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6. 心關
傅文軒把燭台重新交回到「七」的手裡后,便轉身去外間背起此時早已暈厥過去的阿木,而後又折回了內間,從那扇依舊敞開著的窗口跳出,沿著他來時的路線原路回去了。
待他走遠后,「七」才主動走去關上了窗戶,再又重新回到了高冉的跟前。儘管這會兒沒有了傅文軒的及時提醒,但因燭台在「七」的手裡,所以借著那光亮的先是遠去又再次靠近,高冉也能及時知曉他這會兒是否又回到了自己的跟前。
「七,知道我為何要單獨留你下來嗎?」
「你是想提醒我必須正視與傅文軒之間的差別?」
高冉滿意地笑了,「那你倒是說說,你與文軒最致命的差別,在哪兒?」
「七」略帶不屑地瞟了高冉一眼,不再看她地回道:「他是真的相信你,但我做不到。你們之間的默契不就是在此之上才有的么?」
「嗯……」高冉故意延遲了片刻,而後才慢一拍地回道:「你想的,對,但也不對。」
「嗯?你這是何意?」高冉的反應的確引起了「七」的興趣,他又重新看向她,半真半假地試探道:「莫非,你們之間並非是真的信任彼此?呵,若果真如此,那我可就真的不得不佩服你們倆迷惑人心的本事了。竟能連我都騙了?」
「哼,聽你的口氣,你顯然還是不相信我說的啊。不過也不怪你,畢竟能做到像文軒那樣的終歸還是少數……所以,你沒能看透我,這也不怪你。但礙於時間緊迫,我也沒工夫與你多做周旋。你聽好了,我打算直接告訴你我與文軒之間之所以能如此默契的真正原因,但至於你究竟能領會多少,能掌握多少,這就只能靠你自己了。我不過只是替你省去了發現這一『真相』所需耗費的時間和精力而已,但得到它之後,究竟要如何讓它能為你所用,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哦?那我倒想洗耳恭聽。」「七」的言下之意,分明還是對高冉所言持有保留,他仍舊覺得她有故弄玄虛引他入套的嫌疑,但同時,他又不能全然否認了她所謂的真相的可能存在,便打算先暫且聽聽她說的,而至於之後他究竟會如何判斷,那還是得由他自己來決定。
「你是不是覺得我和文軒之所以能如此信任彼此,是因為我們足夠了解彼此?」
「七」愣了一下,而後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有些略帶遲疑地應了一聲「嗯」。
他沒想到,高冉會突然採用向他提問的方式來試圖說服他。這不禁令他瞬間就對她接下來要說要問的每一句話都比之前要更加警惕起來。就像她剛才問的這一句一般的,他打算之後無論她問什麼,他都要先三思一番再做回應,免得不知不覺的就中了她的圈套。
「呵,你還真夠警惕的。我才問了這麼一句,你就這麼不放心了?」
「對你,還是小心為好。」
「嗯……怎麼說呢,你對我的這般警惕,倒也算是對我的危險性的一種肯定了。嗯,這麼一想,倒也不妨理解為你是在誇我了。呵呵,那我就多謝了。你的這句誇獎,我倒也當之不愧。呵呵……」
「七」卻笑不出來,哪怕高冉都把黑說成白了,他也絲毫不為所動。只仍舊警惕著她接下來的可能試探。
得不到「七」的絲毫回應,高冉自覺無趣,便也不再與他玩笑,重新言歸正傳道:「好吧,我不與你玩笑了。你聽好了,真相是,我與文軒並非真的十分了解彼此,我們之間的信任也並非是源於我們對彼此的了解,而只是源於我們對彼此真正渴求之物的判斷。我們信任的並非是彼此,而是我們自己推測出的對方的本質欲求。——我們真正信任的,是我們自己的判斷。」
「七」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有些略待猶豫地開口問道:「能否……能否說得再仔細些?」
顯然,高冉剛才說的他似乎已經聽出了些什麼,但一時間,他又不清楚自己究竟聽出了什麼?好像有些懂了,又好像還沒聽懂。但不管怎樣,至少他的直覺告訴了他,高冉剛才說的很重要,他必須明白她究竟想告訴他什麼,否則,他很可能會至此錯過什麼非常重要的東西,且再難彌補。——這樣的危機意識,逼迫著「七」不得不壓抑著自己的高傲,低聲下氣地向高冉請教。
比起自尊上的略微受挫,此刻「七」心裡的那莫名的恐懼才是他更懼怕的,他怕會因一時的負氣而付出足以令他後悔終生的代價。所以,他才會寧願挫傷自己的自尊,也要硬逼著自己向高冉及時請教。——至少,對於能及時領會高冉的言下之意,他顯然是不如傅文軒的——這點,他還是必須承認的。
本以為高冉定會趁機故意揶揄取笑他一番,才會如他所願的再解釋得更仔細些,仔細到能讓他聽懂。但事實上,高冉卻並未如此。她就好似有著超越五感之上的第六感一般的,從剛才起,她就總能很及時地感受到他的情緒——先是之前能及時覺察到他的無心玩笑,便自覺收起了玩笑;這會兒,她竟又頗合他心意的完全無視了他此刻的窘迫與不甘,只就事論事地反問了他一句:「那就拿你我來舉例吧。我知道,在你知道我的血能百毒不侵后,你肯定也覬覦過,但為何你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呢?」
「這與你與傅文軒之間的信任有關嗎?」「七」倒也不否認高冉說的的確是事實。他也一點都不意外於會被她發現這一點。但,無論他怎麼想,都覺得此事應該與她與傅文軒之間的關係沒有任何關係。但平白無故的,她又為何非要提起此事?
「當然有關了。因為本質上,你們都是因為相信了自己的判斷,才依著你們自己的判斷做出了選擇。你選擇不再覬覦我的血,與文軒選擇相信我,是一樣的道理。說得更明白些,你是在起念覬覦我的血的同時,也想到了若真這樣做了會有怎樣的後果?才在權衡了利弊之後,被那可能的後果所帶給你的恐懼逼迫著,才最終不得不放棄了覬覦的念頭。我說得對嗎?」
「是又如何?但這與傅文軒選擇相信你又有何關聯?你說我和他做出選擇的道理是一樣的,哪裡一樣了?」
「呵,還是不懂嗎?好,那我就說得再直白些。
「你之所以會選擇最終放棄覬覦我的血,就是因為你相信了自己對可能後果的預測,這才作出的是你認為對你而言最有利的選擇。而這樣的選擇,依據的是你自己的判斷。換言之,你相信了你自己的判斷,你才會如此選擇。
「我也一樣。我之前雖未問過你你的真實想法,但我卻能斷定你定不會覬覦我的血。——不是你不想,而是你不敢。但,這卻是基於我自己的判斷:我相信,現在的你還不敢覬覦我的血,因為你償付不起代價。所以,我相信你。但這樣的信任,並非是相信你本人,而是相信我自己對你的判斷,是我自己的選擇。
「同理,即便我與文軒之間甚少會明確過問對方的很多想法,但,我們卻都知道對方內心真正渴求的是什麼?我們之所以能那樣相信彼此,就是基於我們各自的判斷,而非真的有多了解對方在那最底層的渴求之上發展出的各種或顯或隱的性情。對我們而言,只要知道那些變化多端的性情的本質目的無非都是為了要滿足我們各自最本質的渴求,就已足夠了。
「在我們看來,只要知道了對方內心真正渴求的是什麼,那才可能能依此來推測出對方比之什麼更怕什麼?比起想著什麼能誘惑對方,推測出對方更恐懼什麼,往往會更有用。知道對方真正渴求的是什麼?為的不是要給對方以誘惑,而是要藉此探知到對方最怕失去什麼?——一旦失去必將崩潰的,才是他真正的死穴。
「我想,不必我多說你也該明白,『死穴』能帶來的恐懼,絕對比任何的利益誘惑要有用得多,也更可靠得多。只要知道了對方的死穴,且,恰好與你的死穴並不衝突,那你們自然就能放心去信任彼此。但要做到這點,卻有一個必須克服的障礙:你們能否建立起這樣的信任,前提必須是——你們能否真的探知到對方的死穴,並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若能,那你們之間自然就能建立起堅不可摧的信任。而這樣的信任,不是任何人或利益能帶給你們的,而是你們自己基於自己的判斷自然生長出的。無需刻意,卻最經得起考驗。
「所以,若你真的想藉由與我的合作來達到你的目的的話,那你首先就得敢於放下心防地正視你自己的恐懼、你的死穴,看清它,然後再試著來看清你眼前的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我的死穴在哪裡?
「若是你做不到,那就算我能看清你的死穴,我也沒法與你建立起如同我與文軒一般的互信默契。這樣的信任必須是相互的,無法單方面維持。但不巧的是,因為你選擇的人是我,所以,要與我儘快建立起這樣的互信默契——就恰恰是你必須要克服的第一個障礙。若是你做不到,那我就很難有把握能扶持你最終得到天閣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是去是留,儘早決定。可別傻傻地等到萬一是我先確定了你無望得位之時,反倒先遭了我的毒手。到那時,你可就別怪我翻臉無情了。我可是早在一開始就跟你說過了,一旦我和邱岳澤斷定你不能勝任閣主,我們便會儘早除掉你,而不會繼續費心培植你。這點,你可別忘了。」
「這麼說,若是過不了這關,那我縱是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也註定無望得位了?」
「你該知我的意思。即便是做到了文軒那樣的程度,我也不敢保證說一定能助他得償所願,那更何況是現在的你呢?的確,就你自身的能耐而言,你自是不比他差的,但你該知,你要的決非是僅憑你一人之力就能得到的。且,即便你得到了,你有把握能僅憑你一人之力就能長久守住嗎?我之所以會如此要求你,自是有我的道理。若我沒猜錯,先前我與文軒之間的默契,定是令你感到威脅了吧?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為何你會有這樣的恐懼?而這樣的恐懼又為何始終揮之不去?」
「你是如何知道的?」比起高冉的試探,「七」反而更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因為此刻,這才是最令他恐懼的。——她究竟是如何知道他當時的感受的?她分明五感都弱化了,怎還能那麼敏銳地探知到他那麼隱秘的心思?
「很簡單,因為我知道你的死穴在哪兒,知道你想要什麼,又最缺什麼?但偏巧你要的東西,若是缺了不該缺的,那就註定是無法得到了。所以,你自然就會恐懼。——這是本能,並不難猜到。」
「好……你,先容我幾日……」高冉的回答徹底擊碎了「七」所有的防備。不管事實是否真的如此,但至少此刻的他確實相信了:高冉對他的了解甚至比他自己還要深入,也令他瞬間就被一種無法招架抵抗的恐懼給徹底吞沒了。一時間,他只覺得自己已完全不可能戰勝高冉了,除了向她妥協順從,他再也想不出其他自保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