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9. 盡人事,聽天命(12)
高冉似笑非笑地看著阿木,儘管她已猜到了他此刻可能的意圖,但還是故意反問他道:「你的意思是,若我能實話實說,告訴你我剛得知、而你卻不得而知的、且還是對你不利的新情報,你就會老實地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以及你當初之所以會選擇『扶持』季沐青的真正意圖?」
阿木沒想到高冉竟會用「選擇扶持」來形容他與季沐青之間的關係,這便使得他不由得有些相信了她可能真的是在明知故問。而她這樣模稜兩可、卻又好似真的知道些什麼的試探,終於還是刺激了他,令他最終做了決斷:要對她實話實說。
他說道:「我也是聽命行事。但至於你所指的意圖……那不是我該知道的事,我無可奉告。」
「無可奉告?呵,憑你與高立文之間的關係,你會不知道他的意圖?」
「你……」
儘管阿木之前還對高冉有些將信將疑,但待她這般追問他時,他即刻就無比確信了她確實是知道真相的。
一時間,他不得不努力掩蓋著心中的震驚和意外,盡量用比較平緩的語氣問她道:「既然你已知道了真相,那又何必再多此一舉?」
「多此一舉?不不,怎會多此一舉呢?若無此舉,我又如何證實自己的猜測?」
「什麼?你……」
儘管已十分謹慎地提防、避免落入高冉的圈套,但到頭來,阿木還是著了她的道兒。但他還來不及懊悔、自責,便又不由得想起了剛才高冉她分明就道破了他與季沐青之間的真正關係,也道破了他與高立文之間的關係——至少,她是知道他們之間是有關係的。——這些,若她真的毫不知情,只是虛張聲勢地試探於他,那她的那些猜測的依據,又是如何得來?
「不對!就算那些只是你的憑空猜測,但你又如何能想到那些?你定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麼,才會有此猜測。且,你也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會如此試探於我。否則,一旦你的意圖敗露,你將不再有機會能從我這兒獲知任何你想知道的情報。不是嗎?」
阿木也不傻,與高冉朝夕相處了這麼久,她慣常的行事作風他早已都看在了眼裡,記在了心上。雖不敢說已經十分了解了她的真實為人,但至少對於——她從不做欠考慮之事——這點,,他還是很有把握的。
「呵,看來這一年,你還真沒白跟著我呢。既如此,那你也該想到:我會白白浪費待在你身邊的這一年嗎?——雖說是你跟著我,但如此一來,我便也能常伴你左右了。你能如此清楚我的行事作風,那我又為何不能反過來摸清你的行事作風呢?」
「你這是何意?」一瞬間,阿木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沒什麼意思,就是想告訴你,當你自以為已基本掌握了我的行蹤之時,我對你的行蹤其實也已同樣牢牢掌握了。所以,在你自以為你能占著幾乎與我形影不離之便、而得以知曉我與天閣之間的所有往來之時,我其實也已基本摸清了你每次短暫離開之時的真正動向。
「那些你自以為是你自己偷看到的情報信件,其實是我刻意留給你之後偷看的;而真正的情報,則是在我徹底摸清了你每月固定會短暫離開的真正目的之後,才在一次趁你離開之際,我及時通知了一路潛伏在我周邊的天閣護衛、讓他們日後只挑在你固定離開的那個時機將真情報送來,但在你面前之時,他們則要配合我演場戲——同樣也是每月固定的『那個』日子、『那個』時辰。如此,才好讓你在徹底相信了這是我與天閣往來的慣常方式后,便會自己主動地『配合』起我們的這場演出……
「而你不知的是,對於真正的情報,我從來都是即閱即毀。該知道的,該記住的,我都會牢牢記在心裡,而不會愚蠢地保留下那些信件。
「你說,這一年來,我們之間究竟是誰在演,誰在看呢?」
說到這兒,高冉別有深意地瞟了阿木一眼。見他一臉凝重,似乎已經明白了他究竟錯在哪兒了?她才隨後親口證實了他此刻的可能自省。
她故作「寬慰」地繼續說道:
「不過這也不能怪你,在季沐青別院的那段日子,你不敢妄進我的院子,那自然是不知我會如何處理情報信件的;之後,你奉命趕來追我,但那時我早已對你起了戒心,自然更不會讓你知道我會如何處理真情報的。
「在你面前,那之後我從來就是刻意保留著那些假情報,你會誤以為這是我最不該犯卻又毫無覺察的失誤,也很正常。——尤其是還有你尚存的那一絲僥倖心思的作祟,這反倒也幫了我不小的忙呢。
「呵,如此一想,倒也覺得有趣:當你僥倖地以為那是我全無覺察的致命失誤之時,其實也令你自己完全忽略了自己的這一絲僥倖心思——它本身就是你最大的失誤。
「真的很難說,這究竟是我故意誤導了你,還是你自己主動跳進了這個圈套之中,你覺得呢?
「所以說啊,人還是不要輕易生起什麼不義之念為好,否則,但有一絲不義的貪念、妄念生起,便會同時滋生出一分的僥倖。而這樣的僥倖,可不是我給你的,而是你自己的心自發生長出的。所以啊,縱是你再怎麼千防萬防,但只要你的不軌意圖仍在蠢蠢欲動,那你的這份僥倖就永遠會在蠢蠢欲動。只要你稍有鬆懈,它就會悄悄地、悄悄地,蔓延到你所有的思緒之中,附著在你的所有慾念上,與它一同生長、一同壯大……而這樣的後果嘛,看你現在就知道咯。
「不過你也不必太自責,畢竟是個人都容易犯這樣的毛病:比起對自己謹慎,我們往往更願意對他人謹慎。——你都把自己幾乎所有的注意都放在我身上了,那你自己身上的失誤自然就很難被你自己覺察到了。更何況,還是那麼不易被覺察到的失誤。——再加之,我還有意引誘你過分關注我的那點『失誤』,持續吸引著你更多的關注,那你自然就更不會輕易覺察到你自身的這點失誤了。
「呵呵,雖然說這話,你可能會不愛聽……但我還是覺得,我與你心中的那一絲僥倖,還是很有『默契』的;我們配合得還真是……——雖說,你才是它的主人……」
此刻的阿木早已臉色鐵青,說不清他此刻的憤怒究竟是在氣自己,還是在氣她?又或者,兩者都有?
他深吸了一口氣,待稍微控制了情緒后,他才開口反問道:「你說我是因自己的慾念才有了這一絲僥倖,那你呢,莫非你就沒有僥倖了?你就沒有慾念了?」
如此問時,阿木已基本理解了高冉的大概意思,便想試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既然都是人,若他是她口中那樣的人,那她為何就不是了?而若她也是那樣的人,那他又為何不能用同樣的方式來試探她了?若說之前是因為他對自己的這點失誤全無覺察,才落了下風,但現在他已經意識到了,並承認了,那他就有機會反制於她了。
「有啊!只不過不巧的是,與你不同,我的慾念從來就不是想把別人怎麼樣,或是想要如何利用別人,而是即便別人的一切都不合我的心意,也仍舊不會妨礙我最終得到我想要的。所以啊,若說我心中真有那麼一絲僥倖存在,那這份僥倖也不是關乎他人的,而只是純粹的自我選擇,是可以自在得——能走到哪步,就走到哪步;想走到哪步,就走到哪步;可以繼續,也可以隨時停下——這些選擇,對我而言,從來就沒有本質的差別。
「或許你會以為,我們之間真正的差別是:你更關注的是我的行蹤,而我更關注的則是我自己的一舉一動、而非你的,這才使得我能得益於你的僥倖,並也讓我免於被自己心存的僥倖拖累。但我想告訴你,我們之間真正的差別不在於此,而是我們真正想要的東西,在本質上就是不同的。
「你想要的,是無法完全由你自己掌控的,且受外界影響很大,所以你才不得不更多的留意外部的一舉一動、各種微妙變化;但我想要的,除了有一樣是我無法掌控的之外,剩餘的都是我能掌控的,所以我才無需太過留意外部的諸多變化,能更多的留意我自己的變化。
「說到底,若是你想要的是與我相似的,或是我想要的是與你相似的,那我們會更多去留意的關鍵影響因素,便也會逐漸變得極為相似了;那我們會更多去關注、在意的,也會變得越來越相似。但可惜,事實卻並非如此啊……」
「這麼說,你是知道我的目的了?呵,就算你知道,但我不信你想要的就真如你所言的、幾乎已盡在你的掌控之中了。若果真如此,那你這一路上所做之事,又該如何解釋?你剛才特地去會那個管家,這又該如何解釋?你現在與我這般周旋,又該如何解釋?」
「你會這樣想,那隻能說明,你還是沒有領會我的意思。我說過了,我們真正的不同,不在於我們採取的手段,而在於我們從一開始想要的就不同,是本質的不同。」
見高冉仍舊能氣定神閑、一派遊刃有餘地應對著他的發難,阿木開始覺得,或許他想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做法,對她並不適用。而至於原因,很可能是因為他並非是真的了解她……
儘管待在高冉身邊也有不少日子了,可對她的一些怪言怪語、怪行怪論,阿木即便已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但從來都只將它們當作是無關緊要的怪癖來看待的,卻從未想過,或許,想要懂她,還真得理解她的那些怪癖才行。
不懂她的怪,就不可能聽懂她此刻說的那些令他費解的話的真正意思。——至少有一點,阿木是知道的:高冉剛才一再對他重複的他們各自目的的不同,才是他之所以無法反其道反制於她的真正癥結所在。——她是認真的在告誡他,而非是想要戲弄於他。
可即便如此,他也還是不懂:他們的目的的本質,究竟有何區別?難道不是——僅僅只是想要的東西不同——這點不同嗎?難道還有什麼更深層次的不同嗎?
阿木不覺微蹙眉頭、閉上了雙眼,暗自掙扎、思量了好一會兒,在那片刻里,他極快速地將這一年來他所見到的、所感受到的關於高冉的各色各面,全都一一回顧了一遍,而後,才睜開了雙眼。不待高冉詢問他是否有了決斷,他便第一次主動表示了對高冉的好奇。
他說道:「想要我坦白,可以。只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便告訴你所有你想知道的。」
「哦?這麼配合?你不後悔自己的允諾?」
「哼,就看你信不信了。」
「呵,有點意思啊,竟都開始學我了。對別人說慣了這話,卻還是頭一回被別人用這話來挑釁我呢。好啊,你敢挑釁我,我就敢信。你問吧。我保證一定說實話。」
說著,高冉不覺狡黠一笑。
「你想要什麼?」
卻沒想,阿木卻是一臉認真地問了她這麼一個貌似無關痛癢的問題。惹得高冉不由得便收起了剛才的些許挑釁,也同樣認真地回問了一句:「你問這個作什?」
「現在是我問你,你只需回答。之後,你想問我什麼,我都會如實回答。你不也希望如此嗎?」
聽阿木如此應對,高冉不禁啞笑道:「呵,看來你這一年來都是裝的呀。你這不是學我學得挺像的嘛。我還是頭一回被人這般挑釁呢……好!你最好說到做到!否則,你這般招惹我,我勢必十倍奉還,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高冉儘管說得似笑非笑的,但阿木卻知她此刻的怒氣其實已經臨近爆發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