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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八大胡同

  自杭州出發回北京,恰好是晚上,一路無話,第二天偏正午,薄涼的空氣灌進鼻腔,經過後海,聽到處處吆喝著北方小吃時,周慕書才恍然醒悟已經快入冬了,怪的是,陸遠硯一反當時的態度,對八大胡同一事不是很著急,先讓他回家呆一呆,周慕書也不置可否,跑一樣回了自家院子。


  院子里沒有周姨,只有傅若凝脫了一身洋人裝扮,碎花小襖讓人覺得能親近不少,坐著剝蒜,已經剝滿了一小籮筐,正起身去拿另一串,猛然轉頭見他出現在門口,眸色一動,並無驚訝,只是咬了下嘴唇,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我去找周姨。」


  「謝謝。」周慕書一時也慌了神,不知道說什麼好。


  直到傅若凝消失在巷子口,他才繼續坐到了院子里的椅子上,默默地剝剩下的蒜,老母雞擺著身子從一邊出來,往他手上親昵地去啄。


  周慕書忙避開,看著雞,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說我這到底算個什麼?人還是殼兒?」


  「咯咯咯咯咯——」老母雞梗著脖子叫喚。


  周慕書伸手攬過雞仔,「我會不會短命?」


  「咯咯咯咯咯——」


  一邊折騰母雞一邊剝蒜,等蒜剝完了,也到了可以開飯的點兒,回來的卻只有周姨一個,大嗓門兒巷口就能聽到,見到他只含著眼淚罵了句瘦了,又說了這些天身體好了許多,才去廚房忙活。


  兩人還在老地方吃完了午飯,周慕書剛準備去洗碗,陸遠硯就鬼一樣地站在了門口,「徒弟,走吧。」


  周姨正掃著院子,聞言迎上來,窘迫地搓搓手,「陸掌柜,這又有什麼事兒?孩子剛回來,也讓他歇歇。」


  「沒多大事兒。」陸遠硯永遠笑嘻嘻的,說瞎話不眨眼,「北新橋新開了個藥店,帶他去瞅瞅,晚上就給您送回來。」


  「娘,別擔心了。」周慕書放下碗很自覺的出了門,「我儘快回來,你放心。」


  「那你仔細著。」周姨跟出來一段兒,「早點回來!」


  「好。」周慕書揮揮手。


  「你不怕回不來。」等到了八大胡同口,陸遠硯才紆尊降貴地肯蹦出一句話。


  「比起這個,你不如擔心去八大胡同最後沒錢付賬,被人綁那兒。」周慕書反嗆,八大胡同聲色犬馬,雖然比不上前些年興盛的時候,收費宰起人來一樣不會手軟。


  前面就是一道長花街,各式燈籠還沒有亮堂起來,就像是等著夜幕驟降,引得一縷子火星兒竄出來,照亮整個北京城。


  「我可以把你抵在那兒,皮相說不定還能抵得上兩大子兒。」陸遠硯滿不在乎地朝樓上一個接早客的窯姐兒揮揮手。


  周慕書有些懊喪得別過頭去,雖然知道這次過來有正事兒,他還是沒辦法想象自個兒有一天能走在這麼個燈紅酒綠,鶯鶯燕燕的地方。


  一路過去,到也有不少趕著趟子的嫖客,陸遠硯在花街邊上站住,拉停了周慕書,「你看看,我們要去哪家兒啊?」


  「這裡這麼多家兒,我咋知道。」周慕書拿眼睛瞅四處的花牌樓坊,「也沒什麼大的區別啊。」


  八大胡同雖然名聲在外,大的花樓其實也就那幾家,周慕書別說花樓了,擦邊兒的衚衕都得繞著走,這是他頭一次進到這裡面來,難免事事好奇,在這種地方也難免鬧個大紅臉。


  陸遠硯倒也不迫他,笑著指了指不遠處一個兩層瓦房小樓,寒酸,但不磕磣,「蓮花院,曾經有個蓮花兒娘娘,那叫一個出塵絕艷,搖錢樹一樣。」


  「她死了?」周慕書不解,「厲鬼作祟?」


  「欸。」陸遠硯擺擺手,「什麼話,人好好活著呢,死的是她郎君。」


  「不會又是書生紅樓負心漢一類的故事吧。」周慕書奇道,「這狀元早不考了。」


  「你又看了什麼亂七八糟的閑書?」陸遠硯一臉不可置信。


  「沒沒沒。」周慕書忙擺手,「那你說說是個怎麼回事?」


  陸遠硯卻又不說了,帶著他徑直進了蓮花樓對面的一間小樓,小樓主人是個半瞎的老人,也不大愛說話的樣子,把他們帶上了二樓,在一處暖棚里坐下,又上了兩壺茶。


  小樓風靜,正巧能看到對面緩緩掛起帶著花牌的燈籠。


  「您這是唱那一出啊?」周慕書看著對面蓮花樓的二樓走廊,「你不會由偷看的癖好吧?」


  「放屁!」陸遠硯睜大了眼,「你師父我風流倜儻,缺女人么?」


  周慕書奇道,「那你得這兒坐著干甚?」


  「徒弟,師父問你個問題。」陸遠硯抿了一口茶,「如果這妓院女人紅顏禍水,是不是個錯?」


  「不是。」周慕書嘆惋,「比如秦淮八艷,剛烈又有才,許多男人都比不上。」


  「那男人要是紅顏禍水呢?」陸遠硯眯了眯眼。


  周慕書啞口無言,「有……這麼個說法么?」


  陸遠硯看著蓮花院,沒聽到一般,「偏偏這紅顏禍水和紅顏禍水攪在一起,成了一鍋子稀泥,誰也討不到誰的好兒來。」


  「什麼意思?」周慕書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這八大胡同里,有賣姑娘的,也有賣相公的。」陸遠硯長嘆出一口氣,「蓮花娘娘十八歲美艷不可方物,蘅蕪公子十二歲禍國殃民,兩人如果不是這麼個身份,倒也般配無比……」


  相公是什麼,周慕書不至於不清楚,只是這相公愛上姑娘.……實在是聳人聽聞。


  陸遠硯接著道,「有時候,這相公的感情比起姑娘還複雜。」


  蘅蕪公子叫裴懷,蓮花娘娘名婉歌,婉歌十二歲風塵,賣身六年遇上了同是十二歲入風塵的蘅蕪公子。


  彼時裴懷頂多算個孌童,在外被人侮辱,在內還要被比他年長的人欺負,遇上有錢的主顧願意包他一段時日的,恨不得就要跪下磕頭,偏偏那時候有個軍閥不知怎得,愣生生就看上了他,還接到了府里。


  動蕩年代,玩戲子包戲子不是醜事,可把一個相公接進家裡,的確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一時間,花街人人都說裴相公命好,年老色衰之前好歹有了個靠山,可好景不長,裴懷進府三年就被趕了出來,在一個大雨的晚上,光著一隻腳,拖著一隻破爛的皮鞋,宛如一塊破布,晃晃悠悠地倒在了蓮花院的門口。


  人們口風瞬變,只當是軍閥玩膩了,更是沒有人願意收留他,那時候,只有婉歌一個人舉著把傘,把他救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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