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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二子掛角,再送長河

  大戰落幕,等眾人下山之後,一身紅衣袈裟的大和尚右手捏著一串佛珠,目光深遠的望了望山上非魚池,頓了頓之後提腳往山上行去。


  山下謝幕,重歸寧靜。


  在仲夏時分,人處高山的時候,黎明交接的那會,往往會見到日月同輝的一幕,山上袒胸的文士一手提了壺酒,一手握著白玉酒杯,清酒無色,味寡淡,卻也獨酌的津津有味,面前銀月還未東落,黃日已然東起同台,像是兩個世間交疊在了一起。


  身後被稱做一萬的男子安靜等待,他本姓更,在中原並不常見的姓,說起來他也不是中原人,一雙藍瞳,耳垂掛了個有小木枝粗細的銀質耳環。當年似乎是面前的李顯彰花下一萬銀錢買下的他,為了應時應景,又或者說是偷閑躲靜隨意之下,便給了個一萬的名頭。


  李顯彰只顧喝酒賞景不說話,更一萬也不出聲。


  直到聽到有人踩著枯葉上山的聲音后,面前袒胸文士也不轉身,自倒一杯酒,溫聲說道:「一萬,你此去要小心一點。」


  更一萬抱拳重重點頭,一個助跑,竟然直躍而下,幾個呼吸起落間,身影便隱匿不見。


  待上山的腳步聲停了下來,李顯彰這才轉身飲盡杯中酒,盡顯輕狂。又一揚手中酒壺笑道:「弘道大師怎麼想著來這裡了,不過還好大師不飲酒了,不然世間人又要說我李顯彰不懂為人之道了。」


  弘道大師,也就是身著紅衣袈裟的方丈輕嘆了口氣,面目和善道:「事情都過了那麼些年,為何你還是放不下?」


  說起來,李顯彰外表放-盪輕狂,但看起來卻不反感,自配溫文儒雅的氣質。


  李顯彰聽到弘道大師開門見山一句話,也不生氣,再提手,眉目怔怔望著手上白玉酒杯,上面印著日光。他輕笑一聲道:「大師是出世人,是能拿得起放得下的得道高人。而我李顯彰乃俗世中人,喜酒好名節,自然比不你們這些上高風亮節的出家人,又何談什麼放下放不下的呢?」


  弘道大師又是一聲閉目輕嘆,對李顯彰言辭里的譏諷避而不見。


  李顯彰將酒杯收回袖內,徑直對著酒嘴暢飲一番,繼續說道:「寒山與拾得大師我李顯彰自然仰慕,但世間諸神龍蛇,各有心性。天下人欺我,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李顯彰可沒那個十年去等,自然是要奉還回去,更不要說是血債了,唯有血償才行。天下人那麼多,我李顯彰只是李顯彰,不是李閑秋,也不是徐暄,更不是一心除魔的衛山了,當然,我也不想是。」


  弘道大師一手轉動佛珠,時快時慢,像似在思量什麼,沉默不語。


  李顯彰笑了笑,走到棋秤處,兩指間拈了顆黑子,也不抬頭看弘道,自言自語說:「弘道大師如今不也是動了殺心?是想以殺止殺除了我李顯彰?可惜我知道大師不會下這個手,西夏這十多年安安穩穩下來,北齊的陰士謝長亭不知道在這西夏落了多少暗子,還有蟄伏數年沒有動靜的江秋寒,三計滅了宋,天下人誰敢小覷了他?眼見林暄以身死換西夏朝野改堂換新之際。此際過後,西夏便煥然一新,一鳴驚人了,北齊安敢與之爭?這二人哪能如陳錚所願,而西夏廟堂林林色色之中,能當大局的只有這納蘭天下,就算能定計安邦,只怕也是孤木難支。


  李閑秋性情孤怪,西夏將傾之際願不願意出手還得另當別論。徐暄手勁再強也算不到身後十年之久,只要西夏年輕一輩上不了台,便是青黃不接,酸儒當政,陳錚敢殺徐暄,可敢殺盡這天下讀書人?天下評上卷九人,除了牧笠生下落不明,新晉幾位也是以聖人文章入評,納蘭天下門生無數,舉手投足皆要思量,對不過北齊那兩位很正常。唯有我李顯彰,心狠手辣,又因陰險著稱,是個小人。」


  一子輕下,李顯彰收斂起笑顏瞥了弘道大師一眼道:「大師想殺我,可惜這北齊虎視眈眈,西夏大廈將傾,納蘭天下能不能力挽狂瀾還不好說。現在春秋劍匣也出世,關鍵的是,這劍匣的主人還姓徐。十多年前的西夏秘辛,徐暄的子嗣究竟死還是沒死天知地知,春秋劍和春秋劍匣原本是徐暄從吳家強搶過來的,後來徐暄身死,這春秋劍同劍匣一起便下落不明。


  但想必只要知道春秋劍匣的消息,無論是真是假,北齊豐州吳家的人也估計也要肆機出手了,這是個死眼。大師當年承了徐暄的情,無論這人同那故人有無干係,你得護他性命,所以你需要我幫你破這個局,將棋盤做活,對嗎?」


  字字珠璣,落在心上。弘道大師面色平靜,語氣寡淡道:「還請先生以西夏子民為念。」


  李顯彰提酒離開,擦肩的時候,頓了頓足,冷笑著說:「你當你的大師,我幫你來報血仇,本是兩全其美,豈不樂哉?至於其他?世間人皆知我李顯彰為睚眥必報的小人,謝長亭陰了我一手,不撤他二子我也不甘心。但你要提西夏黎民的死活?與我李顯彰又有何干係?還有,大師你可別忘了,你如今雖是萬人敬仰的弘道大師,但同樣,你還是她爹!」說完一揮袖袍,毫不猶豫招搖著飲酒下山。


  弘道大師睜開眼,手上念珠盡碎。


  李顯彰獨立斬魔台,想起自古盛傳的一件事。當年大秦皇帝李長安一統寰宇,站在長安城門上,舉目山河的時候說過一句話,吾以天下作墨卷,英雄紛紛,何人不曾入朕丹青畫?

  李顯彰意態激揚,負手而立。世人皆笑吾輩舉止輕狂,且看我李顯彰二子掛角,再與墨卷一條長河。


  ……


  徐江南雖然受傷,但這些年下來一直都是杯弓蛇影一般,睡眠極淺。天色漸亮,清晨第一縷陽光才漫射進窗柩,映到徐江南眼瞼上,他便醒了過來,想起身,卻是肩膀一痛。悶哼一聲,側身看去,肩膀不知道什麼時候被綁成了個粽子模樣。


  房間還有一人,秦月伏在桌台上睡意正濃,可能是陽光沁入房間,有些熱,便側過臉來。右臉頰大概因為長時間一個姿勢,臉上紅彤一片,還有個手上銀鈴的凹印。


  徐江南也沒打擾她,單手給自己披上件外套,靜悄悄開門走了出去。


  外面余舍靠著柱子睡了一宿,聽到聲響,眨眼醒了過來,見到徐江南,正想說話,見到徐江南用手指噓了一聲,也噤聲不說話。


  徐江南輕聲掩上房門,朝余舍打了個手勢,率先朝他屋子走去,余舍緊追其後。等進了房間,徐江南輕聲問道:「怎麼回事?你恩公怎麼在我那?」


  余舍撓撓頭道:「昨夜我醒來沒見到你們,還以為你們跑了,見到門柱上的鐵箭才知道你們好像是遭險了,於是我就找了幾個大和尚幫忙找找。後來等我們找到的時候,你就在吐血,回來之後給公子上了些葯,然後恩公就把我趕了出來。」說完,他還一臉神秘兮兮難以置信的樣子湊了過去低聲道:「昨夜我還聽到恩公哭了,聲音有點像……。」剩下的他沒敢好意思說。


  徐江南接了上去。「娘們?」


  余舍一拍大腿,志同道合道:「徐公子,你也覺得恩公聲音像女娃。我就說嘛,嘿嘿。」


  徐江南哭笑不得,倒也不想著點明他,又問道:「昨夜救我們的那位穿著紅袈裟的大師呢?」


  余舍想了想,哦了一聲說道:「公子你是說弘道大師?對了,大師還說今日下午會再來看看你的傷勢。」


  徐江南嗯了一聲,哪能讓德高望重的大師過來,且不論這是人家的地盤,哪有反客為主的道理,下定主意。找余舍問過大師所在,準備前去拜訪。


  才開門,便見到門外的秦月,躲閃不及,兩眼遊離,四周張望。


  徐江南見到她掩耳盜鈴的樣子笑了笑,也不喊她,徑直朝大師的房間過去。


  秦月見徐江南離開,也追了上去,俏聲問道:「誒,你去哪?」


  徐江南頭也不回,似乎是想給她個教訓,因為昨晚的任性,差點兩命黃泉。徐江南板著臉,冷言道:「去謝過大師的救命之恩!」


  秦月咬咬嘴唇道:「你身上還有傷,方丈大師說了下午會來給你把脈。」


  徐江南停了下來,依舊沒轉頭,生硬說道:「我可不是個世家子,架子沒那麼大。」


  秦月低下頭,嘟囔一句:「多大的事,這麼小氣,人家不也是不想做個忘恩負義的人吶。」


  「喲,看不出來咱們這秦大小姐還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徐江南轉過身,語音譏諷說道:「昨天如果不是秦大小姐你硬要跟出來,也沒這回事了,還有第二,昨天那壯漢的目標明顯是你,我好心幫你拖些時候,只要你跑了,我依舊也會沒事。可惜了『忘恩負義』這個詞了,這時候了還要替某人的愚蠢背鍋。」


  秦月怒不可遏,銀牙緊咬,指著徐江南嗔怒道:「你……!」


  徐江南轉過身子,視而不見,換上副雲淡風輕的笑容,可惜秦月看不見,輕聲道:「你還走不走,不走我自己去了啊!」


  秦月追了上去,口是心非道:「誰要跟你一起了?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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