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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一飲是凄涼

  雁北桃花觀。


  山上涼秋先至,桂子開。


  身著道袍的李閑秋看著道家經典,蘇煙霞端著茶水坐在竹屋前。呂清在打理觀中事宜,雖然桃花觀不大,但同樣人也不多,很多事需要他的親力親為。而對於蘇煙霞,處了多少年了,自然知道他的心性,第一次沒下手,也就不會再動手了。


  沈涔在清掃屋子,其實也沒幾個灰塵,反倒像是故意而為,眼睛時不時盯著外面的二人,她就是個小女人,沒想過禍國殃民,更沒想過艷冠京華,如今的狀況挺好,等這個道士走了之後便更好。


  她喜歡看戲,也常聽戲子悲哀唱什麼霜雪落滿頭,算不算白首之內的悲愴句子。算,怎麼不算,原本想著只要比過那個埋在後山的女子就好了,等現在勝了之後,便又想著其他了,人嘛,不都是這樣。


  秋陽升起,金色蔓延到竹屋,再漸次爬上李閑秋手上經卷的時候。


  李閑秋抬頭看了眼天高雲淡,放下手中卷冊,臉上笑意熙和。


  蘇煙霞亦是停杯說道:「從一開始你就在算計我,是么?」


  李閑秋側過頭,面容平淡,沒有否認,點了點頭。


  蘇煙霞反倒因為李閑秋的實誠,怔了一怔,隨後大笑起來,伸出手指,指了指李閑秋,然後又收斂起面容上的笑意,搖頭直白說道:「真不能跟你們這群讀書人打交道,年紀不大,心腸子歪歪繞繞的。」


  「道長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李閑秋笑顏斂跡,給蘇煙霞的茶杯里添滿茶水,望著無邊際的南方,聲音幽幽說道:「道長不怪小子?」


  蘇煙霞怒目相向,大放厥詞,「怪個卵蛋,老夫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估摸著你爺爺還沒出生,要是讓那個犟鼻子知道老夫跟你這樣毛小子計較,幾輩子都別想翻身了。」


  李閑秋也是少有碰見這種修身養性幾甲子的老神仙的失態樣子,罕見的失神一會,然後輕聲嘆了句,「道長好氣度。」隨後又補充了句。「道長好胸懷。」


  像是啞謎的兩句話更像是江湖術士的故弄玄虛,不過蘇煙霞知道李閑秋說是不同的兩件事,洒脫說道:「活了這麼久,被你們這群小輩喊神仙喊了幾十年,到頭來卻沒做出點神仙該做的事,倒是汗顏了。」


  李閑秋沒有接話,氣氛垂敗像枯萎的黃葉。


  蘇煙霞並不在意,喝了口上等雪芽,調笑說道:「李小子,給老夫說說看,也讓老夫之後有個底。」


  李閑秋搖搖頭,輕聲說道:「小子只是盡人事,最後還得聽天意啊!」


  「好茶啊,上次過來可不是這味道。」蘇煙霞擱下茶杯,攏了攏袖子又說:「不說就不說吧,老夫也只要你一個承諾就好。」


  李閑秋其實也能猜到蘇煙霞要說的話,可能是想讓他多停一會,晚走一會,多喝一會茶水,輕輕說道:「道長請說。」


  蘇煙霞幾近無賴的說道:「我要你日後助青城山九蓮盛開。如此當初白雲峰的一劍老夫也就不計較了。」


  李閑秋沒有應承,反而換了個話題略帶無奈的說道:「道長在當初為何會選擇我,而不是徐暄?小子雖能猜到一二,還望道長解惑。」


  蘇煙霞自知處境,話也多,而且詳細,聲音回憶,像是涓流。「當年徐暄確實是個選擇,但是他鋒芒太盛,陳錚的烙印太大,老夫不能救,救了這不是惹禍上身嘛。


  再者他馬踏了青城山,那些個心高氣傲的後輩小子跟他不是一個路數,老夫估摸著也尿不到一塊去。」蘇煙霞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話說回來,他不死,西夏估計也撐不了幾年就分崩離析了,嘿,老夫雖然一直老林裡面,這俗世的歪歪道道還是知曉幾分的。」


  蘇煙霞又睨了一眼一臉心平氣和的李閑秋,哈哈笑道:「老夫眼光不錯,你雖然斬了老夫的白雲峰,但沒死人,就是可憐了那些東越遺民。再者說,你是天下評第一,老夫不選你選誰?怨不怨老夫?」


  李閑秋知道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當年徐暄讓邱掌教離山,但他不會戳破這層窗戶紙,搖搖頭說道:「李閑秋在十多年前就該死一次,半年前移花接木給徐家後生又該死一次,前些日子道長上山,李閑秋還是應該死一次,道長都手下留情了。這才讓李某如此閑適。不能怨,不敢怨,也不會怨。」


  蘇煙霞面色嚮往,樂呵呵說道:「三次啊,換青城山九蓮繁盛,這樁買賣,不虧,呵呵,值當的很吶。」


  李閑秋默不作聲,看了眼西蜀道的方向。


  蘇煙霞站起身子,眯著眼看了下東升的秋陽,碎金灑下,萬物隨和,心生太平氣。


  「這些日子喝了你不少好茶,也夠了。」話音未落,身如輕虹,周邊太極乍現,人卻了無了蹤跡。


  沈涔在屋子一臉驚愕,疑惑問道:「剛才的道長呢?」


  李閑秋站起身,抖落袍子上的灰塵,溫聲笑著說道:「去西蜀道了。」


  可惜了,是一去不回的去。


  ……


  呂清托著拂塵站在觀門前,面對屋內呂祖像,先前的氣息涌動他也察覺到了,看了一眼西蜀道的方向,也僅僅是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冷漠如初問了句:「你是來嘲笑貧道的?」


  李閑秋不知何時呆在了呂清的身後,坐在台階上,一手提酒,笑著說道:「不敢。」


  呂清轉過身子,將拂塵插在背後,坐到李閑秋旁邊,觀內很是靜謐,陽光遍灑觀內,青瓦上的白霜瓦解,泛著光。


  李閑秋自顧自地飲酒說話,「青城山雖然給了皇家台階,但總歸是忤逆的皇家,惡了陳錚,陳錚也不是要一個這樣妄自做主的青城山來守著西夏龍脈。畢竟是西夏根本所在,如今西蜀道風雲突變,無論是陳錚,還是那些想斬草除根的清流,都會想到那個道門聖庭,青城山也不可避免,而這些年下來,不算上那些趨於朱紫富貴,入了煉丹之道的道門老頭子,還有那些隱秘在各山之間非是青城山大廈將傾不出手的隔世老神仙,似乎能上道的也就一個趙生徙。


  此番西蜀道,趙生徙非去不可,真人當年初入知命,境界不穩,與在不惑境界數十年的趙生徙對了兩掌,落了下風。」


  李閑秋提壇孤飲,閉眼斟酌一下后再說:「想必上次真人給李某人吃的靈丹便是那會蘇道長給真人療傷用的吧。」


  呂清不可置否,沒有說話。


  李閑秋嘆息一聲繼續說道:「趙生徙就算是條過江龍,衛家也算是條地頭蛇,如今趙生徙要在衛家手裡拿人,無論衛家站在哪條船上,這個人肯定是不會給的。千百年的世家,什麼都不怕了,就怕有人揭他們面子。徐暄當初讓衛家聲勢一落千丈,如今青城山又想來踩上一腳,那就真的成了江湖笑話了。


  若論劍道修為,衛家那些個大宗師又何曾弱了,就說那些個藏在暗地裡的魍魎魑魅,也該夠青城山喝上一壺了。如今蘇道長過去了,但估摸著做的是一命換一命的勾當,真人,當真不在乎?」


  呂清瞥了一眼李閑秋,他自然知道李閑秋的意思,不曾想他依舊沒有出聲。


  兩人之間就此沉默起來。


  才清晨時分,沒有什麼香客,觀內除了呂清和李閑秋,還有幾個長相甜美的小道童,唇紅齒白。呂清前幾日已經將秋天的新裝給這些小道童發了下去,一個個穿得圓潤肥大,在觀內嬉戲。


  呂清並沒有給這些道安排經卷功課之內,只是有時候會給他們講一些故事,想到什麼講什麼,天南地北的,以他的閱歷,次次不相同也不是什麼難事。


  稚童瞧見自家師父坐在台階上,還以為他又要說那些江湖上的傳聞,或者說自家前人的仙家事迹,各自圍了上來。只是又因為白髮的李閑秋呆在旁邊,不敢太過靠近。


  他們知道這個白髮人,住在後院竹林,只是李閑秋生性清冷,又滿頭白髮,在這些小道童眼裡就顯得清僻,很少去打擾。


  有膽子稍大的漸漸靠近。


  呂清看著這群無父無母的小道童,取下身後拂塵,輕輕一揮,也不見風起,那些個天真道童咿呀咿呀的倒飛出去,就像棉花一般,往後翻了幾個跟頭,又輕巧落地。


  小道童嬉笑驚奇一番,一鬨而散,往山下跑去,看今日有沒有上山的香客。


  李閑秋見了此狀,起身幡然醒悟,朝著呂清恭敬作了一揖,返身折回竹屋,沈涔依著竹子等著他。


  他們這群人包括蘇煙霞,無論是謀己,謀人,謀兵,謀天下,謀江山百年,說到頭無非一個利字相爭,而呂清則是修道於心,明理於世,於此一比,他們這些小心思小伎倆確實不值一提,反而落了下成。


  只不過這樣以來,比起他們這些在東方越嘴裡的可憐人,似乎呂清更為可憐。


  呂清看了眼遺留下來的酒罈,一拍青石地面,酒罈應聲而起,提壇暢飲,滿腔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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