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何為安敢
徐江南見著秦破的動作,很難不升起欽佩的味道,他聽先生說過太多江湖裡大廈將傾,一鬨而散的事,更不要說後來的牆倒眾人推,沒有落井下石已經算是品德高尚,至於秦破這種人,江湖裡說多也多,說少也少,好聽點就是忠人之事,說不好聽點就是死腦筋,連見風使舵的這樣粗劣簡單活都不會。
徐江南默嘆一聲,但這種人,在江湖裡還是活著好啊。
在眾人目光又放在槍之所向,雖死不悔的秦破身上,徐江南屏住氣,伺機待發。
陌生人拖著劍,驟發順至,黑影憧憧,光瞧著惡狠的模樣,就足讓人膽寒。
徐江南見二人的距離不足十丈,便不再觀望,徑直出手,一掌拍在劍匣上,春秋劍匣便如脫弦的古色羽箭一般直擊那陌生人面門,徐江南人隨匣動緊追其後。
郭年冷笑一聲,聲音尖銳提醒說道:「小兄弟,可別弄錯了,你的對手是我。」說完一腳踹在佇立在地面的紅纓刀背,泥土四濺,紅纓大刀出土,一手握住刀柄,助跑數步,一個長掠騰空到徐江南後背上,順勢斬下,一臉殘忍的笑容。
徐江南見到地上的影子,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驚異,反而帶著點意料之中的意味,嘴角一撇,一掌再拍在劍匣上,劍匣受力陡然加速。
徐江南徒然站立不動,握住因為劍匣加速而露出來的半個桃木劍劍柄,等到劍匣與桃木劍分離之後,尖銳刺耳的劈空聲響起,速度比起往日不知道要快上多少。
郭年在徐江南停頓站立之時,心下便有些安定。他不知道徐江南的身手,有些小忌憚,至於修為之內,他估算最高也就是個五品左右,與他同階,並不以為這種連馬都買不起的落魄江湖人會越過登天的第一層台階。他如今的心態就同很多賭徒一樣,紅了眼下注,為了賞錢,也為了這一車的金銀,在唾手可及的時候自然就會謹慎萬分,賭場的道理他懂,金銀入了懷不算你的,還得有命帶出去才算。
所以此番他給自己的任務就是拖住徐江南,直到秦破落敗,就算大功告成,所以見到徐江南停足的時候,有意無意卸了點氣力,隨後又看到徐江南出手,光影迭亂,在眼花繚亂之間,只是瞧見枯紅色劍影掠面。
郭年大駭,還好先前略有收力,不至於撞上劍鋒,懸空橫刀而擋,沒有任何金戈的聲響。
徐江南的桃木劍在刀身半厘左右的位置戛然而止,嗤笑一聲,一腳踹在刀身上,力道之大,刀身折曲撞在胸口上,郭年只覺像是被巨錘掄胸一般,倒飛出去,凌空翻了幾圈,單膝及地,刀身拄地滑了數尺,這才止住身形,站了起來。
郭年的臉上顯現出一抹潮紅,悶哼一聲,憋了一下,又吞咽下去,不過依舊有鮮血從嘴角溢了出來,只見郭年用手一抹,舌頭舔了舔,口舌蠕動,又吐出一口血水。
反觀秦破,徐江南劍匣如虹激射過去,陌生人皺了皺眉,下意識提劍一擋,叮的一聲,清脆的聲音宛如浪潮一般蕩漾開來,陌生人只覺墨劍上傳來巨大的震動感,也就是頓了一瞬間,陌生人臉上有揚起一抹獰惡神情,猛地用力,墨劍又接連斬了下去。
不過在這停頓之間,秦破槍尖戳地,借力起身,一腳踏在重劍劍背,飛升越過陌生人的頭頂,槍尖如月耍出幾道槍花,銀光閃動間回刺過去,陌生人一劍砸空,灰塵揚起之際,覺得腦後生風,警惕心升起,也不考慮耽擱,直接撲倒在地。
秦破的槍尖沿著陌生人的後腦勺捅了過去,槍尖盈盈間帶著點血絲。
秦破一咬牙,身子直墜,紅纓槍也是化刺為劈,槍尖紅白相間,像是一道瀑布,氣勢宏大。
陌生人先前腦門一涼,便是一驚,撲倒在地,刀口舔血數十年的經驗之談言傳身教,不停頓,立馬往旁邊側翻過去。倏然之間秦破槍身履地,黃塵激揚數丈之高,秦破眼見又是無功而返,正巧力盡,便收了槍,雙腿在空中轉了一圈,後背一挺,極其圓滑順暢的站起身子,雙手橫槍而立。
秋風及面,髮絲輕揚,雖說汗水和灰塵雜糅粘合在臉上,有些臟污,但看起來真的有幾分些大俠風範。
陌生人滾離戰場之後,一個鯉魚打挺,亦是起身,左手在腦後抹了一把,血液在掌心黏糊,陌生人邪魅一笑,隨手抹在臉上。
徐江南眼見秦破那邊穩住了局勢,便看往郭年,先前一擊可惜了,原本是想著出其不意,一劍送他去西天證道,沒想到郭年半路收力,這才虛晃一招,化實為虛。
郭年因為先前一腳,胸悶氣短了好一陣,眼見徐江南又將目光轉到他身上,莫名其妙眼皮一跳,鎮定心神,朝著陌生人逞強說道:「老四,快點解決,別玩了,這小子招式有點古怪。」
陌生人頰肉一扯,看了眼秦破,鄙夷說道:「強弩之末,一招而已。」話音一落,墨劍勢漲,人隨勢動,秦破只見黑影浮動,還在怔神之際,右側殺氣突襲,立即側身,豎槍。
秦破耳邊響起一聲鄙薄的「幼稚!」,隨即「砰」的一聲,在眾人難以置信的表情下,槍身竟然就此畸形,秦破口吐鮮血,撞向路旁大樹,骨骼斷裂聲應景響起,倒地之後,又是一口鮮血湧出。
秦破握著已經變形的紅纓槍,還想著掙紮起身,奈何腿腳顫抖,數次失敗之後,像是聽到耳旁微風浮動的聲音,像在嗚咽,這才頓住身子,眼皮沉重的閉上,怔怔倒了下去。
做完這一切的陌生男子,獰笑一聲,單手提起墨劍,墨劍比他的手臂還要粗壯,看著有些滑稽,但那群漢子縮在後面,沒人敢笑,皆是膽寒神色。
只見他對著徐江南輕佻的吹了口哨,猖狂說道:「好了,現在該你了。」
徐江南雲淡風輕的站在二人之間,還未說話,原本還在愣神的蕭隕,回過神來,像是信了命一般死沉,聲線壓抑到了極致,就像枯樹上乾裂的紋路,朝著徐江南小聲說道:「徐老弟,你快走吧,為了蕭某喪命不值得。」然後又凄然恨聲,低下聲調說道:「記得幫我殺了那對姦夫淫婦。」
徐江南斂了斂神情,朝著蕭隕笑道:「當年我想跟著一個老大俠練劍的時候,那會我還沒入門,就差點被逐出師門,就算跟著練劍將近一載,我也覺得自己沒那個福氣當他的弟子,當時記得第一次出山的時候,他老人家可是同我說,天下不平事,皆可一劍斬之。蕭大哥,你這樣讓小弟到時候還有什麼臉面去見他老人家,不厚道啊。」
蕭隕怔了怔,感動神色溢於言表,爾後又看到了趴在血泊之中,沒有半點動靜的秦破,眼神又暗了下去,嘴唇囁嚅,卻沒有出聲。
說話的同時,徐江南看了一眼長相偏向正常的陌生男子,學著郭年的腔調占著口頭便宜說道:「在下算是知道為什麼讓尖嘴猴腮的郭年潛入商隊,而不是老四你了。」徐江南轉過頭看著郭年清淡一笑,問道:「他是你的依仗?來來來,看看你家老四救不救得你性命。」
說話之時,桃木劍死死血氣縈繞,就像一條條噬血的小蛇,吐著蛇信,泛著些些死亡的氣息,諢號老四的陌生人見到此景,心下不詳,有些不相信,面色巨變喊道:「小子安敢!」
徐江南戲笑一聲,一朝入了六品,只覺身形輕快如燕。
眾人眼裡卻是見到徐江南身影如夢如幻,身影虛幻之間又夾雜的血色紅光,莫名心悸。
郭年卻是覺得全身上下像是被何種氣機牽引,周邊空氣粘稠的可怕,這氣機有些松鶴歸山的正道味道,但是其中那道奪命紅光就像是勾命的亡魂死鬼,郭年嗅到死亡的味道,讓他莫名的心慌起來,可身體里求生的本能,讓他倉皇提刀。
一道殷紅光芒掠過,郭年面如土灰瞬間獃滯,他聽到徐江南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江湖上說,朝聞道而夕死可矣,不知道這時候『郭大俠』悟到了你的道沒有,不然就可惜了啊。」
話音才落,郭年悶哼一聲,嘴角鮮血汩汩溢出,原本的紅纓刀緩緩折斷掉落在地,好大一顆頭顱衝天而起,就像是斷線的風箏,伴隨著鮮血噴涌。
那群原本噤聲著的漢子更為死寂,一個個都能聽到旁邊人的心跳和呼吸聲響,一臉驚悚,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看著郭年衝天而起的頭顱。
在青天白日的應襯下,反而看不清郭年的表情,只瞧見圓目怒睜,咕嚕一聲,頭顱墜地,瘦小的身子也是跟著塌了下去,撲騰出一片黃塵。
因為是向著陽,眾人的眼睛有一瞬間的失明,所以在看向徐江南的時候,皆只看到了黑色的清秀輪廓,桃木劍滿飲鮮血,更有幾分掉落下去。
若是段崖晉在這裡,恐怕是難以自禁,他肯定會記得這個姿勢,這個面容還稚嫩的年輕人,隱隱之間同當年提著劍腰間掛著首級歸營的徐暄身影重疊了起來,雖然一個騎著馬,一個自然而立。
都是認為世道太難,卻硬要在世道上殺出一朵白蓮才罷休。
蕭隕也是一臉獃滯,他從來沒想到自己隨意用一匹馬結交來的徐老弟如此真人不露相。
徐江南轉過身子,血漫黃塵,朝著滿臉獃滯神情的蕭隕清寡一笑,調笑說道:「蕭大哥,等會可要破財,小弟的這身衣衫可得要換了。」隨後又看著提著墨劍,神情深沉的陌生男子,一反常態狷狂說道。
「四爺,勞煩還請告訴在下,何為安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