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 回來了(五)
「於啟文,事到如今,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知道,眼下為了守住雲氏正統和雲氏手裡的江山,雲臻和雲傑必須同仇敵愾。既如此,那我也不難想到,就算昨日雲傑找我之事你還尚不得知,但你應該也不難猜到他可能的目的吧?」
說到這兒,高冉刻意停頓了下,耐心等待著於啟文的回應。
比之之前,此時的於啟文,比起警惕眼前的高冉,他反而更加抵觸、抗拒著他心裡的那份自我懷疑。甚至於,為了要抵制它對他的影響,他竟不惜將他大部分的警覺意識全都轉向了他自身,只為完全壓制住它。然而如此一來,他對高冉的提防就會相應減弱,但他卻對此全無自知……
於啟文自以為已經慢慢冷靜下來了,便在他自以為冷靜的狀態下細想了高冉剛才的這番話,也確實如她所料的很快就想到了:雲傑之所以會私下去找高冉,他的目的多半是想拉攏她。
「嗯。」良久,他才輕聲肯定道。
但於啟文的反應卻在無意間讓高冉知道了,他對於她與雲傑是有私交之事應該是知情的。只是她還拿捏不准他對此事的關鍵細節究竟知道多少?
「好,既然你已猜到了他來找我的目的,那你就該知道,在我的眼裡,你和雲傑都是跟雲臻一夥兒的。而眼下,我與你們這一伙人之間的關係,是你們需要我,而非是我非得與你們合作不可。當然,我也不是不能優先考慮你們的。
「所以啊,你最好清楚一點:你現在對我的態度,可是會影響我最終是否要選擇與你們合作的。你該知道,一旦你錯過了這次機會,那你們很可能就會徹底失去我這個助力了。
「不僅如此,以如今城內的局勢、整個雲祥境內各勢力之間的對峙情況、以及我自身的處境——大致考慮過這些后,你若能站在我的立場去想,那你就不難想到:一旦我拒絕幫助你們,那我就很可能會轉而選擇幫助傅家,好換得傅家對我的幫助。但若是如此,那你們可就不僅僅只是要腹背受敵了。——我的加入,將會令傅家得到至少兩倍於他們自身力量的勢力加持。且,因為我的最終目的與傅家的並無衝突,所以他們也不必擔心拉我結盟會引狼入室。
「但你們可就慘了。面對這樣的敵人,你們必敗無疑。」
「說吧,你有什麼條件?既然你特地深夜造訪,那想必我們還是有可以商量的餘地的。你特地來找我,究竟想要我答應你什麼?」
「嗯,你會這麼想也正常。不過,這次你可想錯了。我特地來此,不過是想問你幾個問題,但我需要你如實回答。這就是我想要的——你的合作態度。
「怎樣?你做得到嗎?若是你不肯合作,或是故意誤導我,甚至對我說謊的話,那別說幫你們了,就算只是為了報復你們,我也一定不會讓你們坐穩這江山的。
「儘管我不見得有能耐一定能扶持哪方勢力坐穩江山,但若是說到妨礙、甚至阻撓哪方勢力坐擁江山的話,那我可是很有把握的。若是我不想讓你們得到這江山,我想,我的破壞力應該還是少有人能抵擋得了的。——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
「我不懷疑。」於啟文完全就不否認這一點。說到破壞力,他早已領教過高冉的危險了。早就知道,就算不能為友,也決不要與她為敵,否則不死也殘。
「很好,既然你這麼明事理,那我就不客氣了。我問你,既然雲傑和你們是一夥兒的,那你對雲傑與我的私交究竟了解多少?還有雲臻他對雲傑與我的關係又了解多少?」
「什麼意思?」於啟文本能的就感覺高冉的問話有些蹊蹺,但一時間,他也想不出究竟是哪裡不對?
「沒什麼意思,我不過是覺得,既然你說雲臻對我仍一如當初般執著,但現實中,他又能與雲傑默契合作了這麼多年?——這種違和感令我甚為不解:他們倆究竟是心口不一,但又迫於形勢才不得不選擇暫時聯手一致對外,然後待日後再秋後算賬呢?還是雲臻對我和雲傑的私交其實了解甚少,甚至還不如你了解得多?」
於啟文倒也想到了高冉其實來此之前應該早就調查過他了,若是那樣,那她應該也早就知道了他其實早已知道了她與雲傑相識之事。便坦白回答道:「是我瞞下的。」
言下之意,就是暗示高冉:若無必要,輕易不要讓雲臻知道實情。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高冉知道於啟文的暗示是認真的。她也能想象得到:以雲臻那樣執著的佔有慾,他多半是從一開始就早已理所當然地認定了,一旦危機解除,她遲早是他的所有物。——這樣的雲臻,尤其還掌控著那麼大的勢力,這樣的他,她的確不得不小心應對!否則,麻煩的可就不止是她自己而已了。以他手裡的權力,沒準到時會被無辜波及牽連到的人,會遠超她的想象。——這份負罪感,她可不想平白背負。也自認承擔不起!
「你的顧慮我明白。但既然都能讓你查到,那被雲臻知道此事恐怕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了。他現在不知,應該還是出於對你的信任。你和雲傑都對他隱瞞了此事,且,我也多年不在京城、不在他的視線所及之處,那他尚未發覺也是情理之中。但隱患始終存在。——更何況,雲傑他已對我明確表明了,他是不會悔婚的。而你,不管是出於私情還是大義,但你刻意對雲臻瞞下此事的這一行徑,一旦敗露,你很可能就會徹底失去雲臻對你的信任。他不見得會真的理解你的良苦用心的。而你日後,恐怕也會有性命之憂了。
「身為君王,一旦對臣下起了疑心,尤其是對曾經無比信任之人起了疑心,那對你這樣的心腹生起殺心,便是遲早的事了。——不會對你動殺機才是反常呢。——這點,你可曾想過?你對此可已有了充分的覺悟了?」
「這也是我想問你的。既然你明知臻鍾情於你,而你又不想與皇家有任何牽扯,那你為何還偏要與傑私定婚約?縱使是他主動提出的,但以你的性情,若是你不願,誰能勉強你?」
「嗯?這很難理解嗎?還是說,你跟著我在山裡待的那兩年,還是沒能讓你明白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是,當初我的確以為你是真的想隱匿江湖、不問世事,但待我回來后得知了傑與天閣的來往,然後又查到是你在其中牽的線,再又查到了你竟與傑私定了婚約……如此,你還讓我如何相信於你?」
「唉——」高冉無奈地長嘆了口氣,感慨道:「看來,你還是當局者迷啊。這麼明顯的事,你竟只因身在其中,就完全看不清它了?」
「看不清?我看不清什麼?」
「你會覺得我的言行自相矛盾,是因你身在局中,看不清了,才會覺得矛盾。但在我看來,我的選擇和我的最終目的從來就不矛盾。
「想當初,我無依無靠、無權無勢,又以為雲皇還能活很久——至少會活得比我長久,所以才會想借著雲傑主動對我開口之際,利用與他的婚約,意圖在必要時借他和雲皇之勢一起來壓制雲臻對我的可能企圖,逼迫他不得不放棄我。卻沒想,這次回來,我還沒來得及悔婚呢,就先被雲傑先一步告知了他不會悔婚的態度。
「此事干係重大,我知雲傑定不會輕率做出這樣的堅持,所以我才想先暫時不表態,靜觀其變。打算先把如今京城內各方勢力的具體情況都了解清楚后,再做決定。
「可誰想,我才剛有此打算,雲傑隨後就告知了我雲皇恐活不過當日了。——這的確太超出我原先的預料了!畢竟,我最初與雲傑定下婚約之時,根本就沒把雲皇可能會因非正常死亡而過早離世這點考慮到啊!可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那我如今也只能是接受現實、隨機應變了。
「所以啊,眼下的我,可就不僅僅只是要靜觀其變了,而且還是輕易不能與雲傑解除婚約的!
「你想啊,現在沒了先帝,雲臻成了新皇,那若是雲氏真的躲過了這一劫、還讓雲臻坐穩了皇位,那我可是很需要雲傑替我制衡住雲臻對我的可能威脅的。——我想,既然雲傑敢那樣堅持,那他就定是掌握了什麼能制衡住雲臻的東西。否則,他的堅持可就無異於是給他自己埋下禍根、註定了日後的自取滅亡了。
「所以對我而言,目前對我最有利的選擇,就是在我了解清楚他們兩兄弟各自手中的籌碼究竟有多少、都具體有些什麼之前,決不能輕易與雲傑解除了婚約。果然還是要先暫時留著這個『擋箭牌』會好些——不管他是否真的管用。」
聽著高冉的侃侃而談,於啟文不禁深吸了口氣。他這才猛然想起了曾經在山裡時高冉曾早就提醒過他的,讓他對雲臻不要投入太多的私人感情。她曾說過,雲臻的身份從一開始就註定了他日後終要為他的身份、為他必須守住的江山犧牲很多——包括他自己的真心。而那時的他,也曾因她的提醒而曾有過那麼一剎那的確是想起了他爹於英與先皇之間的那種的說親不親、說遠又不遠、但卻又明顯是處處提防著彼此的微妙關係。
再次想起了這些,於啟文卻是第一次隨之想起了更久遠的一件、是如今的他幾乎都快淡忘的事:他記得,在他很小的時候,他曾問過於英,他為何沒有娘親?然後於英告訴了他,他是他從子樓里抱養來的養子,並非他親生的。而於英自己,則早已立誓,終身不嫁。
但至於於英當初究竟是如何說服了先皇竟能同意了他這樣的意願,於啟文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如今的他倒也不難想到:能逼迫先皇讓步,不強行賜婚把於英拉入皇親國戚的行列之中,想必於英的手裡必定有什麼能脅迫先皇就範的。——「但究竟是什麼呢?爹他當初又是如何做到的呢?——不僅逼迫先皇讓了步,竟還能保下他們父子的性命安然活到如今?」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高冉故意佯裝好奇地詢問道。這是她今夜造訪后第一次試圖緩和兩人間的氣氛。
被高冉這般提醒,於啟文才趕緊收回了剛才的意外走神。
「沒什麼……」
再次回神后,又再回味了一遍高冉剛才說的,於啟文才開始有些相信了:過去他所以為的高冉的言行不一併非是她真的言行自相矛盾,而是他自己此前始終都是站在他自己的立場去想高冉的所作所為,這才致使他完全沒有考慮到只有站在她的立場去想時才必須要去考慮的問題,這才對她的所作所為有了誤解。
而此時,當高冉耐心向他坦白了她的真實所想之後,於啟文細想過她給出的解釋,也認同了——若是站在她的立場上去想,那她的選擇也確實有其合理之處——之時,他才又有些相信了高冉的所言:或許,她之所以至今仍未與雲傑解除婚約,根源還是因為忌憚雲臻仍未放下對她的「執念」(用她的話說)。
「你和傑的事,我既然當初決定瞞下,自然也早有了準備。此事事關重大,而如今看來,我們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高冉聽懂了於啟文的話,回應道:「看來,你是終於相信我了?你放心,我最終的目的無非是想遠離你們,而非是要挑撥他們兩兄弟之間的關係,更不是非要帶走雲傑不可。若是情況允許,與雲傑解除婚約,我肯定是求之不得的。但眼下,還不是時候。」
「好,我信你。」
不管怎樣,至少他們兩人間最難解的心結總算是解開了。且,無論將來如何,此事也只能是他們兩人知道。——就連雲傑,也決不可讓他知道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