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 盡人事，聽天命（十）
「好，我答應你。不過，既然你能想到那些，那你也該想到，你我的聯合將不再只是事關你我。
「今後，你我的一舉一動都將被『他們』看在眼裡。若是我先違約，那我就是死了也是活該；且他們也定會如你所言的爭相向你示好，以求能有得以一試的機會；
「但若是你先違約，那你的如意算盤可就前功盡棄了。到時，比起選擇你，相信他們會更願意選擇暫時忍耐、按兵不動，待時機成熟，再各憑本事奪取大權。
「既然你的條件無非就是想保閣主能有善終，那你也該想到，我們也同樣能想到你為何會有此意圖？——既然閣主遲早也會有衰弱的那天，那我們即便不選擇你，只要再有些耐心，我們中的多數，相信也還是耗得起這段歲月的……」
高冉聽出了「七」話里的隱晦威脅，但卻並未被影響分毫。倒不如說，若是到了此刻，「七」還未能想到這一點，那她反倒要質疑他是否真有能擔起閣主之位的潛質了。
所以，當她聽到「七」這般威脅她之時，高冉反而釋然一笑，回應道：
「你的擔憂，我明白。你想提醒我的，我也清楚。你放心，此事無論是你我中的任何一方無故違約，都是對自己有害無益的愚蠢行徑。你不傻，我也同樣不會被眼下暫時的優勢蒙蔽，而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再者，你也說了，今後你我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他們』看在眼裡。那我自然是不會輕率地突然反悔，對你倒戈相向；但若是你自己確實沒有那份能耐，那他們也同樣會看在眼裡。若是那樣，那我和邱岳澤也只需待到他們對你的不滿、不服積攢到『適合』的程度后，我們便能以『公正』之名光明正大地除掉你，順便還能藉此收穫他們對邱岳澤更甚從前的由衷信服。
「如此一舉兩得之事，我和邱岳澤倒也願意樂見其成。——只要你想成全我們。
「再有，既然你都說破了，那我倒是想反過來提醒你：你該清楚，儘管你們中確有如你一般等得起那十幾年歲月之人，但也有等不起的。所以，只要我能在現在這個時機給那些等不到邱岳澤真正開始衰弱的那一天的人、以一線希望，那你覺得，若你只是一味乾等，真的就能讓你等到你希望的那一天嗎？還是說，你有把握能讓自己活著等到那一天？
「我很清楚自己的價值，也很清楚你們中定有等不起之人，否則，我又哪來的機會能借著『賭約』來與願上鉤者共謀大事、各自成全？說到底，這也是你們給我的機會啊。而我呢，自然是不會輕易放過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的。」
「原來你真的都知道……」
本以為還能為自己爭取最後一點主動權，但待高冉把他沒說出的話都替他說完了之後，「七」才知道自己真的別無選擇了。
「是啊，我全都知道。雖然我不會輕易摻和你們天閣內部的事，但該知道的，我全都知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何會首先選擇了你，還敢於對你這般直白地表明我的意圖？若沒有萬全的準備，你覺得我會打沒有勝算的戰嗎？」
與「七」此刻煞白的臉色不同，高冉卻是一派氣定神閑。
「呵，如此說來，我是從一開始就已別無選擇了？」
見高冉那般淡定，「七」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原來她早已想好了要如何說服他，且對此也有著十足的把握；但若是他不願配合，那等待他的，便是不日的死於非命……
果然，高冉隨後的話便證實了他的猜測。只聽她語氣平緩地說道：
「不，你也可以選擇拒絕——只要你付得起代價。
「但若是從好的方面去想，你現在至少也能對我的誠意放心了。臨陣倒戈的做法，對我有害無益——這點，我很清楚；所以，只要你對你自己的價值有足夠的把握和信心，那你就不必擔心我會背叛你；相反的，你還會因為選擇了我，而得到我和邱岳澤今後將會額外給予你的必要支持。
「你放心，雖然你才是天閣的人，但對於邱岳澤，我卻絕對比你更了解他；甚至可以說，我是這世上唯一真正了解他的人。所以，我很清楚他最想要的是什麼。——就看你信不信我了。」
「你真有把握能說服閣主？」
「比扶持你最終繼任閣主要有把握得多。」
「呵，那若是說服不了呢？」
「嗯……若是說服不了，那我答應你，無論你之後還是否會幫我，但只要你不妨礙我，我就決不動你。也決不會從旁幫助任何人去妨礙你——包括邱岳澤。你們天閣內部的權力爭奪，我將不再參與其中。如何？」
「我憑什麼信你？」
「也是，你的確沒理由非要相信我。但你可以相信，只要你有能耐能迫使我一旦違約就必定要償付比我守約所得要大得多的代價，那我就決不會輕易冒險。
「再者，我已說過了，也只有當你觸犯了我的底線之時，我才會不計代價。但你們天閣之事，與我這個外人的干係並不大；我至多也只是與邱岳澤有些私交罷了。但這些年，我也並未因此就擅自干涉你們天閣內部的事宜，不是嗎？
「你可以不信我的為人，但我這些年做過的事應該也有足夠的說服力了吧？敢問，我可曾越界做過什麼作為一個『外人』所不該做的事？即便我利用過天閣的資源，我也從未觸碰過天閣的核心利益，也從未乾涉過天閣內部各派系之間的權力爭奪。不是嗎？
「事實上，若非因為邱岳澤是我朋友，我不忍看他不得善終，我才不想趟這渾水。還是你覺得，我扶持你最終登位，除了能保障邱岳澤得以善終之外，我還能得到什麼額外的好處？還是說，你也願意像邱岳澤那樣的待我？
「呵，你我都是聰明人，你心裡怎麼想我的，就算你口中不說，難道我就會不知？
「我說過了，如今的我，即便沒有你們天閣的支撐，我也不見得會落於劣勢。如此，若得你相助，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若不得你相助，對我也不會有什麼致命影響。而只要有邱岳澤在，至少今後的十幾年裡，我都不必擔心天閣會妨礙我——哪怕也不會幫我。
「而於我，十幾年的時間，已經足夠。
「所以，對如今的我而言，有沒有你們天閣的相助，對我也不過是有沒有再多一種選擇而已，但並非是沒了天閣，我就別無選擇了。你懂了嗎？
「所以說，你完全不必擔心你們天閣內部的權力之爭會觸犯到我的底線。若是我不能說服邱岳澤，那我說了不干涉其中，就不會去干涉。
「再者說了，若待邱岳澤衰弱之際，你卻仍不能令我忌你三分，那即便我不干涉，你也是敵不過下一個『邱岳澤』的。閣主之位，於你，便只是你的痴心妄想罷了。不是嗎？」
「七」略有所思地定睛看了高冉好一會兒，而高冉也同樣回看著他——目不轉睛，卻看不出一絲情緒波瀾。
良久，「七」才終於開口應下：「你是個懂分寸、知進退之人，我就信你這一次。說吧，你想我如何幫你？」
「不忙。在此之前，我還想先了解一件事：你和巧兒現在究竟是何關係？你今後又打算如何處理與她之間的關係？知道這些，我也好及時調整今後對你們的態度。畢竟，今後我們之間的來往將會更加密切，有些不該逾越的界限，還是從一開始就重新劃定好為妙，免得日後，大家難堪……」
「七」聽了，不覺有些打趣地反問道：「呵，你不覺得你的話前後矛盾嗎？既然你聲稱不會幹涉我們之間的事，那又何來越界之說？」
「話可不能這麼說，你們之間有你們之間的關係，而我和你們倆，也各自有各自之間的關係。既然你們都和我有關係，那你們之間的事，一旦越界、觸犯了我與你們各自的關係所能忍受的底線，那豈不就等於是觸犯了我的利益？而既然觸犯了我的利益，那我為何就不能干涉了？
「你之所以會覺得矛盾，那是因為你看待此事的角度與我不同。在我看來，這事可一點都不矛盾：只要不越界，那你們之間的事就還只是你們之間的事，那我自然不會幹涉；但只要你們越了界，觸犯了我與你們各自的關係中所不容觸犯的底線之時，那就不再只是你們之間的事了，而是與我有關的事了，是會牽扯到我的利益的事，那我自然要干涉其中的。
「我這樣說，你懂了嗎？若是連這樣都不能理解我的意思，那我反倒要再考慮考慮是否應該與你合作了。我希望我選的同盟能與我儘快培養出必要的默契，否則，即便敵人不離間我們，我們遲早也會因日後不可避免的互相猜忌、誤解的逐漸累積而最終反目為敵。——這樣的後果，於你我，都將是致命的；反而是你的敵人們，將能受惠於此了。
「我的意思你懂了嗎？別以為我現在計較的這些，看似是多此一舉，但只要時間一長，你自會知曉，這些『多此一舉』是有多重要。只有從一開始就捋清這些關係、底線，我們今後的合作才會默契大於嫌隙，才不容易被有心人離間，更不會輕易陷入自損的惡性怪圈之中。
「而即便做到了這些，也還只是為你鋪墊了能助你最終獨掌天閣的必不可少的墊腳石而已！——還是你覺得，即便你腳踩的『地基』不夠牢固，你也還是能在那之上建起堅不可摧的『樓閣』？」
「七」聽了，不禁有些意外地看著高冉。他不得不承認，她最後指出的那層深意，之前他確實未曾細想；而一旦細想，卻又不得不承認，若是不出岔子，倒還無關緊要，但若是偏就在這部分出了岔子，那他今後的一切努力都將功虧一簣——這部分的薄弱，確實會是致命的，也是最不堪一擊的。而若是偏就被對他虎視眈眈者發覺了，對方又豈有不攻此弱點之理？
想到這些，「七」不僅后怕地嚇出些許冷汗，臉色較之前更加煞白，明顯地呆愣了好一會兒之後，才終於緩過神來。他終於下定了決心，願意試著與高冉重新建立坦誠的關係。——直到他最終登上閣主之位。
他知道，這不是他想不想、願不願意的問題，而是必須這麼做。必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