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8. 溫柔的暗殺(九)
收到回復后的當日,左義就依著與葉玒原先的約定,開始放手讓她接手原本就屬於她職責內的分內事。想著只是放任她一日不管,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亂子——抱著這樣的僥倖心理,左義便趁著讓葉玒替他代勞了很多瑣事而得來的空閑,喬裝后就從密道偷溜出了宮。
出宮后,左義便徑直去了離皇宮僅隔了一條街的一座大約是在半年前開張的「天來閣」。這家客棧,規模可算是這籮陽城中最大的,主要分前後兩院:前院主要經營日常的茶水生意,尤其是從三樓起至頂樓五樓,全是只有達官顯貴們才能消費得起的雅間;後院則提供住宿,價格同樣不菲。
而這「天來閣」的特別,不僅只是它的規模是城中最大的,還在於它從一開始就有著完全不依附於朝廷卻又足以令朝廷生畏忌憚的神秘勢力的支撐,這才使得它自開張起就能始終保證它所定下的一條是當地人聞所未聞的規矩得以維持至今:無論是來喝茶吃飯,還是住宿,除非享有客棧的主人授予的會員特權,否則,無論來者是何身份,都一律要提前預約,再按先後次序前來。
儘管半年前,在這家神秘又奇特的客棧開張之初,有些頗有勢力的達官顯貴、皇親國戚們,會在全不知其底細的情況下就貿然挑釁客棧的規矩。卻沒想,無論來者是誰,都一律被客棧的小二們給當著所有前來圍觀的百姓們的面,毫不留情地打成了殘廢,輕者半身不遂,重者全身癱瘓;而那些挑釁者身邊的護衛們,在這些小二們的面前,簡直就像是笨拙的活靶子,只有被打的份。
不僅如此,事後,那些挑釁者所仰賴的勢力中的關鍵力量——無論是人、還是武器,往往都會在當天夜裡就被至多不過十人的神秘刺客團給屠殺殆盡、或徹底毀盡。令那些挑釁者就是想依靠自己的勢力隔日再來複仇,也會被這樣的「警告」嚇得不得不三思而後行了。
當然,也有不怕死的就將此事上報到了蕉皇那兒,但蕉皇卻似乎是有意要包庇那家客棧,對這些皇親國戚、朝廷重臣的喊冤哀告全都充耳不聞,還斥責他們濫用職權妨礙百姓的正當經營,還警告說,若再有下次,就將來告冤者關進大牢。
這才終於唬住了那些妄圖依仗著自己的身份、權勢前來意圖打破那家客棧的規矩的紈絝子弟們。
只不過,也因他們這麼一鬧,反倒是讓一些從一開始就十分謹慎地選擇了冷眼旁觀的有心者們隱約地看出了些端倪:此客棧背後的勢力定不一般,甚至能令蕉皇都有所忌憚,但卻又似乎是與蕉皇有所關聯——那些刺客暗殺、暗毀的,都是些對蕉皇或多或少有著隱患威脅的人、或兵器。再加之蕉皇的有意袒護,這實在是不能不令人懷疑這家客棧背後的勢力是否是又一支暗助蕉皇、為他收集情報並幫他暗除威脅的秘密勢力?
而之所以沒有懷疑那支勢力可能本就屬於蕉皇,是因那些刺客殺人毀物的手法完全不似蕉皇近衛的慣用手法,甚至在蕉國境內也鮮少能見到此種手法,倒更像是外來勢力所為……
但不管怎樣,在經過了這一次前後持續至多不過三日的挑釁風波后,這家客棧的威信就算是徹底樹立起來了,而它從一開始就定下的規矩,也就再沒人敢公然挑釁冒犯了。
而在這半年裡,蕉皇也只去過那兒一次。但卻又因他一來就能直接被引去了五樓的雅間,便讓當時所有在場的旁觀者們——尤其是已經預定了雅間、卻還未輪到自己的等候者們,一下就明白了:他們終於第一次親眼見到了這家客棧的第一位「會員」。他就是享受著會員優先權,才得以優先使用任何一間他想要的雅間。
在那日的眾多旁觀者中,有幾人認出了那位會員就是蕉皇,但也因此便更不敢出言道破他的身份;而其他不認識蕉皇的多數人,則是私下竊竊私語著、各自討論猜測著:他究竟是誰?與這家客棧有何關係?他為何能得到會員身份?而他們又該如何獲得像他一樣的會員身份?
然後就真有人特地去詢問小二該如何獲得會員身份?但得到的答覆卻是:不知道。
小二明顯拒絕的態度,令客人們不敢再不識趣地繼續糾纏追問。只好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團體中去,不再多言。但心裡卻又不覺地對那位一來就能輕鬆越過他們這條長長的等候隊伍、直接上到五樓去的會員,有了更多的好奇……
也因此,自那日起,民間就開始對這家客棧自開張起第一次出現的首位會員,展開了各種胡想連篇的討論,並在討論中生產了不少關於那位會員的各種流言蜚語、真假難辨的謠言。無心者,藉此增添與親友間的閑聊談資;有心者,則趁機向民間散布對蕉皇或是有利、或是不利的各種謠言。
而蕉皇卻因此而自那次之後,至今都再沒踏入過那家客棧半步。只有偶爾需要左義替他去代辦些私下交易時,才會令他前去那家客棧,用他的會員特權定下頂樓的雅間去完成交易。
也因此,左義在此次之前,就已來過此地幾次了。除了因從未在此投宿過,便對這家客棧的後院並不熟悉之外,對於這家客棧的前院,他卻是熟得很。
而客棧的小二也早已認得左義了,哪怕他喬裝了自己,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而左義對這家客棧的小二們的這種辨識人的能耐也並不驚奇。他早就知道這裡的小二們全都不簡單,「小二」不過是他們的掩護身份罷了。但畢竟事不關己,左義自然也知,該不聞不問的,就要全都佯裝不知不覺。
而小二認出他后,便主動上前詢問是否還是要原來的那間雅間?
但左義卻回說他是來見人的,是個十歲的小姐。
小二聽了,略有些猶疑,但很快就又反應了過來,便主動替他更正道:「客官,你要找的那位『公子』,已經在五樓最裡邊的那間雅間等您了。她自投宿在此後,每日的這個時辰都會在那裡品茗……」
左義一聽,立刻就領會了小二想要傳達給他的兩層意思:一,高冉如今喬裝成了男子;二,她每日的這個時辰都會在固定的那間房裡,所以,若他日後還要找她,可在這個時辰去那間房裡找她。
「多謝。」
簡單謝過後,左義便徑直去了五樓最裡邊的那間雅間——正好是在蕉皇慣常用的那間的隔壁。而五樓只有三間雅間,剩餘的一間,卻是與那兩間隔著一個梯口。
左義記得,當初蕉皇初來時本是想要那獨立的一間的,卻不想小二說,那間不外用——會員也不行,那間是他們的主人專用的。蕉皇聽了,這才退而求其次地選了另外兩間中挨著樓梯的那間。
左義猜想過,蕉皇之所以會選那間,應該是為了方便在察覺到樓梯有人走動的第一時間就早做防備。這確實會比與樓梯隔了一個寬敞的雅間的最裡間要更易覺察到房外的異動。
但因這兩間是相鄰著的,這便又暗藏了可能會被竊聽的風險。所以,過去,無論是蕉皇親臨、還是左義前來代辦事宜,他們都會特地包下這兩間,以防秘密被竊聽。
而今日,因他並非要使用原來的雅間而是來見人,便以為此間多半已經有人在用了。卻沒想,當他經過那間時,卻分明覺察到房內空無一人——半點氣息都聽不見。
但為了確認並非是自己的誤判,左義還是特地故意敲了敲那間雅間的房門,但應門的卻是隔壁間的客人。
只聽有個略顯稚嫩的孩童音從隔壁雅間傳來:「那間已經被我包下了,你不必擔心會有人竊聽我們的談話。」
左義不覺啞笑了下,而後便徑直去了隔壁房間,並直接推門而入。
進門后,左義一邊與高冉互相對視、觀察著對方,一邊反手將身後的門關上。
而待他走到高冉對面坐下后,高冉才首先開口說道:「你中了蠱毒。」
不是詢問,而是在陳述事實。
「嗯。」
儘管應得很不經意,但左義此刻的心裡卻不禁有些顫動起來,他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希望。
「把手伸出來,我先給你診診脈。」
左義也不推辭,很配合的就照做了。
然而,高冉在靜心替他診了一會兒脈后,卻又突然蹙了下眉頭,似在猶豫著什麼。
「怎麼?」
高冉沒有理會左義的追問,而是繼續獨自思量了好一會兒后,才又將視線重新移回到他身上。然後語氣十分肯定地說道:「有人已經給你吃下了解藥,但這解藥卻也是毒藥。此種解藥是分兩次服用,若是沒能在第一次服下后的半月後及時服下第二份,那你必死無疑。我只是疑惑,你中的蠱分明可以一次解掉,為何會有人特地分兩次來給你解蠱?」
「如此說來,我服下的解藥是真的?」
「嗯。是真的。」
說完后,高冉突然想到了左義是高立文的細作,那他所中的如此罕見的蠱毒,十有八/九就是葉玒的傑作了。而那個有能耐解掉此蠱卻又刻意分兩次去解——會這樣威脅左義就範的最可能的人,也只有葉玒了。
高冉早料到自己故意製造的謠言遲早會傳到葉玒的耳朵里,而她也定會知道這場謠言風波背後的始作俑者是她。那若是葉玒早已知道了她的所作所為,那她會選擇擅自行動,利用蕉皇此時難得的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那兩位還在外未歸、動向也不盡可控的皇子身上的契機,偷偷潛入宮中伺機暗殺他——高冉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而若換作她是葉玒,那她也會首選左義作為她復仇的第一切入點的。
但為求謹慎,高冉還是決定先試探一下左義,待證實了她的猜想無誤后,再來臨時調整下一步打算。——畢竟,葉玒的擅自行動,確實不在她原先的計劃內。
於是,她便問左義:「給你解藥的人是否還在你身邊?她有說接近你的目的為何嗎?」
「你問這些作什?」
「別緊張,我不過是懷疑給你解藥的人恰好是我認識的。」
「你認識?這麼說,你知道她是誰了?莫非,她真是醫谷的弟子?」
「哦?這麼說,她現在的確在你身邊?且還告知了你她是醫谷的弟子?」
「這麼說,她真的是醫谷弟子?這蠱毒,真的是她研製的?」
高冉一聽,才知著了左義的道。不過好在他想試探出的真相併不是什麼非隱瞞他不可的事,但也足以令她對他更加警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