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 師徒再見（一）
高冉和趙楓兩人慢悠悠地牽著各自的馬兒一路走到了醫谷的深處，眼看就要走到谷內專供「外來」弟子暫作休息的房舍時，趙奕卻突然不知從何處飛來，一躍就站在了他們倆的面前、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但他卻根本就不看趙楓一眼，而是直勾勾地盯著高冉，罕見的一臉嚴肅地喝令她道：「跟我來！」
高冉見了，立刻就識趣的將牽引幺兒的韁繩交到了趙楓的手裡，並簡單交代了他一句「你先去安頓吧！我隨後就來！」，而後便慢了一步、但又緊步跟上了早已走在前頭的趙奕，隨他一起去了不遠處的密林之中……
「說吧！你為何會在此？還是跟他一起來的？！」
「師父，你先彆氣啊！這事啊，說來話長……不過，若你非要這般氣呼呼的，那我說什麼，你也聽不進去啊！所以，若你不能心平氣和的耐心聽我說，那我還不如什麼都不說的好！免得不僅會無端生出一堆不必要的誤會來，還會令我的解釋在你聽來反而更像是在掩飾了……那豈不更麻煩？！」
趙奕聽了，覺得有理，便刻意做了幾下深呼吸，稍微調整了下情緒，而後便就地席地而坐，並用眼神示意她也坐下、坐到他的身旁來。
高冉見了，自然是識趣的照做了。
而後，她才慢悠悠地開始講了起來……
「這事說來話長……不過，仔細計較起來，這事其實也得怪你啊，師父！」
「怪我？」
「當然怪你了！你別忘了，你可是從沒跟我提起過，原來我還有個是與你同出一師的小師叔！而當我初次遇見他時，我也不知他與你之間的那些過往，但卻又知道了他的身份……那你想想，以我的性格，我會不對他好奇？——你又不是不了解我……」
「慢著！你的意思莫不是，你如今已經知道了我們之間的那些過往？」
「當然！否則，你以為他為何會帶我來此？他無非就是想利用我將你引來此地罷了！」
「哼！」
「好啦！師父，你們之間的那些事呢，我如今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了……但在我看，儘管小師叔他的確有錯，但你也同樣有錯！」
「什麼？！我有錯？！我哪裡錯了！」
「你錯就錯在，你是用你自己的想法去想小師叔的為人！」
「你這是何意？」
「師父，你敢說，你不是一直都認為——若不是也能同你看待自己一般的去看待你，便必定是不懂你了？！而小師叔那樣做了，在你看來，分明就是不懂你，甚至是赤/裸/裸地背叛了你！是與不是？！」
趙奕聽后，並不以為意，但也並不反駁，只是臉色變得有些不好了……
但高冉見他顯然還是願意聽下去的，便壯著膽子說得比之前更加露骨了！
「師父，在我看來，其實你們之間的矛盾無非就是：你們呢，一個不認為自己有錯；但另一個卻又覺得對方不僅犯了錯，而且還是犯了絕對不可饒恕的錯！
「但在我這個旁觀者眼中，這件事卻並非是如你們以為的那麼簡單！你們倆啊，其實都犯了同一個毛病！」
「什麼毛病？」
「你們都太自以為是了！眼裡心裡真正看到的，都只是你們自己、以及你們自己想看到的一切！你們都只覺得，別人就應該是如你們自己以為的那樣去想、卻做！否則，就是錯！——就是對方的錯！」
「你！」
「難道不是？！師父，在我看來，當年的事——你們之間的事，並非只是一句誰對誰錯就能解釋得清的！你們哪……怎麼說呢……在我看來，小師叔的錯呢，是不懂你，不知道你原來是那樣想他、那樣去要求他的；而你呢，也同樣有錯！你又何嘗不是也不懂他嗎？！」
「我不懂他？」
「嗯！你所謂的了解，不過是了解了你眼中的他，卻並非是他眼中的他自己！
「若你真懂他眼中的他自己，那你便能理解，他當初為何會那般輕易的就被高立文慫恿、做下了那般不義之事，卻至今仍還是全無悔意了！
「若你真懂他，那你也就不會再怪他了！因為，你會知道，你們倆真正在計較的，其實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你在意的，是他不懂你，並且還深深地傷害了你對他的期望和信任！而他在意的，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被別人搶走他『房間』里的東西！——而且還是他當時最在意的東西！
「他那樣做，無非就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去守護他自己的『東西』。而至於他『房間』之外的任何人、事、物，不管他們發生了什麼，在他看來，就都是與他無關的了！——而這，才是他眼中的自己、以及他所以為的自己與這世間萬物之間的相處關係！——但這些，你又可曾知道？！」
「嗯？」趙奕顯然沒聽明白高冉後面說的關於她對趙楓的那些描述。
高冉見他表示了疑惑，便即刻停頓了一下，而後便會意過來，知他疑惑的，應該是她後面說的那些比喻。便就暫停了接下來想說的，轉而又回過頭來，耐心的跟他詳細解釋起她之前所說的那些有些抽象的描述的具體所指……
「哦，我的意思是，其實啊，小師叔除了對醫毒鑽研極深之外，他對其他的事，卻是全然一副小孩子心性！並且，他也完全無意要讓這部分的自己長大！甚至於，他還有意想讓這部分的自己永遠都不要長大！
「另外，在他的心裡，他其實一直就給那個『小孩』建造了一個只屬於他一個人的『房間』！在那裡，他才是唯一能絕對掌控那兒的人！不過……」
趙奕見高冉說到這兒時卻又突然變得欲言又止的，便知她接下來要說的很可能會是他很難接受的，便又再次很自覺的做了幾下深呼吸，待稍作了些調試、自覺已有了些心理準備后，才朝她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高冉見了，便也會意的朝他點了點頭，而後便眼眸一閃，頓時就換上了一副有些同情他的神色，略帶安慰語氣的繼續說道：「不過，雖說你是他的親哥哥，但你們之間的年紀畢竟相差太多！並且，你們也並非是出自『正常』家庭里的同母異父的兄弟……所以，除了知道你是他的親哥哥之外，在他眼裡，你其實和他的其他師兄弟沒有什麼本質差別！你比他們多的，也不過是與他有一半相同的血脈而已！但，他並不在意這個！所以，自始至終，你對他而言，至多也不過是他至今仍還有些畏懼、且永遠也不會親近的『大師兄』！
「不過，你也別太難過了。我倒是覺得，這於你而言，反而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你想啊！以小師叔如今的實力，其實早已是在你之上了！但就是因為，在他曾經年少之時，對於——你很強大——的記憶，早已深深烙印在了他的內心深處！所以，如無意外的話，只怕他此生對你都會始終如他年少時看你那般的看你！——他始終都會沒來由的畏懼你！
「所以我覺得，如無意外的話，那隻待現任谷主一死，那這世間唯一會讓他真正懼怕的人，怕也就只剩你一個了！」
趙奕聽到這兒，正欲反駁些什麼——畢竟高冉說的這些，在他聽來，卻是沒半點可喜之處的！但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被高冉給阻止了！——只聽她立即就阻止道：「誒！聽我說完！」——甚至在說話的同時，她還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趙奕見她那樣，還能說什麼？！看她那架勢，顯然就是不說完就不打算讓他開口了！那他就乾脆先等她說完，再開口好了。——更何況，沒準聽她全部說完后，他的心境說不定也就變了！若是那樣，那他這會兒想說的，到時也未必會再想說了。既如此，那先耐心聽她說完，又有何妨？
而高冉見趙奕全無抗拒，便知他已默許了她繼續說完，便識趣的鬆開了捂著他的口的手。而後便又繼續說道：「師父，我剛才跟你說了，在小師叔的心裡，其實一直就住著一個永遠都長不大、也不願長大的小孩。而那個小孩，他永遠只生活在那個只屬於他自己的『房間』里！而在那個『房間』里，除了他，其餘的，若有存在，那對他而言，便都是他的玩物了！
「師父……其實，在小師叔的眼裡，師叔母她……哦，我指的是你曾跟我提起過的你的那位『故友』……她……她在小師叔的眼裡，其實一直就是他心中的那個小孩從小就視作是用來陪伴他自己的一個玩物！」
「什麼？！」
「師父你冷靜點！先別動氣啊！」
「你讓我如何冷靜？！若你說的真是事實，那他……他竟然把師妹當成是他的玩物？！那……那他當初又為何非要下那咒毒，害得他們倆都差點喪命？！」
「問題就出在這兒！師父，你先聽我說啊！你們之間最大的分歧，其實就在這兒！
「我敢說，你氣了他那麼多年，其實都是白氣了！——因為他根本就不懂你在氣什麼？！
「在他看來，他會下那咒毒，儘管的確有高立文慫恿他的關係，但更主要的，還是他自己由始至終都覺得師叔母是理所當然就該屬於他的！哪怕他日後對她失去了興趣、不再喜歡她了，但也不能被別人搶走！更不能容忍她自己主動離開、又或是被別人帶離了他的『房間』！
「師父，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我的意思是，他只是想用他能做到的方式來留住他想留住的人！——即便在他眼裡，那並不是個與他一般無二的人，而只是他的一個玩物……——但卻是他永遠也不會去毀壞的玩物！
「怎麼說呢……小師叔似乎對師叔母有種奇怪的『珍惜』……既把她視作玩物，但又不想傷害到她，但又無法容忍她從自己的『房間』里消失……
「師父……我總覺得，小師叔這樣的心態，已經不是一個『怪』字就能解釋得了的了！我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麼心病？！而師叔母呢，對他而言，很可能就是他心病中的某個關鍵人物的『不完全替代品』！但也正是因為不能完全替代，所以他縱使待她再特別，也仍還是視她作玩物……」
趙奕待聽到這兒時，先前的氣也差不多已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消盡了。此時此刻，他也是同高冉一般的凝眉細想著她剛才所言的——趙楓可能有著某種不為人所知——甚至可能是連他自己都不自知的——「心病」——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