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四十二、琴音 上篇
「你叫莫天機？」
一臉泥灰的男童，茫然抬頭。在他面前，是個提著金鐘，冷麵短眉，右耳帶環的男子。
看到這個男童，有些畏縮，那男子右手一彈，金鐘幽鳴，悠揚平和。
如此之音，很有平心靜氣之效，男童立刻鎮定下來，好奇的望著他。
「喔……果然與傳聞一樣。」那男子低頭，銳利的目光，直視他的眼眸，「你天生重瞳，必有奇異。」
那男童直直看他，依舊不言。
那男子歪頭，示意了背後，瑟瑟發抖的狼狽壯漢：「聽說你是個孤兒，可希望繼續這樣，浪蕩乞討下去？」
那男童的目光，越過他，看到以往對他凶神惡煞之人，如今卑躬屈膝，驚恐敬畏。
男童的雙目，本是迷茫的神色，慢慢亮起。
那男子一笑，悠悠說道：「生命如樹。不論是生長於土地肥沃，陽光充足的叢林，還是紮根於陡峭壁立，山風凜冽的懸崖，只要有足夠堅強的意志，一旦獲得機會，便可成長，變為枝葉繁茂的大樹。」
那男童盯著他，雙瞳顫動。
「人之一生，註定要面對許多誘惑，兒時糖果，玩具，長大后的功名利祿。誘惑有時候意味著甜蜜，但更多時候，包藏禍心……」那男子面上忽然嚴肅，低沉說道，「我要予你機會，是誘惑。但你也要明白，這道路有痛苦，還有艱辛……你肯不肯？」
那男童沉默片刻，堅定點頭。
「好……我靜極思動，閑來走走，竟能碰到你這般吉相，當是緣分。」那男子挺直身軀，傲氣如松，「我叫『秦石斐』，自今日起，你『莫天機』，就是我的開山大弟子。」
男童無聲一笑，也自地上站起，學著挺直胸膛，傲視前方。
「哈哈……」秦石斐露出笑容，轉身而行，「不管你音質如何，總要學會傲骨錚錚，不給任何人，小瞧自己機會！」
「要做，便做人上之人！」
……
「錚——」
指勁透弦，和緩輕彈，抑揚頓挫，起伏虛靈。
少年的莫天機，彈撥琴弦，雙目重瞳，青色對子，迷濛如夢。
「此曲，是你新作？」秦石斐站立身後，側耳傾聽，曲終，方才輕輕問道。
莫天機搖頭，低聲說道：「『功順峰』中，存有無名氏之曲譜，名為『廣陵止息』已是殘缺，我想將之補全。」
秦石斐沉默半晌，一聲嘆道：「許多音配，你為何選取此琴？隨身不離，厚重不便，修行初期之時，可算拖累。」
「我喜樂曲，不好獨音……」莫天機閉目，輕輕撫摸琴身，說道，「琴之聲，很是特別。不似二胡，如泣如訴，卻比二胡，更加委婉纏綿，迴旋往複，讓人自生痛惜；也不如箏，響亮歡快，宏大醇厚，卻平和沉穩，有一種向心而去的吟哦；更不像琵琶，那麼鋒芒畢露，大珠小珠，傾落玉盤，直截瞭然……」
細細數了幾種，莫天機的語聲漸低，似是忘記師傅在旁。
秦石斐習以為常，聽罷之後，輕嘆一聲，點頭說道：「罷了，你的音質雖不算頂尖，但琴技天分，深不可測。既然琴配，便去用心……看來，我『醉琴峰』，獨門琴配傳承，便落於你身……」
莫天機面上古井無波，淡淡點頭。
「待你破凡入音，為師定然替你，取得那『仙種帖』，讓你闖闖論法大會，在眾人面前，大大光耀……」
說到此處，秦石斐面上，忽然露出陰沉，瞧著天邊。
一隻孤鷹，嘯鳴長空，盤旋不停，投影雲間。
……
「你年歲比我小得多，不如換換，叫我師兄如何？」
新入內門的解真，看到孤傲卓立的莫天機，有些皺眉，湊了過去，低聲與他調笑。
莫天機自天邊轉頭，盯著解真，重瞳變幻，恍若琴音深沉。解真看得稍久，忽然覺得紅塵煩擾，無可眷戀，一腔野望，似乎消弭無形。
「解真師弟。」莫天機突然開口，淡如清水，卻冷若冰霜，「你入『醉琴峰』，還需修心養性——我乃大師兄，無人，可以僭越。」
沒了他那詭異重瞳對視，解真漸漸清醒，卻冷汗淋漓，不自禁連連顫抖。
「大……大師兄……」解真低頭，咬牙說道，「你可知道，師傅在外門遭遇……」
莫天機頓步，抬頭望天，背影挺拔。
「蕭羽……我定當去會會……」
……
莫天機，神色肅穆，盤膝坐地。
他未去看面前黑影老魔，只是反手取下背後瑤琴，置於雙膝之上，琴首在右，琴尾在左。
「錚錚——」
只見他頸項挺直，雙肩均平，舒展肘部，懸空雙腕如柳，纖長手指，徐徐撥弄七弦。
清婉流暢，彷彿汨汨流水，帶著淡淡秋意，起始平淡悠遠。
對面黑長老身形未動，沒有打算此時進擊，選擇靜靜聆聽。
清風拂過，青草花香，縈繞眾人身側。
忽然，莫天機開口吟唱，歌調曠遠、高亢、蒼涼、遠古。
「琴歌？！」
陳靜凝輕輕說道，面色驚嘆。
她在外門之時，不乏接觸琴配教習，連宗之治這凡心不古之人，也是其中之一。
口音與音配相合，從來都是天然妙意，玄機自生。當未邁入天腔境，擁有幻音神通之時，音配同契，幾乎可以比肩幻音效果。
按照普遍之意，琴音古韻，立自身安詳，求天地寧靜，最為近乎大音意境所需。
因此無數先輩仙師，許多神奇妙法，俱是於琴配之中，開創出現。
在陳靜凝看來，黑影老魔沒有搶攻，使得大師兄可以從容不迫，使出獨門絕技，必然不是明智之舉。
「……呼幽，亡身兮……」
隨著琴聲古樸、唱腔流轉，靈氣漸漸凝聚，隨著音波震蕩，乍然顯現寒銳。
剎那間，寒風卷盪。
黑長老忽然閃身，換了地方。
只見他所在原處，不知何時，站立一個虛幻人影，透明無形，只有波光隱隱。
「……作氣，含志哉……」
琴聲激越！
歌調同聲昂揚！
琴與歌，如仙兵操伐，在山間喝鳴回蕩，轟然不絕。
那人影再動，化作無數短劍，逼向對面黑影老魔。
「……返魂，狥物矣……」
一串清冷，而充滿肅殺的琴音，從莫天機指端，飄灑而出，每一個最簡單的音符，都有歌調配令，讓那短劍穿梭，靈動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