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 物非人亦非（二）
見高冉確已走到不太能聽見他倆說話的距離之外，巧兒才緊張地一把抓住「七」的衣袖，湊到他耳邊，焦急中略帶著些許畏懼地低聲詢問他道：「小姐是何時回來的？你們怎麼會一起來？是不是小姐又吩咐你什麼了？」
至少，對於「七」之所以能留在她身邊這麼多年，全靠了高冉的安排——這點，巧兒是不會忘的，也不敢忘了。而如今，高冉突然回來了，還是和「七」一起來見她的。——這顯然是有著某種目的，且還是與她和「七」都有關的。
儘管才剛得知這家醫館今後將真正屬於她，但巧兒仍無法完全放心。只因，高冉剛才對她的冷淡態度，任她怎麼想都覺得，高冉特地帶著「七」一大清早就來此見她的目的，決非這麼簡單！她心中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揮之不去。
「七」聽了，卻是舒展雙眉，微笑著輕拍了拍巧兒緊抓著他的衣袖的那隻手，很自然的就安撫了她稍顯不安的情緒。
待她漸漸平靜后，他才開口回道：「巧兒，你莫怕，小姐她沒別的意思。小姐也是才剛回來，她是昨夜才到的，自然就先在閣主的別院里住下了。你知道的，我們閣主與你家小姐之間的關係素來甚密，再加之，此醫館此前她也確實從未來過，那她自然也不知該如何尋到你了。所以，她昨夜進城后沒有先來見你，也是情理之中。可你也看見了，小姐她今日一早就喚我領她前來見你了。可見啊，小姐她心裡還是很在意你的。你就別胡思亂想了……」
「真的？」
「真的。你莫不是連我的話都不信了？」說著，「七」便故意冷下臉來。
巧兒見了，立刻就不再堅持自己心中的疑惑，趕忙連聲應道：「相信相信，你說的我一定信！」——生怕回復得慢了，「七」就真的生氣了。
見「七」似乎也沒真在氣她，巧兒才又繼續問道：「那小姐說你也有事要與我說……何事啊？」
不是巧兒太過謹小慎微、始終無法放心，而是自再見到高冉起，她和「七」之間的那種微妙的氣氛，就始終令她隱隱不安，總讓她有種似乎要出事的感覺——且，還是對她不利之事……
「哦……」「七」聽了，竟少見的明顯有了些猶豫，但很快就又恢復了他的慣常媚態，淺笑著抬手輕撫上巧兒的一邊臉頰。
「七？」儘管「七」過去偶爾也會這樣對她，但卻從未有哪一次會像這次這般的令她全無欣喜之情，反而更加重了她心裡的那莫名的不安。
「巧兒，」「七」看著巧兒那毫不掩飾的閃爍的眼神，知道她對他可能要說之事多少也有了些預感，便不再繞彎子的對她說道：「我知你對我的情意。若不是等我，你及笄之後，早該娶夫了。且，以你如今在這城中的聲望，並不乏想嫁於你的男子……」
「我不要！我只想娶你！七，既然你知我一直在等你，那你又為何非要對我說這些？」話才剛問出，但隨即，巧兒便又想到了他是和高冉一起來的，便又冷下臉來，質問道：「莫非，是小姐要你離開我的？這是小姐的意思？」
「不，是我的意思。」
再怎麼說，自高冉上次離開后，他們兩人便就同居一城，而這巧兒又是時常會主動去找他，所以這兩人這些年裡倒是來往得頗為頻繁；久而久之的，對於「七」的一些委婉拒絕，巧兒便不再似初識他時領會得那般遲鈍了。所以，如今的巧兒，即便「七」並未明說，她也通常能聽出他話里的可能暗示。
而偏巧的是，「七」此次的否認，卻又是罕見的直截了當。——這樣的與他往日的慣常委婉形成的強烈反差，在如今的巧兒看來，不僅沒能讓她相信他說的確實是實話，反而更強化了她對此事已然先入為主的預設理解，她更加相信了：此事定是高冉的意思，是高冉逼迫「七」離開她的。
巧兒不明白高冉為何要這樣做？為何當年她願意成全她，但這次回來后，卻又硬生生地要拆散他們？
「小姐……小姐！」
巧兒根本就沒再聽進「七」之後說的任何話，只這般喃喃自語地轉身匆匆進了醫館，打算直接找高冉問個清楚！
「巧兒！」
「七」沒想到巧兒的反應竟會如此強烈，他話還沒說完，她竟就不理睬他地徑直轉身走了！——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但也讓他知道了，此事對她的打擊，可能比他原以為的要大得多。
但同時，「七」又有些擔心巧兒這樣過激的反應會惹得高冉不快，最後給巧兒帶來殺身之禍，而他又不好出手阻止。——畢竟，這事還是因他處理不當才導致的，起因在他；再者，若是巧兒這事最終未能得到妥善解決，亦或是最終擺平這事的還是高冉自己，那他又得擔心這樣的結果可能會影響高冉對他的評價了，甚至，可能還會因此而致使她改變原本想要扶持他的打算……
若是那樣，那就真的糟糕了！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機會，豈不就要白白從自己的手中溜掉了？！
「不行！」
如此一想，「七」趕忙就追著巧兒也進了醫館，意圖在她見到高冉之前，趕忙阻止她。
但還是遲了一步。巧兒與正打算從裡屋出來的高冉先他一步相遇了。
「嗯？怎麼，這麼快就聊完了？」
高冉見巧兒竟主動進屋來尋她，不禁有些意外，甚至還有些佩服起「七」對巧兒的遊說力來。至少，若換了她來說服巧兒，她可不覺得自己有這份能耐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把巧兒說服。
「小姐，是不是你要『七』離開我的？」說話時，巧兒全然忘卻了她們的主僕身份，很是憤懣地質問高冉。
「唉，習慣真是可怕……」
眼見著如今的巧兒基本已沒了當初還在高家時所會有的那份對待主子時所該有的最起碼的表面的卑微姿態，高冉不免有些感慨於環境對人心的影響力及重塑力來。
但同時，她也更加確信了：這樣的巧兒，這樣容易被改變的巧兒，一定不能再帶她在身邊了。若是能留在這兒最好，但若是她始終不肯安分，那就真留不得她了！
同時，高冉倒也意外知道了：原來「七」對如今的巧兒的把控力，似乎也沒她原先以為的那麼強大——倒不能簡單的就說是「七」的能力不足，而是巧兒她似乎也很懂得用她自己的方式去守護她想要的事物……說不準，「七」其實也在無形中被巧兒「馴化」了不少呢！——只不過，對於像這樣微妙得讓人輕易覺察不到的影響力，別說高冉了，就算是作為當事人的「七」，他也未必能輕易覺察到。
事實上，若不是巧兒的這番完全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失控」反應，高冉恐怕至今都不會覺察到這種可能的存在：巧兒其實也有她自己的計較，甚至還很懂得用她自己的方式來捍衛她想要的一切。
若是高冉的這一猜測是真的，那巧兒此刻對她的冒犯舉止，說不定就是她刻意為之的了。而她的意圖，多半是想讓高冉因「七」的辦事不利而對他失望，進而改變欲要扶持他的打算——如果巧兒心裡其實也明白「七」真正想要的、且又是高冉能給他的東西是什麼的話……
意外的在一剎那間想到了這點，高冉立即抬手，示意阻止此刻已後腳趕到、正欲上前來阻止巧兒的「七」的行動。而後，她才轉而正視著巧兒，淺笑著試探地問道：「巧兒，不如你直接點告訴我，比起『七』的生死，你是否更在意他的離去？」
巧兒聽了，不禁愣了半晌，好容易回過神來時，原先的激動情緒這會兒反而一下就平靜了。
巧兒的這般反應，不僅令高冉更加確信了自己剛才一瞬間的意外猜測，也令比她更後知後覺的「七」也隱約看出了巧兒想要隱藏的可能真相：巧兒剛才分明就是故意佯裝得那樣激動的。否則，高冉這般質問，她又怎可能那麼快的就明白過來此事的厲害關聯？更不用說還能那麼快的就收斂住情緒。——除非，她的激動從一開始就是裝的。
「小姐……」
「巧兒，既然事情已經敗露，你也不必再在我面前偽裝了。我知道，你也沒有惡意，我也不會因為你的偽裝就對你抱有不好的成見。但，既然你心裡也清楚，如今的局勢根本就由不得你任性，而『七』也並非是能安於平淡低調生活之人。即便你想要他最終能留到你身邊，伴你左右，但只要他的雄心壯志一日未能得償所願，他就會始終蠢蠢欲動。即便錯過了我給的這次機會，他日，他也必會再覓良機，以償夙願。
「然而，是不是真的良機，又或是那是否是諸多可能的機會中風險最小的時機，那可就說不準了。你覺得，比之之後抓著其他的時機、卻不得不與我和邱岳澤為敵，選擇此次與我聯手、有我和邱岳澤的支持——這兩種選擇，究竟哪種風險更小？
「說到底，不管你願不願意，『七』想要得償夙願的決心是你永遠都改變不了的。不管他最終是否會留在你身邊，但只要他一日未能得償所願，你就不可能真正留住他！
「所以，對你而言，你真正要想的，不該是如何留住他不讓他離開，而是如何保證他能安然活著、活著得償所願，而後再活著回到你身邊，亦或是你自己去到他身邊？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嗎？」
巧兒緊蹙眉頭，萬分掙扎地看著高冉，雙手藏於袖中，握緊了拳頭，緊了又松、鬆了又緊……
而在她始終沉默不語的同時，「七」已悄聲走到了她身後。
他很不失時機地主動配合著高冉的說辭，最後再給了巧兒「致命一擊」——他對巧兒明確表明了自己的決心：「小姐說得對，只要我的夙願一日未償，我便一日不能甘心。巧兒，你，終是留不住我的。若你真要留下我，那你就乾脆現在就殺了我。否則，就算這次小姐肯為了你而不帶走我，他日，我也還是會離你而去的！」
「哼，若是那樣，那到時我可就不一定能輕易放過你了。」高冉很自然地接過「七」的話，向他表明了到時她將會對他抱持的新態度。
隨後，她又轉而對巧兒說道：「巧兒，到那時，你可就別怪我不顧與你之間的主僕情誼了。你心裡該清楚，我對你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而就你剛才對我的故意冒犯，我也不覺得，在你心中，你能有多看重你我之間的主僕情誼？如今，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你也不過是想利用我來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罷了。但我不怪你，畢竟以你的處境，利用我，確實是最省事、省力，也最安全的手段……」
說完，高冉冷冷地瞟了巧兒一眼，便不再看她，只是隨意地看向了其他地方。
巧兒終是抵不過高冉和「七」兩人的一唱一和，在他們的合力夾擊下，她終是突然無力地癱軟在地，只能靠手撐地的勉強支撐住自己的身子不致完全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