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8. 昭告天下（四）
高冉話落後，大家又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了好一會兒，高蘭才首先有了明顯的反應。
只見她對高冉的態度突然很明顯地變得和善了許多——儘管之前也並無敵意，但確實是刻意與高冉疏離的，但這會兒，她卻又好似想要與高冉拉近距離，比之之前，此時待她更多了幾分友善的親切。
她語氣溫和地對高冉說道：「冉兒，你知道母親身為高家家主，自然凡事都得以高家為重。這些年，確實是忽略了你，但你也該體諒我才是！」
說到最後，竟然還能聽出她話中略帶寵意的輕輕責怪……
高冉強忍著想起一身雞皮疙瘩的肉麻感，倒也配合地淺笑著回應道：「孩兒自然理解。只是，或許也正是因為這些年我們母女太過疏離，所以我的脾性，母親顯然還並不清楚……」
說著，高冉便又將話題重新帶回到了正事上。只見她仍淺笑著，但態度卻十分堅決地繼續說道：
「我這人喜歡就事論事，尤其是觸及到原則的事，那就是再親，也不能從我這兒得到絲毫優待。我永遠只會先滿足了我自己的需要，而後，若是還有餘力，我才會考慮是否要幫襯旁人？
「我知道母親是想拉攏我助高家一臂之力。這事，我也不是不想幫……但怎奈，若是我幫了高家，那就違背了我自己的初衷，就會與我自己的目的正好相衝突了。所以，我也只能是先以自己的目的為優先了……」
「這麼說，你是想與高家為敵咯？」高琪又一次擅自插話，給高蘭的意圖平添了些不太合宜的聲音。
高蘭立刻略帶警告地瞪了高琪一眼，高琪見了，這才不情不願地收起了剛才勢要與高冉針鋒相對的氣勢，乖乖地閉了口，不再多話。
「冉兒，你繼續說下去。」高蘭冷靜地授意道。
言下之意，就是在告訴高冉，她知道她還有后話未說，讓她不必在意高琪的態度，繼續把她想說的說清楚。
高冉知道，對付高蘭，她既不能用對付傅文軒的那招——提醒他在考慮為傅家而戰之前，先考慮他自己的私心；也不能用對付雲臻的那招——用他自己的生命和她真實的能重創雲氏的力量威懾雙管齊下，以此來逼迫他不得不向她妥協讓步。
畢竟，她的身份還是高家人，且高家自始至終也從未真正怠慢過她，所以於情於理，她都不該公然與高家對著干，更不能公然威脅到高家的存亡。
若她真這樣做了，那她可就不僅只是在與高家為敵了。像她這樣大逆不道的行徑，可就等同於是在與這個世界所公認的「道德秩序」為敵了。
若是那樣，那她可就會成為不折不扣的眾矢之的了：各方勢力，將不再僅是出於利益考量，還會出於要維護他們心中那根深蒂固的信仰的考量，而將她視為他們共同的「敵人」——一個公然挑釁了他們的道德底線的「敵人」。而像這樣的理由，絕對是再合適不過、也最能讓他們理直氣壯地聯合起來一起來對付她的理由。——至於之後又該如何分享戰後所得，尤其是最後究竟誰才最配站在道德高處、作為眾人道德信仰的標誌，籠絡住民心……這事好商量……
在高冉看來，若是事情真發展到了這一步，那就算他們聯合起來未必真能剿滅天閣和醫谷，但若是持續的時間一長，應該也會對天閣和醫谷造成不小的創傷。若是那樣，那即便醫谷仍會支持她，但天閣可就未必了——畢竟，如今的天閣也不是全部的勢力都完全由邱岳澤說了算的，只不過是他的影響力尚還是最大的而已……
敵人的敵人就可以是朋友——這於高冉，既可以是助力，亦可以是阻力。關鍵還是得看她究竟是如何平衡各方的？
所以，即便不能確保各方不會視她為敵，但她也決不能讓各方將她視為是比他們自己的對手更具威脅的敵人。否則，豈不就等同於是把原本還互相為敵的各方全都拉到了同一陣營去了？豈不就等同於是在逼他們為了剷除她這個是他們共同的最大威脅，而不得不暫時合力一起來對付她了？
她好不容易才暫時壓制住了這其中最有影響力的雲氏和傅家，她可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反而處理不好她自己的本家——高家——的問題。更何況，此時還有那麼多「觀眾」看著呢，她可不能走錯一步。否則，那可就不只是前功盡棄這麼簡單了……
高冉冷靜地將今日可能到場的所有勢力他們各自可能最為在意的「利」與「害」都想了一遍后，才開口把自己之前未說完的話繼續說下去：
「母親，你也知道，做大事者，凡事就得從大局著眼，一切以大局為重。而這個大局，在我看來，可不能僅限於只看到我們高家自己啊。
「你想啊，如今的局勢，高傅兩家勢均力敵；而雲氏，若它內部沒有徹底分裂，那它整體的勢力還是要略強於我們任何一家的。
「再有，即便高家與傅家能齊心合力，即便我們真能滅了雲氏，但我們統領天下的『正統性』卻是難以自圓其說的。而若是正統性不足，那我們治理的天下就必會有層出不窮的所謂的『正義之士』持續反抗著我們。
「若是那樣，那這天下勢必會民不聊生，而我們高家，也勢必會因『正統』的缺失和民心的愈發不穩，而不得不持續派兵去鎮壓那些只會變得更加頻繁且更加充滿『正義』意義的反抗勢力，進而持續耗損著我們自己的勢力。若是那樣，那高家的持續衰敗，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而這，還是從好的方面去想呢。但母親也別忘了，你會為高家考慮，難道與你聯手的傅家主就不會為傅家考慮了？
「你身為高家主，一旦與傅家聯手得勢，你會不忌憚傅家對你的威脅？如果你會，那傅家主為何就不會了呢？到那時，無論高家是選擇做『主人』、還是選擇做『副手』，但只要傅家還在，那能威脅高家的最大隱患就會始終存在。而傅家到時也勢必會同樣這樣看待高家。
「恐怕，到時更可能的情況是，在高家考慮如何壓制民間層出不窮的反抗之前，首先得考慮的，還是要如何剷除了傅家？當然，傅家勢必也會有同樣的考量。
「所以，與傅家聯手對付雲氏，無論最終誰得勢，高家都難有善終。
「但，這也不是說，若我們捨棄了傅家，轉而選擇雲氏，我們就能保全自己了。
「選擇雲氏，選擇繼續臣服於它的統治，這固然不會遭受到『正統性』的質疑和威脅，但，一旦剷除了傅家這個最大的威脅，到了那時，雲氏也將不再是從前還能與四大世家和睦共處的雲氏了。到了那時，雲氏勢必會吸取教訓，為了防止下一個『傅家』的出現，它勢必會以各種看似合情合理的理由來從世家的內部入手，一點點地削弱像高家這樣的大世家的勢力根基，直至讓世家的整個家族到最後只是名存實亡，空有頭銜，卻再無實勢、實權。
「如此一來，高家也依舊保不住自己。
「所以，在如今這樣左右為難、進退維艱的局勢下，能真正保全高家的，就只有一個選擇。」
高冉刻意停頓了下，掃視了一下此時正屏息緊盯著她的那三人，而後才緩緩說道：「高家必須選擇第三條路——靠自己。」
「靠自己？」高蘭和高琪不約而同地質疑道。
高瑜雖沒說話，但她投來的眼神卻也向高冉表示了她同樣的質疑。只是，她的質疑與那兩人的又略有不同，高冉覺得，高瑜似乎只是就事論事地質疑她的提議的可行性，但並不似那兩人那般的緊張在乎此事的成敗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