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夢是故人
江湖有句話,對天下人都能說,人生七件事,那便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了。
當年黃真人做桃花觀觀主的時候,桃花觀雖然談不上興旺,但比起現在的香客稀少來說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只是他那年內傷慘重,自行兵解,一身修為全數給了徒兒東方越,還有桃花觀觀主的名頭。本是想著無牽無掛再修一世,誰知道那到頭都沒喊過一聲師父的東方越會承這份情。陰差陽錯又被接上桃花觀,東方越為了償還當年南下之情,孤身赴青城山。只是可惜,杏花劍倒是回來了,人卻不見了。
連東方越都認為是無奈之舉,又有誰知道這是他於道家千年典籍上看到的定數。呂祖說知命要入聖人境,有幾劫是避免不了的。這是第幾次證道了?呂真人搖搖頭,記不住了,只是記得上次是桃花觀,上上次是在天台山,只不過這次不想再來了,給自己下了令,山上桃花一載三開才能下山入江湖。
東方越當掌教這些年的,桃花觀除了幾個安穩死的老道士,其餘基本都走了,他倒是不在乎,走光了都行,省的成天在他面前聒噪,他只記得酒,還有那柄才拿回來的杏花劍。
後來東方越雲遊四海,將還年幼的呂清從枯井裡救下,帶回桃花觀,而這個觀主之名基本上也就回到了呂清頭上,幾年經營下來,總算止住桃花觀的頹勢,又收留些許孤苦道童,而道觀日常開銷的銀子又不是憑空來的,總不能依仗修為去殺人越貨吧。像這種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的事,徐江南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不過從那些金銀當中,拿了幾錠大的咬咬,隨手塞到懷裡,馬上要行走江湖了,沒有點錢在身怎麼能行,再者說,見者有份也是江湖道理。
呂清背著身子,假裝沒看到。
不過徐江南倒沒有很快下山,有個九品的老妖怪在身邊,不說其他,見識肯定遠遠勝過自己,每日便纏著呂清給自己摘抄幾份劍章劍法,無論好壞。像這種東西,一個是技多不壓身對吧。再一個,學不會見識見識也好。到時候見到耍劍的豬羊都不會大驚失色,少見多怪了。不過也讓徐江南狐疑的是,這呂清瞧著名門正氣的模樣,使起壞來卻是一罈子鄉野路數,他曾與呂清對招,看似軟弱無力的一招,實際上力沉的很,而且十招九虛,只出招,待徐江南想擋的時候,還未交鋒,呂道士已經化劈砍為刺殺,佔盡先手,到最後都是劍在脖頸半毫出戛然而止。
一日一日,到最後什麼山水養什麼人的徐江南笑起來都帶有一股子出塵意味。
人間立夏,徐江南負劍下山之前,呂真人將杏花劍上的青藤葫蘆取了下來,交給他,說是要他還回去。這葫蘆當初他也見過,魏老俠客扔過去的。李先生這些時日都在山上,未曾下來,每日都是差遣小道童給送吃食酒水。臨近分別,呂清拉過徐江南神秘兮兮說最後教他一件事。
徐江南瞧著呂清一本正經的莊重樣子,不疑有他,眉開眼笑。
誰料呂道士拉著徐江南在呂祖大像前喝了一夜的酒,不喝,很好,在呂清氣機牽引下身體僵硬無論如何都動彈不得。
徐江南僵硬著臉,輸人不輸陣。「臭道士,你可別後悔。」
呂清道士聞言一揚眉,拂塵指了指面前壘了三層的酒罈。
「算你狠。」
……
翌日,徐江南頭痛欲裂,滋味真是不好受,身旁劍匣被步包裹著,徐江南桃花觀轉了一圈,沒見人影,背著劍匣,望了望後山處,轉身離開。
山崖處,一年輕道士掂了掂手上銀錠的輕重,笑顏逐開。
山間棧道處,徐江南看了眼這清冷陡峭如同登天的山道,似乎也沒誰願意一步一叩上山,除了那個傻煙雨。
下山之後,徐江南先去城外馬廄處,行走江湖沒有好馬怎麼行,這個道理他還是懂。
老闆是個面貌憨厚的老漢,姓鄭,做馬匹生意十多年了,眼力勁自然有,眼見背匣的徐江南,瞬間笑容可掬,迎上來低腰介紹道:「這位公子,需要好馬么。」
徐江南看著面前老弱病殘的劣馬,不理會老闆,搖搖頭正想著去別家看看,鄭老漢心思一轉,先同周邊小二使了個眼神,附耳悄聲道:「公子,這些可不合意?我那還有幾匹上等的,連紫騮馬都有一匹,但是可得這個數。」鄭老漢晦暗的伸出幾根手指。
徐江南本身就只想著要匹能配身份的好馬,錢財乃身外之物,聞言也是豪氣點頭,拍了拍胸前銀袋處,臉色一變。
老漢可沒瞧到這一幕,見公子哥點頭,立馬轉頭吩咐小二。
本想著大生意上門了,誰知小二才走不久,面前背匣的公子哥朝他打了眼色,老漢疑惑過去。
些許時分,徐江南在鄭老漢「沒錢還裝闊公子,一個劍匣裡面還裝把木劍「的聲音中牽著匹劣黃馬出來。
徐江南倒是不在乎老漢怎麼說,嘴裡罵了句你娘的道士,下次拆了你的桃花觀。隨即將手裡一張寫有」貧道替桃花觀小道童謝過徐公子的香火錢「的破紙含恨捏碎。
黃昏時分,城門西處,徐江南將劍匣放在馬上,自己卻不上去,這樣的瘦弱體制,萬一自己一上去,馬承受不住怎麼辦,站在官道上,全是人流,徐江南一時半會也沒想到去哪,只是突然眼前一亮,瞧到前面一個方巾書生,賊眉鼠眼的,在人群里擠神仙,佔人便宜。
像這種的無良舉動,並不少見,只是一般會發生在節慶假日,而且是小姐佳人常常去的富貴街道,趁著人流佔佔小姐的便宜,運氣好的,長得清秀的,可能就放過了,而那些長得過分的。可能就沒那好運了,要麼是被僕人痛打一頓,要麼就是報官賞幾板子,不痛不癢的板子,比起指尖生香的滑膩來說,似乎也是值得。
這書生打扮的人徐江南熟的很,姓衛,單名澈,就是當年在金陵被人從青樓扔出來的那位,自稱家裡是西蜀的權勢人家,在金陵遇見之後,竟然自來熟就上了先生的馬車,跟著混了小半旬,兩個人經常做出別人在溪水下流挑水,他們在上流撒尿這樣的混賬舉動,臭味相投,惺惺相惜。只是可惜兩個人剛好是步伐相反,一人是準備北上,一人是南下,所以在金陵就此別過,不過在聽說衛澈會經過涼州雁北的時候,便起了點心思,讓他幫忙捎封信帶去雁北的春煙坊。
只是沒想到衛澈還在這裡,算起來都快一載了吧。
瞧見他正想下手,徐江南過去,一把扯過手臂,將他拉到路邊。
衛澈被人打斷,本身正惱怒罵道:「哪個不長眼的小子,騷擾爺爺,咦,徐江南?」似乎又不相信,伸手揉揉眼,一臉驚喜。 徐江南細細打量了下衛書生,輕聲道:「先走,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衛澈也是明白過來,瞧著城門校尉都注意到了這邊,低著頭率先離開,徐江南牽著劣黃馬跟在後面。
到了城西無人問津的破爛城隍廟,徐江南將劣黃馬系在門口石獅處,瞥了一眼落魄的衛澈,這才問道:「呆雁北這麼久,怎麼沒見找我。」
「這是你衛爺爺的情懷。」衛澈一攤衣袍,灰塵簌簌下落,眼見徐江南笑意更甚,喪氣坦白道:「好吧,其實上次替你將信送到之後,我忘了那姑娘的名字,後來再去,那惡仆死活不相信,不過見到一次也值了,真夠哥們。」
徐江南以前沒少見衛澈油腔滑調勾搭姑娘,只是火候拿捏極准,只佔嘴上和手上便宜,志得意滿后抽身而退,惹得姑娘雙眼迷濛,心懷戚戚。冷哼道:「少打她主意。」
似乎站累了,隨意用手掃出一片空曠地帶,接著坐了下去,其實到底,身上衣衫不見得比地上乾淨,垂頭喪氣道:「我也想啊,可她都不正眼瞧爺爺一下,聽到你名字才客氣點。衛爺爺好歹也是有點骨氣的人,沒道理去腆著臉去。」
徐江南笑意涔涔,不再接這個話題,坐下問道:「不說是西蜀道那邊的公子哥么?喜歡在外吃這苦?」
衛澈像是被勾起了什麼可惡的事情,眼睛一轉說道:「唉,好不容易出來一遭,哪能那麼容易回去。不過你這番打扮是怎麼了?李先生呢?」
徐江南見他不願多提,也不掃興再問,見他提起李先生。當年他可沒少栽在李先生手裡,他同徐江南一般的性子,是個坐不住的主兒,只是那些勾當,永遠都沒瞞過李先生。瞧見他現在還是心有餘悸的好笑樣子,嘆息道:「先生以後不說書了,也不走了。」
衛澈也喜歡聽先生說書,只是更喜歡聽那些公子小姐的纏綿悱惻。聞言也是嘆息道:「可惜了。」隨即又問:「那此番你要去哪?」
徐江南原本正為這件事為難,聽到他一提,瞬間想到個好去處,畢竟天下何處不江湖吶。笑著說道:「西蜀道,你的地盤,不儘儘地主之誼?」
衛澈聽到這裡,恨不得給自己兩個大耳刮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愁眉苦眼道:「爺爺也想招待你,不妨實話實說如今爺爺不想見自家老頭子那副嘴臉。要不換個地方?爺爺帶你瀟洒瀟洒。」
徐江南眯著眼,帶著疑惑的語氣嘲笑道:「你公子哥的身份不會是誑人的吧。」
衛澈聽言挺了停胸膛,旋即又塌了下去:「先說好,去可以,但是到時候你得幫衛爺爺個忙。」
「好說好說。」
「外面的馬借爺爺騎騎唄。」
「滾犢子,小爺自己還不捨得騎,想的美!」
「咋了?稀罕貨?瞧著不像啊。」
「怕騎壞了,小爺就不像俠客了。」
「哈哈哈,爺爺當什麼理由。哎哎哎,說好打人不打臉啊,再來爺爺要翻臉了啊!」
……
夕陽西下,涼水沁人,兩人一人背著一方塊狀包裹,劣馬背部別著個劍匣,就這樣二人一馬的身影在紅日下漸次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