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 十年之約

  「邱岳澤，我有事想與你商量。既然你自己先找來了，那我就現在與你說了吧。」


  「何事？」


  「我們可否定個約定？」


  「約定？」


  「嗯。我在想，若是我真能擺脫『高家小姐』這一身份帶給我的這一切煩擾，真能遠離這些世俗紛爭，悠閑度日，平靜自在地過完我的餘生的話，若我真能有這份幸運的話，我想問你，你願不願意放下你的一切，隨我一起離開，與我一起過那種閑雲野鶴般的雖平淡卻自在的生活？」


  邱岳澤定定地看了高冉好一會兒，才十分肯定地說道：「冉兒，你有話不妨直說。」


  「呵。」高冉知道意圖已然敗露，便也不再掩飾，直接說道：「我想讓你把你作為天閣閣主而必須承受的所有危險全都轉嫁到『七』的身上，讓他代替你成為下一任閣主。如此一來，你們也都能各得其所了。不是很好嗎？」


  「各得其所？」邱岳澤並未被高冉竟意圖勸他禪讓閣主之位的意圖激怒，反而饒有興緻地想要聽她繼續說下去。他知道，既然她敢這樣勸他，那便不會只是提個念頭而已，她多半也已經想好了具體的對策以實現她提出的目的。


  不管他願不願意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但若是高冉的對策確實可行，那邱岳澤倒也有興趣仔細聽聽。就算事後他仍不會採納她的建議，但至少也能提前知道或許日後還真可能會有人想用此法來對付他。所以，提前知道有這樣的一種可能的存在，提前預防，也未償不是件好事。


  高冉見邱岳澤這般反應，心裡即刻就明了了他此時的立場應該是「各佔一半」——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但隨時都可能選擇任何一邊。


  她不覺笑了，覺得這樣的心態還真像她自己。看著眼前的邱岳澤，高冉真是越來越覺得看到了另一個自己。而這種好似是她在和另一個——好似是自己的某一部分人格跳出了她自己的身體，而後又附著在了另一個同樣有著具象身體的——「自己」對話的感覺，也挺奇妙的。


  「還記得我們初見那會兒的情景嗎？」高冉乾脆順著自己這一刻的心情，跳開了原本的話題，轉而與邱岳澤聊起了他們的過去。


  邱岳澤輕挑了下眉，嘴角不覺微微上翹，「記得。那時的你，從頭到腳都打扮得和周圍人很是不同，太顯眼了。想不注意到都難哪。」


  「是嗎？我還以為我已經夠低調的了……」


  「呵，若是你真知道自己顯眼，你還會顯眼嗎？」


  「也是哦，若是當時真知道自己那樣打扮會很顯眼，那我自然不會刻意如此。畢竟，若是明知故犯地去做自己本不願做之事，這心裡要承受的壓力可遠比想象的要大得多呢。太不划算了。不過，即便我那時真的很顯眼，我也還是不相信你之所以會對我另眼相看，真就只是因為我打扮得太顯眼了？」但隨後，高冉又突然補了一句：「難道，你不是因為欣賞我的『詩才』嗎？」


  「哈哈哈……」邱岳澤不禁放聲大笑起來，「冉兒，天下間會這般誇耀自己還不害臊的，恐怕也只有你了。」


  高冉卻滿不在乎地白了他一眼。她不過是說了自己認為的事實，怎麼聽到他的耳里就變成了自我誇耀了？——儘管那所謂的「詩才」的確是抄襲了她前世的古人們的詩作，但這些邱岳澤並不知曉啊，所以對著他自稱那是她的「詩才」，他也不可能能看出破綻才是。既如此，那他又有什麼好笑的呢？

  見高冉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樣，邱岳澤也沒笑多久，就又識趣地軟下了語氣哄她道：「好了，我不逗你了。實話告訴你吧，當初之所以會注意到你，並非是因你的打扮太過迥異於常人，而是在看見你的第一眼時，就已經被你吸引住了。我也不知是何緣故，但就是移不開視線。不過，後來很快就明白了這其中的緣故：你果然比較有趣。」


  「比較有趣？和什麼比的？這麼說，在看見我之前，你其實還想著其他有趣的事？什麼事啊，不妨說來聽聽？」


  邱岳澤卻只是鬼魅一笑，不做答應。


  高冉見了，一下就明白了他的無聲暗示：原來，他當時是在想著以他當時的權勢力量所「理所當然」會去想的事……


  「唉，這麼說來，你遇見我也不見得是好事了。至少，你就是因此而徹底錯過了可能能讓你一統江山的機會了。且，若是順利，你甚至可能能掌控遠比如今的雲祥還要廣闊的土地。可惜啦，你再沒那樣的機會了。一念之差，卻永遠無法挽回了。——你，後悔嗎？」


  邱岳澤卻是無所謂地淺笑著反問道：「你覺得呢？」


  「既如此，那你就更該聽我的，把你現在背負的很多危險全都轉嫁給『七』——給他他想要的，也只有這樣，你才能從天閣中解脫出來。


  「你放心，這次與我上次離開時不同了，你也不必非要隨我隱居起來。你只需與『七』同時服下我研製的同心蠱，那麼此生你就不必擔心會一離開天閣就會徹底失去天閣的庇護了，因為到時，『七』即便只是為了自保，他也必須保護你能安然度過餘生。否則，你不好，他也別想好。而解藥嘛，我只會給你。這樣一來，你與『七』之間的一損俱損、命系一線的關係的掌控權，就完全握在你的手裡了。


  「如此，你們也就都能各得其所了：他得到他想要的天閣，你得到你想要的解脫——真正的解脫。這不是很好嗎？」


  邱岳澤看著高冉，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但並未說什麼，只是在等她把話說完。


  高冉伸手去握著邱岳澤的手，向他坦白道：「我雖不知『七』是否真能勝任閣主之位，但我們是有時間能去檢驗這一點的。我與他說過了，會給他十年時間，若是十年內，在他作為你的左右手時，你覺得他不適合，那你可以及時除掉他，然後我們再另覓合適的人選；但若是你認為他適合，那待到時機成熟，你便能將天閣託付給他，而你則隨我一起遠離這些紛擾。我想與你一起平靜地度過我們的餘生。」


  「一起？」


  「嗯，一起。我想，這世上，除了我，你應該再沒有其他不舍的留戀了吧？但你也該知道，即便我能擺脫眼下的這場紛爭，我也活不長的。你能伴在我身邊的日子，也是不多的。


  「可以說，我們是見一面就少一面的緣分。但若是你還不懂好好珍惜的話，那隻怕待到你想要珍惜之時，我卻已遠去——去到了你永遠都去不了的地方；且，你能擁有的與我的回憶，怕也是少得不夠支撐你度過你的餘生的。所以我才想要你放下現在的一切，待時機成熟，就隨我一起遠離這些是非紛擾。


  「與我一起，只是為了讓你能多些可以陪伴你安度餘生的回憶而已。——你知道的，從一開始，我們之間便不是我需要你，而是你需要我。


  「我呢，是即便獨自一人，也仍能安然生活一世的；但你卻不同。誠然，若是沒有遇見我，你或許還能用其他的方式來填補你心裡的那個空缺；但遇見我時，你那一念之間的選擇的偏差，就早已註定了你這一生再難回到當初了。而事實上，你也從未對此後悔過。不是嗎？


  「再有，我再告訴你我的一個改不掉的老毛病：對我而言，其實生與死並沒多大差別，不過是存在的方式和維持存在所需要的手段不同罷了。但，若是我對某人許了什麼必須活著才能兌現的承諾的話，那我可就不會讓自己輕易死去了。我會想著：至少也得等兌現了承諾后再死，才不會覺得虧欠了別人。


  「所以啊，若是你不趁現在就與我約定好——等我的事一了結之後，就隨我一同離去——的話，那我可就不見得非要活下來不可了。我的『儘力而為』可就不一定真會盡全力而為之了。我會想著：反正也沒欠誰的，那若是實在不想堅持了，大不了一死了之就是了。反正只要把自己的命牢牢把控在自己的手裡，那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而對於——把控自己的性命——這點，我想，作為一名即將攻克九層內力仍還能活得好好的醫谷弟子的我而言，即便比之於你，應該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吧？說不準哪，只要我願意，任憑你武藝多高強、你手裡掌握了多大的勢力，你也仍會死在我的手裡卻還不自知呢。


  「呵，你說，人究竟是太聰明了，還是太愚蠢了呢？說來說去，若真想要一個人的命，真有想象得那麼難嗎？——尤其是對像我這樣的醫谷弟子而言？


  「你說，我眼裡的你，究竟只是一個和我一樣再平常不過的生命呢，還是一個擁有著令天下英豪都既畏懼又心嚮往之的權勢地位的天閣閣主呢？」


  邱岳澤看著高冉此刻清澈得近乎全無雜質的目光，淺笑著伸手去輕撫著她的頭髮，回答道：「我想，應該是兩者都有，但更偏於前者。我在你眼裡，更多的不過只是和你一樣的再普通不過的生命而已。從一開始，從我們相遇之初，你就是這樣看我的，不是嗎？」


  高冉卻只是笑了笑，抬手去抓住邱岳澤的手，制止了他撫發的動作。


  邱岳澤識趣地收回了手后，高冉才繼續說道：「既如此，那你還有疑慮嗎？是不相信我真能致死都把自己的性命牢牢把控在手呢，還是不相信你自己日後一定不會後悔今日選擇了我、而非你的天閣？」


  邱岳澤卻是釋然地笑了，「你知道的，『我的天閣』本就是為復仇而生，而既然大仇已報，那有沒有天閣已無所謂了。既然你覺得如今的天閣已不再是『我的天閣』，那給了別人，又有何妨？」


  「真的？」


  「只要你能活著兌現對我的承諾，我自然說到做到。」


  高冉聽了，眼裡頓時閃現出不容他置疑的自信光芒，語氣篤定地說道：「有你的承諾，我自然不會輕易死去。你放心，我命硬得很，一定活著趟過這場紛擾，然後帶你離開。嗯……十年內一定可以實現的。到時，管他天下歸誰，只要能保證我們即便抽身事外也不會被牽累就行。你說呢？」


  「好，就依你。你要我如何配合，我照做就是。」


  「這還差不多。」高冉略有些俏皮地故意抬起下巴，顯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樣。惹得邱岳澤只能是無奈地搖了搖頭，不予評論，但心裡卻從未有過地泛起了絲絲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