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六、音配之物 上篇
隔日，鳴鐘開講。
蕭羽隨眾生進入講堂，自然收穫無數莫名目光。
但教習威嚴，並無人在講前，對他有何明顯舉動。
不過氣氛異樣，總歸讓這晨講，帶些不同尋常。而當教習大步進入之時，更是將這異樣氣氛，推至頂點。
小班諸生，皆有些詫異，因為進來的教習，並不是以往相熟的人物。
「奇怪，」岳小昌偷偷探頭，對周圍低聲說道，「我認得，這是中班的教習……」
中班教習？
同輩們悄悄議論，情緒複雜。
中班，那可是傳言中的末路之地……
聽得同班言語，蕭羽也是好奇，仔細打量，這教習與之前接觸小班教習，確有些不同。
若說之前教習，育人教誨，不離道理，言談舉止間，還有一股書卷氣息；這教習，便更是貼近草莽間的江湖人物，不但筋骨粗壯，孔武有力，更有一股隱隱攝人的殺伐氣勢。
「我的來歷，看來已不需再多介紹。」他炯炯雙目，盯了岳小昌一眼，竟讓這還洋洋得意的傢伙，臉色變得蒼白，當場打了幾個寒顫。
「你等小班，大多人，也是修行不短，算算差不多到了時日，該了解些更深道理，多些未來選擇。」他的聲音，不同之前教習的清亮通透，雖然更加洪亮有力，但仔細辨別，便可發現嘶啞沉暗，有所刺耳。
諸生被他氣勢所攝，雖心底未必同意，依然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我不喜廢話，直來直去，」教習臉上並無表情，話音平淡，甚或有些冷漠，「若有問題，自去琢磨，實在不懂，堂下再來找我！如若到時發現，問題提得白痴，耽擱時間，可別怪我不講情面！」
諸生面面相覷，更加不對本堂內容看好，於是更多，還是對中班教習，本身代表的意義忐忑。
教習說話直率，言語也不拖沓，立刻進入正題。
「我的講解主題，便是音配之物。」
「修音，最終一道，必得天下萬物之音，明了其音理，悟得其純音……而從簡入繁，總有開端，基礎之時，便可選擇親近之物入手，時刻相伴，觀其形，明其質，聽其音，得其神……」
「於此，便稱為，音配之物。」
「音修門人，出於便捷，理解容易，多是選擇各樣樂器，作為音配……如以鈴鐺為音配，初時銅鈴開悟，引為銀鈴，金鈴，風鈴，乃至懸鐘……不同材質，不同形狀，由一及多，步步進階，廣識萬鈴，得之真音……」
教習看看諸生，有的恍然，有的新奇，有的獃滯，有的不屑……
「但這音配，非是兒戲！」他忽然大喝一聲，回聲如雷鳴，牆壁撲簌下塵土，諸生被聲音震蕩，齊齊胸口一悶。
雖然聲勢響亮，但普遍修行養氣，體質增強的諸生，並未受傷。當然，所有人也都是曉得，這不是因為自身，而是教習手下留情。
只有蕭羽，忽然覺得眼前一花，當前盤坐的教習，隨著聲音入耳，似乎猛然站起，化作斑斕猛虎，仰天虎嘯，生風伴雲，一個騰躍，向著自己撲來。
受此一驚，蕭羽渾身一顫，精神陡然緊張。再看眼前，還是之前景象，也並無猛虎下山。
雖然這感覺，僅僅瞬間，便是散去，但仍然讓蕭羽心頭警醒，集中注意力。
「一人一配，終生不悔。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教習的目光，雖是全場巡視，但蕭羽總覺得，他在盯著自己，「人配相容，合一而成。這是大毅力，大成就……雖說不能直接提高音修境界，但只要堅持，比之音質所限，更能提升。」
「教習，請問您的音配之物是什麼？」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口提問。
「我曾說過，若有問題，堂下再提……」教習的目光，讓提問之人如墜冰窟，「不過，原本我便要展示，算你沒問，下不為例。」
教習從背後，拿出一把金刀：「我的音配之物，便是此刀。」
諸生見后，先是沉默，接下來，一片嘩然。
「刀？！」
「竟然……不是樂器？」
「怎會如此？」
「兵器，如何能配？」
「難以理解……」
「不會是……玩笑？」
「……」
「安靜！」教習明顯不是耐心之人，再次大喝，令堂中平息。
蕭羽又依稀，見到虎影冥冥。
「我說了音配之物，一般多用樂器，但那是尋常。」教習拿起金刀，眼神化柔，輕輕伸手一彈，一嗡清脆震鳴，久久回蕩，「音配之物，如性命相交，比之至親，不遑多讓，還需心意融合，氣音共鳴……」
諸生沉默不言，面色古怪。
均是尋找長生那一線之機，對於這般「旁門」，不屑者大有其在。
教習似乎看出眾人所想，收起金刀，重重一哼，目光直視中間蕭羽：「你等心思浮躁，急功近利。在此小班者，真能升為高班，再留念想的，恐怕十不存一……終究，要為餘生而慮，人近不憂，何達遠方？兵器於音配，初時，弱於尋常樂器，但防身護法，威力何止相差數倍？人器合一，不能脫凡，立足世間，也是一代頂尖強者……」
蕭羽看著教習，兩人目光在虛空交接，似有金鐵擊鳴，旁人無法察覺，教習本人卻露出異色，最終神秘一笑。
當堂講畢，諸生待教習一出，立刻轟然吵起。
這中班教習突兀而來，誰都在猜測，究竟意味何事……是否小班眾人，到了不得不面對的抉擇？
「小班，中班，高班……便是外門生員所處階級。」岳小昌似乎猜到蕭羽會找來，作出一副高深模樣，「小班基礎，若有驚艷拔尖，便終究會提拔到高班，深度教習。」
「而久久不入高班，便會進入中班？」蕭羽猜測說道。
「雖稍有差別，大體如此。」岳小昌點頭說道，「入中班者，可說完全斷了長生之望，只是為了短促餘生，如何提升價值。有依靠仙門，得之未來後盾；有尋找他路，在世間闖下威名；有不甘執著，拚命尋找超脫他路……」
「唔，怪不得……」蕭羽沉吟說道，「中班教習，更無耐心，也更貼近當下。」
「看你意思，怎麼，還真聽進去了？」岳小昌驚訝說道，「你再好學，也不必來者不拒，好壞兼收吧？你來小班，也不算多早，似我這般『前輩』，才該考慮日後……」
「呵呵，你也知道考慮日後？」蕭羽笑道，「看你無憂無慮，樂天開朗，還以為不會如何煩心。」
「你直接說，我沒心沒肺便是！」岳小昌無所謂的揮手，轉而眉頭一皺，「倒是你，解真之事……」
「若我所料不差，這名教習，便是為此事而來。」蕭羽淡淡說道。
「哦？何以見得？」岳小昌來了興趣，問道。
「他雖看似魯莽，實則句句玄機，所教理念，也不能說毫無道理。」蕭羽先是辯解一番，繼而說道，「教習此來，對我暗示了三事。」
「啊，竟有三事之多？」岳小昌表示懷疑。
蕭羽笑笑，伸出一指，說道：「第一，非是所有教習，都不明事理，站在解真背後——因此，法斗賽上，不會偏頗，必然公平。」
「哦，你如此說，也似乎不錯……」岳小昌猶豫點頭。
蕭羽伸出兩指，說道：「第二，法斗賽上，解真必然使用兵器……」
「啊？」岳小昌訝然張口。
「第三，」蕭羽伸出三指，卻有些躊躇，低聲說道，「他要我暗中找他……」
「這……」岳小昌呆立半晌，疑惑問道，「找他做什麼？」
蕭羽神秘笑笑，搖頭不語。
「你……唉……」岳小昌愣了片刻，氣惱的扭頭走了。
他當然猜出，蕭羽是怕了自己這個大嘴巴，給人家教習添加麻煩。
蕭羽看著岳小昌背影，暗中自語。
做什麼？若無意外，教習也是好心，想要傳授自己，兵器音配之法門，讓我可以與解真，公平一戰。
不過，音配之物，如果真如教習所說，如此重要，自己，當真要尋一兵器嗎？
懷著猶豫，蕭羽仍然認真聽完，當日所有教習講堂。
按照規律，翌日，定無授課，蕭羽便與岳小昌說聲，下了山來。
漠北外門，向北百里，已是金耀國外。
艷陽之下，一道流雲，穿過國境，劃破碧空，伴著特別律動，落在地上。
雲氣消散，露出兩人身形。
一個黑衣老者，面目冷漠，眼上無眉，顯得有些兇惡。在他之後，則卓然站立一個少年，白衣翩翩，卻有滿頭白色長發，由一條藍色束帶簡單扎著，隨風飄舞。
「緣兒，」黑衣老者看看四周，說道，「前方，便是金耀國境。小處地方，多出惡山惡水惡獸惡人，你獨自一人，可不要亂跑。」
「師傅請放心，」白髮少年點頭一笑，溫潤如玉，「我便在左近行走，不會遠離，」
「嗯，待我將帖子，傳給老友，便會歸來。」黑衣老者點點頭，看來也是放心。
「令：翔！」
黑衣老者拿手一晃，一支巨劍浮離地面，發出嗡嗡之響。老者騰身而上，驅動音元，轉眼升於半空，爆開音障，消失不見。
白衣少年捻捻耳垂，瞧著面前不遠，山林一角，踱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