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 夜訪(三)
高冉等了好一會兒,仍未聽見任何動靜,她也摸不準,那兩人究竟是真沒動靜,還是動靜太小而讓她察覺不到?
想了想,她便自己主動說到了她真正在意的重點上:
「你們都聽我說,我之所以逼阿木在此時說出他的真實身份,是想藉此機會讓你們倆能互相交換獲知你們各自不知的關於高立文的另一面。
「儘管,你們最終想為高立文做到的事不盡相同,但我相信,你們的出發點應該都是為了高立文。不是嗎?既如此,那比起你們可能會對彼此抱有的一些想法,眼下的這個、可能是我們唯一一次能全都會聚一堂的機會,你們難道不是更該選擇暫時摒棄對各自的成見,好好把握住眼下的這個機會嗎?
「再有,除了你們各自不知的那部分情報外,還有一個本來是只有醫谷知道、只有我小師叔知道,但現在我也知道了的秘密。雖然我不知高立文是如何得知這個秘密的,但我可以肯定,這個秘密就是高立文之所以如此覬覦我小師叔的力量的真正緣由。
「難道你們就不好奇嗎?——尤其是阿木。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既能讓你有機會聽到文軒親口告訴你他的想法和他為何選擇如此處理他與高立文之間的關係,也能讓你有機會從我口中得知高立文之所以特地留下你的真實用意。現在知道還來得及。你,真的不想知道另一種可能的選擇,以及你於高立文的真正價值嗎?還是說,比起不想,你其實是不敢?」
「冉兒,你這是何意?你們醫谷究竟有何秘密,竟會惹得我爹如此覬覦?還……還與他有關?」說著,文軒又不禁再次上下打量起身旁的阿木。
高冉的本質性情,傅文軒多少還是了解的,所以聽過她剛才所言,他便暫時壓下了對阿木的所有個人想法和情緒,打算暫時就就事論事地配合高冉,好好把握住這確實十分難得的機會。——若確實是他該知道的,那一旦錯過了這次機會,他恐怕也再難有機會能同時從阿木和高冉的口中獲知他所不知的重要情報。——尤其是他們同時在場,這樣的環境本身就已能最大限度地制止他們倆可能的謊言,進而大大降低他所獲得的情報的虛假性。——這樣的機會,確實再難有第二次了。
所以,若是錯過了這次機會,那隻怕影響的就遠不止是傅文軒最終能否同時顧全高立文和傅家兩邊的問題了,而是他能否先保全下他自己的問題了。
儘管此前,傅文軒也曾一度因自己意外了解到了高立文更為複雜的另一面而掙扎不已,但他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也可能會遭到高立文的毒手。可,讓他意識到這種可能的存在的,卻是高冉。
他相信,在還未互相為敵之前,高冉決不會害他。所以,只要是她親口說的,那無論多令他震驚、令他痛苦,他也會相信。
他相信:既然高冉的話語中分明就已暗示了,高立文之所以刻意留著阿木的最終目的,定是不利於阿木的;那同樣是高立文的親生兒子的他,若是當阿木無法滿足高立文想達到的目的之時,那他是否就會淪為繼阿木之後的下一個犧牲品?
在情感上,傅文軒自然不願相信高立文真會如此,但,即便不考慮這是高冉親口所說,即便只是回想起:
當他結束了自己的流浪,重返傅府後不久,卻意外耳聞了那些不利於高立文的傳聞,進而誘使他參與了傅家對當時已不知所蹤的高立文的深入追查,致使他逐漸知道了越來越多的甚至是他根本就無法相信的事實……之後,在奉命要趕在高家之前親自趕到蕉國帶走高冉的途中,卻意外與高立文相遇之時,在他後來又突然不知所蹤之前,他卻是親口告知了他關於高冉當時的確切下落,以及向他表達的他也希望他能儘快帶走高冉的意願……
光是回想起這些,此刻的傅文軒就不得不心生疑慮了:他真的是如自己曾以為的那般了解高立文的真面目嗎?——哪怕是已經知道了他那麼多曾不為他所知的事情后?
至少,有一點傅文軒心裡其實是清楚的:當初,當他與高立文「巧遇」之時,他之所以會沒做多想,並非是他不能想到高立文的可能真實用意,而是不願多想,更不想想到那些可能的真相……
「你叫『阿木』是吧?冉兒說的對,眼下當務之急,並非是捋清你我之間的關係,而是弄清我們眼下真實的處境。我不知道你眼裡的爹究竟是何模樣,但我卻清楚,我眼裡的爹決非池中之物,為達目的,他甚至可以不動聲色地利用我對他的感情和信任,所以,我有理由相信,若有必要,他甚至可以不惜犧牲我來達到他的目的。」
阿木沒想到傅文軒竟會如此評價高立文。儘管他不願承認,但傅文軒剛才所言卻確實是觸動了他心裡某塊是他從不願觸碰的地方。
「看來,文軒倒是有意想知道我們醫谷的秘密啊。但怎麼辦呢,我不能只單單告訴你一個人哪。我得等阿木親口說了他也想知道之後,我才會說的。否則,我寧願讓你也被蒙在鼓裡,也決不讓你們倆單獨一方知道真相。」
「為何?」傅文軒甚是不解地質問道。語氣中甚至還帶著些許的不忿——對於高冉硬要將他與阿木捆綁在一起而感到的不忿。
「為何?很簡單,因為只有當你們都想知道之時,我再讓你們同時知道,那今後事態的發展才可能對我有利。但若是只讓你們其中一方知道,致使了你們倆之間存在著各自所掌握的關鍵情報的極不對稱,那你們之後各自會展開的行動及可能引發的連帶後果,對我而言,可就更難預測、更具變數了。且,還更可能是對我不利的。
「而既然已經預見到了這樣的可能,那我自然是要從一開始就選擇對我最有利的方式來提前改變一些前提,才好預防你們之後的可能變數啊。
「我的性子素來如此,文軒,難道你還不懂嗎?」
「呵,是啊。我一時間倒是疏忽了……」說話間,傅文軒才有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才的那些許不忿,分明就是因他還不能接受阿木竟是高立文的私生子的這一事實才生起的,所以他才會那麼反感於高冉似要將他和阿木捆綁在一起的意圖。
阿木本以為高冉既然說過會尊重他的選擇,便就真會耐心地等待他做出最後選擇。卻沒想,她竟會利用傅文軒與他的特殊關係來逼迫他現在就做出選擇。他自然不難想到:若是他不肯就範,那即便只是沖著他已經妨礙了傅文軒這點,那即便他就此離開高冉身邊回到高立文身邊去,即便他對此事守口如瓶,但因為傅家的影響力,高立文也遲早會知道高冉曾對他說過些什麼?而若高立文的為人真是如傅文軒所言,那待他知道了原來他的兩個兒子都已經被提醒過此事,甚至可能都已經知道了真相后,又見到阿木回來后卻對此事緘口不提,那高立文確實很難不會對他起疑心,難保不會懷疑他可能是為了自保,而已經與傅文軒及他背後的傅家聯手了……
想到這些,阿木不禁有些慌亂地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些。他覺察到,他竟已不知不覺地開始想象高立文可能會不相信他,會懷疑他,甚至在對他起疑后可能會如何對他……
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他心裡其實已經開始認同了傅文軒的說法,並且,也已經被高冉那三番兩次的引誘給影響了。就算他仍不想知道所謂的真相,他也終於開始被那真相可能揭示的——「高立文其實只是在利用他」——給影響了。
「阿木,我知你為難,但我也有我的不得已,所以才不得不逼你。」也許是巧合,就在阿木才剛覺察到自己的變化之時,高冉偏巧就在這時打斷了與傅文軒的交流,突然轉而勸慰阿木道:「但你放心,我既然會選擇從文軒這兒突破,必有我的把握。他雖是傅家人,但他的最終目的卻是為了能同時保全傅家和高立文。更何況,他都已經答應我了會保你周全,那他就一定會做到,也沒理由非要冒著與我反目的風險去違背諾約。——因為我對他最終目的能否順利達成,影響甚大。
「再有,我想你心裡應該也清楚,此事恐怕也瞞不了多久了。既如此,倒還不如趁此機會讓文軒先知道,再由他去勸服傅彤至少不要在眼下這個階段遷怒於你。他知道輕重和分寸,你儘管放心。
「而你,無論你是否想知道真相,我都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若是不儘快設法讓傅家至少在現階段選擇暫時忍耐、將你與高立文區分來看,若是沒有文軒從中周旋、儘力保下你,那就算傅家不除了你,你也很快就會死於非命——死在高立文的手裡。
「而若是犧牲了你卻無法收穫滿意的效果,那麼對高立文而言,下一個犧牲品,就是文軒了!」
「夠了!高冉,你究竟何意?你不是曾說過想與我們合作嗎?怎麼這會兒儘是要離間我們父子?」
「離間?呵,別忘了,文軒也是高立文的兒子,他都沒說我意在離間,你以為這是為何?
「再有,我實話告訴你吧,其實從我見到高立文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和他八字不合!別說合作了,我和他能互不妨礙就已經很好了。
「他是不會容我的,而我,只要他在附近,我也是不能安生的。所以,我與他,要麼天各一方、老死不見,否則,一旦有交集,那就必定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除非,在我們之間,有個能同時對我們都有一定束縛力的中間力量作為緩衝,我們才可能相安無事。
「上次之所以刻意讓你傳話,不過是想藉由你來證實我的一些猜測。卻沒想,在你離去的期間,無論是我猜想的高立文的可能意圖,還是他之所以留你在身邊的真正意圖,這些,都已在你的這一個來回中給充分證實了。——雖然,也不全是倚賴了你這一條途徑獲知的……
「很多真相往往就近在眼前,只要你有心去看見。——當然,前提是,你看得足夠全面、客觀。——包括你自己。
「若是連你自己最陰暗、不堪的一面,你都能真正理解它、消化它,甚至還懂得如何與它協商著以更合適的方式去表達、去爭取,以實現你與那最不堪一面的和睦共存、共生互利。——若你能做到這點,那麼,當你面對別人之時——無論是與你多親近之人,你才可能對他對你的真實意圖看得更清楚、明白——只要你想看清。
「阿木,這是我對你最後的善意忠告。畢竟,我的最終目的,並不是要參與到這場權力爭奪中去,或是要將你們趕盡殺絕,我只是想避免被你們妨礙到我想過的生活。我只是想要平靜自在地過我的每一天,並非是非要利用你做什麼,或是非得要了你的這條命不可。
「在你始終提防我之前,我希望你至少先想清楚:你提防的前提,是否成立?——即便我要害你,那也總得有個合理的目的吧?平白無故的,我為何要害你?還是說,只要害了你,我就能過上我想要的生活了?——你有這麼大的價值嗎?
「我倒是覺得,比起我,反倒是高立文才更有理由在他需要之時加害於你。
「血緣?親情?呵,在人的慾望面前,它們都是不堪一擊的。——除非,你能讓你所謂的『親情』恰好是與他的欲求互不妨礙,甚至能與他的欲求互利共生。
「你捫心自問,你於高立文,是否真的是在互利共生?就算是,那經過我的攪局,你們是否還能繼續互利共生?就算你覺得是,那高立文呢?他還會覺得你不會妨礙到他的欲求嗎?還是說,你仍舊天真地以為:即便你的存在本身真的與他的欲求相衝突了,他也還是會願意犧牲自己的欲求來保住你?
「就算你信,我相信文軒也不會相信的。那接下來,即便我什麼都不做,你們各自心裡猜忌擔憂的,也遲早會受著你們各自的欲求的驅使,而致使你們和高立文之間終會如我所願的再難互忠互信了。」
儘管高冉看不清那兩人聽她這麼說了都會是何種表情,但她卻仍有把握:即便不能從他們的身體的微妙反應中感知到他們此刻的可能心理變化,但她的直戳痛點,也仍會起到最關鍵的效果——誘使他們心裡早已存在的那一顆種子,終於開始發芽、生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