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 盡人事,聽天命(七)
「你是季沐青的朋友?」
原本還好奇著究竟會是怎樣的「心腹」前來,可當高冉見到比她預期的還要早了一日到達的來者竟是阿木——那個當她被「軟禁」在季沐青別院中時,被季沐青特地留下來看住她的阿木——時,她便更加篤定了此人定不是季沐青一般的心腹。甚至於,他們之間很可能還有比這更為複雜的關係。
於是,高冉在與他碰面后,便故意一開口就毫不避諱地直接問了這麼一句。
阿木先是一愣,眸光不覺一閃,但還是選擇了沉默不答。
高冉等候良久卻仍未等到他的答覆,她不氣餒,反而再接再厲地一邊自我圓場,一邊又繼續追問道:「好吧,不答就不答。那你有什麼特長?這總該能告訴我了吧?我是說,你有什麼特彆強於常人之處嗎?嗯,你追人的能耐我已經見識到了,的確不輸於天閣。那還有其他的嗎?不然季沐青派你前來,豈不是拖我後腿?」
儘管阿木此前從未聽過這樣的說法,但對高冉說話時的語氣及神態的綜合判斷,他大致也能猜到她所謂的「拖後腿」的意思。
但,還是依舊沉默不答。
「又不答?好!那我就姑且沖著你這份自信,相信你確有獨特之處,也確實能幫到我……但你總該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雖然之前有段時間我總能見到你,但卻從來沒有問過你的名字,而那別院里的下人們也只喚你『公子』……你究竟叫什麼?我總不能以後都用『欸』、『喂』來稱呼你吧?
「還是說,你想我以後都這麼叫你?——我可先聲明,你以後在我身邊與我『結伴』同行時,如果總是你喚我『公子』、我也喚你『公子』的,那反而更惹人注意。還是你想讓我們引人注意?」
阿木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應了句:「阿木。」
「阿木?哦……嗯,還真是人如其名,果然是塊木頭。」
小小抱怨了一句,卻見那阿木仍沒半點表情變化,連眼神都沒半點波動,高冉便自覺無趣地自我補充道:
「我叫高冉,你以後可以直接叫我『高冉』,不必再稱呼我什麼『小公子』了。
「你可能不知,你的態度可一點都不像個隨從。以前在季沐青身邊時,就不像;現在在我面前,就更不像了。——甚至還不如你在季沐青身邊時慣有的那姿態呢。
「這樣的話,你若還總喚我『小公子』,反而更惹人猜疑。那你留在我身邊,就不是幫我,而是害我了。懂了嗎?
「好,既然你不說話,那我就當你默認了。那既然已經談妥了稱呼之事,那我們就來談點別的……不知,你對我和季沐青之間的關係,究竟了解多少?」
見高冉終於說回到正事上了,阿木這才不緊不慢地回道:「我只知,只有保護好你,陛下才能好。」
「呃……話是沒錯……但,總讓人聽著有歧義的理解……我想知道,這究竟是季沐青只是這麼跟你說的?還是你已經知道了所有內情,才這麼跟我說的?」
阿木聽了,微蹙了下眉頭,略微想了想,便反問道:「我該知道些什麼嗎?」
「啊?」高冉面無表情地看著阿木、干眨巴了幾下眼后,才慢悠悠地回道:「那就得看你和季沐青究竟是怎樣的關係了。可惜,你不肯說啊。那我所知的,也就沒法與你共享了。否則,豈不就是我吃虧了?我可從不做賠本的買賣啊!」
果然,被高冉這麼一激,阿木的確有了一瞬的猶豫,但最終還是什麼也不說,只是沉默以對。
但他這樣的反應卻足以讓高冉知道了:他對季沐青至少不是絕對的忠誠;他為他辦事,也並非是效忠於他,而是另有所圖——或者可能是他們之間有什麼約定吧。——看阿木那樣氣質的人,高冉便覺得這種可能性最大。只是不知,他們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約定?而他最終又想要從季沐青那兒得到什麼?
高冉覺得,只有知道了他們之間的秘密,她才可能最終真正說服阿木至少在她擺平雲祥那邊的事之前,能與她始終站在同一陣線、全心全意地幫她。
「好吧,那你先慢慢考慮考慮。反正來日方長,以後我們相處的時日長著呢。待你想清楚了,我隨時歡迎你來與我交換情報。
「不過先說好了,若你想從我這兒知道季沐青的致命弱點,那就得拿你自己的真實身份和你之所以留在季沐青身邊聽他差遣的真正意圖,對我如實以告。否則,你好奇之事,恕我無可奉告。而你也該知道,以我的能耐,目前的你也不可能能真的威脅到我分毫——哪怕你就近在我身邊。否則,你也不會真的捨得遠離季沐青、乖乖來到我這兒了。
「你會來,就足以說明,即便你不知其中的內情,但對於我能牽制住季沐青這一點,你卻是清楚得很。否則,就光憑他跟你說的那句那麼帶有歧義的話,你又怎可能會真的聽他差遣來到我身邊?——除非是你自己認為,暫時撇下季沐青本人,轉而選擇從我這兒尋找突破,可能反而能助你更快地達到你自己的目的。
「你說,我分析得對嗎?」
說完,高冉便很不客氣地白了阿木一眼,也不理會他此刻會有怎樣的心理反應——反正最終外顯的也只會是沉默以對。她徑直轉身走去後院,準備牽馬直接從後門出發,啟程去雲祥。
「走吧,你帶著你的馬到後門等我,我們這就上路。」
隨著話音落下,高冉已拐進了後院,從阿木的視野中消失了。
——
從初見阿木時、他不肯將自己的馬讓與高冉,再到後來與他在季沐青的別院的那段日子裡的點頭之交,再到後來他跟隨著她前往雲祥的這一路的朝夕相對——甚至有時礙於條件簡陋而不得不同室過夜,或是偶爾不得不在野外過夜時,又會因寒季的到來、及他們愈加靠近常年溫度遠比蕉國要低得多的雲祥,而使得他們不得不時常要緊挨著互相取暖著過夜——像這樣地相處了近一年,直至他們重新回到了高冉當初與巧兒分開的那座小城。
這樣相處下來,縱使高冉想要隱藏什麼陋習,也是遲早會被阿木發現端倪的。而若是那樣,倒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別刻意偽裝。如此,那即便的確是阿木眼中的陋習,也不會因高冉曾刻意隱藏過,而使得它一旦被發現就反而被過分放大了。
而事實上,自高冉決定要帶上阿木一塊走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想好了今後與他的相處策略——她要把真實的自己(除了與季沐青有關的那部分外),儘可能自然地袒露在他面前,就當他是個透明人那樣的自在、自我地按照她自己的真實意願去行動。如此,才能讓他既看到是他認為的她所具備的優勢和弱勢,也能讓他看到他會認為的是她的各種優點和陋習。
畢竟對於阿木,高冉只是決定了要賭一把,賭:一旦收服了他的心,那他就定能成為她的一大助力,而非阻力。但對於他本人的真實喜惡,她卻一無所知。
所以,在大致掌握到阿木的真實喜惡之前,高冉也就只能是盡量全面地向他展現她的真實。而至於她眼中的優缺點是否也恰好是他眼中的優缺點?——這倒反而是其次了。最重要的,是要讓他即便是面對著她展露出的是他眼中的陋習,也能令他很快就對之習以為常,而非將之過分放大、過分在意。——她要的,就是讓他習慣她的真實,尤其是習慣他眼中認為的她的那些陋習。
當然,在這過程中,也恰是能讓高冉藉機反過來推測出阿木可能的真實喜惡的絕佳機會。——他越是了解她的真實,越是習慣她的真實;那她就能反過來愈加了解他的真實,愈加懂得如何巧妙利用他的真實。
——
兩人到達巧兒所在的那座小城后,一進城,高冉便帶著阿木徑直去了邱岳澤在這兒的別院。
儘管她知道此時巧兒若不是在她的隱居地那兒替她打理著那裡,那便是待在葉玒走前託付給她讓她代為照看的醫館內了。
高冉記得葉玒曾跟她說過,她在離開雲祥之前,已經將巧兒安頓妥當了:說是日後定會有人來此收回她託付給巧兒的醫館。說是只需巧兒再等上一兩年,到時,無論最後那人是否有來接管這醫館,她都能離開了。——就當是讓巧兒以此來還她這些年對她的教導之恩吧。於是,巧兒便應下了。
而當葉玒告知她這些后,高冉才知,原來葉玒在離開時就已打算把醫館交給巧兒了。——因為到時會回來收回醫館的只會是高冉,而高冉又不可能真會將它收下,那麼一來二去的,最終這醫館也只會留給本就想開醫館的巧兒了。
但在去見巧兒、解決這事之前,高冉還是決定要先去邱岳澤的別院那兒,去見見至今還被邱岳澤留在那兒的那別院的現任管家——那個對巧兒的影響甚過於她的「七」。
再有,當初葉玒之所以會注意到她、還將她拖下水替自己的復仇善後,也都是那個「七」慫恿的!——這筆賬,高冉至今都還記著。
所以,不管是為了算賬也好,還是為了提前預防日後滋生本可避免的麻煩也罷,高冉覺得她都有必要要先去會會那個「七」,先去探探他如今的底。最好是能探知他如今真正要的,是否還是一如從前?——若是,並且他也願意從大局著眼而答應暫時忍耐的話,那她也不是不能與他互惠互利的。——這總好過不僅給她自己再添一個不好對付的潛在敵人,也給邱岳澤留下一個不好對付的隱患……
然後,再去見巧兒。
如此,高冉才能在再見到巧兒時,就能依著之前從「七」那兒捕獲的所有有用信息,來輔助她從更多的角度去更準確的對如今的巧兒進行重新估測,以免被表象給迷惑了。
畢竟,此一時,彼一時了。
既然如今的她也已不再是當年的高冉了,那她又怎能要求巧兒還能一如從前呢?
只不過,她需要確認的是,巧兒的變化究竟於她是否會是妨礙,甚至是威脅?若不會,那無論巧兒想要如何,只要是高冉能滿足的,她也未嘗不能如她所願;但若是她已成了高冉的一個潛在威脅,那麼,她也就只能是先下手為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