信擱放在一旁,然後走到屋檐邊上上,伸了把手將衛月給拉了上來,說來也怪,在北地走了一圈,大多都是平房矮房,想寺廟這種斜檐屋頂很是少見,微微有些不適應,將衛月拉了上來以後,坐到原處,衛月走的很小心,她不怕自己摔下去,只是怕在他面前丟人而已。
等到了徐江南旁邊坐下之後,她若無其事的望著身前,又或者說是平原草地,手上的酒卻沒有半點要給徐江南的意思,等了半晌之後,徐江南還是退了一步,朝著衛月伸出一隻手,不言而喻。
衛月沒有理他,卻是側過身子望著他,一副老娘很生氣的樣子說道:「客棧內跟你眉來眼去的那女人是誰?」
徐江南莫名其妙覺得衛月這樣沖著他質問的語氣有些溫暖,至少在現在,他還知道有人會關心他,當然小煙雨也是,不過他知道這輩子,小煙雨都不會朝他說出這麼一番話語。發了會呆之後,衛月有些喪氣,回過身子,又覺得有些委屈,眼眉微低,卻是將酒遞給了徐江南,再不作聲,她原本覺得兩個人還是可以當朋友的,就像一開始初見那樣,現在一看,其實她還是有著不少的貪念,往前走一步,發現受傷的原來還是自己。
徐江南回過神來接過衛月手上的酒,瞧見她的低落神色,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關於劉馨的事情,而今這個時候他也不想多說,也沒那個心情,取下酒壺仰頭而飲,衛月經過之前的小挫折,也是愁苦滿懷,仰頭一口下去,豪氣倒是豪氣,只不過北地烈酒跟西蜀的還是差別很大,衛月再是自認有些酒量,這一口下去,也是招架不住,用手捂著嘴,半晌沒回過神來,徐江南看著有些好笑,好心提醒說道:「慢點喝,這涼州的酒,可比你們西蜀的要烈,因為在你們西蜀那邊,喝酒是行俠人的標誌,有俠自然要有酒,有酒怎麼可能會缺俠,但在涼州,喝酒大多數時候是為了禦寒,好在冬日活下去。」
衛月動作輕微的抹了下嘴唇,有幾分江南女子的羞怯感覺,輕輕嗯了一聲,然後身子往上挪了挪,雙手捧著酒壺,看了一眼徐江南放在一旁的書信,輕聲說道:「你沒拆開看?為什麼?」
徐江南呼了口酒氣回過頭看著衛月說道:「其實不看也知道裡面說的是什麼。」
衛月不解其意揚了揚眉尖以示疑惑。
徐江南嗤笑一聲,有些自嘲說道:「我爹的不知道,但先生的我知道一些,二十來年,我跟先生相依為命,不是父子,卻情同父子,只不過先生未提,我也沒說而已。
而先生呢,就是這麼個人,他知道什麼是對的,他不會跟你說,他只會把你帶到選擇的分岔口,至於往北,還是往南,全讓你自己做主,所以以前的時候啊,我沒少選錯方向,有苦自吃,經常被人打個半死,他從沒說過關心我的半個字,有時候我也會傻到覺得先生是一個無情的人,可後來有一次我看見先生半夜出去,不講理得將白日欺負我的流氓混混給打了個半死的時候,我才知道他不是鐵石心腸,先生只是不說而已。」
衛月眼如秋泓,她本來就是一個直率的性子,對於李閑秋為人處世的方式就有些不太認可,疑惑問道:「為什麼?」
徐江南搖了搖頭說道:「不清楚。不過在我離開桃花觀的時候,先生就說讓我少和朝廷的人接觸,說朝廷的水深。」徐江南冷靜了下來,攤了攤手感傷說道:「先生知我為人,我也知曉先生為人,一般事他從不插手,若是涉足的,自然就是不能做的,又或者說不當做的,九死一生的都不算,定然是十死無生的那種。如今沈姨說先生有話要給我,自然就是不想讓我提前跟朝廷交錯。」
衛月張了張嘴說道:「那……你怎麼想?」
徐江南無奈的拍了下手,「以前在桃花觀的時候,有個老道士,他曾經就問我,問我這輩子有沒有信心到九品。」
衛月手撐著下巴,望著徐江南,她突然覺得這樣子聽他說話也很不錯,抿著唇,突然想到了一個詞語,花前月下,不過只是應了半句景,酒前月下才對,臉上一熱,不過有著夜幕遮掩,徐江南也覺察不到,而這個衛家小姐,這段時間說沉穩也沉穩了不少,變化比之在衛城,也是有著天壤之別,卻獨獨在徐江南面前,還是之前那個耍著小性子卻容易多想的天真少女。
徐江南只是回憶以前在桃花觀的事,衛月有些做賊心虛的插嘴問道:「那你是……?」
徐江南側頭一笑說道:「你不會以為我在那會就知道自己會上九品?」
衛月收回視線,臉上熱度微減,假裝輕鬆說道:「難道不是?」
徐江南回過頭,不敢看衛月,有些無奈說道:「別說九品了,當時那老道跟我說什麼不惑知命就夠我暈乎一天了,哪裡敢拍這個板?至於說替我爹昭雪的事情,不怕你笑話,當時就覺得自己該做點為人子該做的事,並沒覺得有多大的機會,徐家有無反意,去了唐府之後,我才發現已經不是很重要了,那兩個老人才是,還有沈姨和先生,還有遠在金陵的小煙雨。
從鳳城出來往長安走的時候,有過一段時間一直再想能不能就這樣算了,這一年來我也累,休息一下,陪著兩位老人入土。」徐江南撇過頭,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尤其是偌大個唐府卻如陵墓一般空蕩,一整個深院,乃至一整條街都無人際,這樣子別說二十年,一年我都呆不下去,而老太公就是這樣,院如靈堂住了二十年,供著我娘我爹的靈牌,想都不敢想。
尤其第一夜,兩位老人似乎是怕我走,輪番在門口守著,其實那一夜我沒睡,也睡不著,卻裝作睡得很熟。」
衛月不曾想會在這個時候聽聞徐江南說出這麼一番話語出來,上一次聽的時候是在天台山,那會聽到面前人毫無包袱的說出心聲,爾後每次想起都會覺得那是兩個人離得最近的時候,只不過這一次她沒有走,反而俏皮說道:「但是你還是選擇了離開。」
徐江南嗯了一聲又喝了一口酒說道:「對啊,有些事不是想想就能做到的,再者又說,開弓哪有回頭箭,以前覺得去金陵的路很是渺茫,至少現在能看到路了。只不過先生走了。」徐江南緊緊閉眼。
衛月像是抓住了什麼,卻又像是什麼都沒抓住,只是沉默著,不過一會之後,她腦中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咬牙說道:「你還是要去金陵?」
徐江南愣了一下,看著衛月。
衛月抬頭看著月亮,徐江南的神色已經說明了答案,她心裡也是雜亂,一方面她覺得他該去,另外一方面她又覺得他不該去,咬了咬唇說道:「你不看信,是不是怕先生在信上不許你去金陵?」
徐江南呼了口氣出來,沒有回答,卻已經是很明確的回答。
衛月也是喝酒,不知道是喜是憂。
徐江南看了一會月,然後無厘頭的說道:「其實你沒必要這麼做。太傻。」
衛月停下小口喝酒的動作,將髮絲順到耳後,她不知道面前人是如何知曉的,只是低頭輕聲說道:「你知道?」
徐江南笑著說:「之前不確定,但現在確定了。沈姨說會有個人來告訴我我想知道的,那個人就是你,對嗎?而且早在以前的時候,我就隱約覺得沈姨不是一個尋常的人,肯定有什麼天大背景,不然雁北那掉錢眼的縣令也不會親自上門道歉。」
衛月點了點頭,小心翼翼說道:「那你沒什麼想問的?」
徐江南搖了搖頭。「之前想知道,現在不想了?」
衛月皺著眉頭說道:「為什麼?」
徐江南哈哈笑道:「這就是我說你傻的原因。」
徐江南笑歸笑,可笑容之下的嘆息和心疼卻只有自己知道,他也知道,若是自己知曉了沈姨的身份,還有潛藏的勢力,他在以後可能會走的更穩,更為妥當,但無疑欠面前這個女子會欠的更多,所以他寧肯自己走點彎路,自己多背負一點,到時候自己的良心會安妥一點。
衛月不明就裡,只是傻笑,徐江南很是隨意的將手上酒壺伸過去,碰了下衛月的酒壺,聲音清脆。
衛月抿唇一笑,隱隱羞澀,卻是豪氣喝酒,徐江南也是一笑飲酒。
其實徐江南不知道的便是,他所謂的不虧欠,其實都立足在衛月不會傷害他的光景之上,而這一點,就已經讓他欠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