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昨夜如夢
今晚的大樹村除了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春雨外,依然很寧靜。
肥胖的青年站在巨大的槐樹下,挑起了那雙柳葉般的細眉,為了今夜的的任務,他一共派出了八名弟子,分成兩個小組,其中一個小組半個時辰前已經回到了這片矮樹林中,而另外一組……
青年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他隔著雨簾看了一眼什麼也看不見的星空后,決定親自走一趟,只是,他的腳步還沒有來得及邁開,卻被西邊突然升起的一朵紅雲吸引住了目光。
這是一個春風化雨的夜晚,就算有雲也不應該是紅色的,就算是紅色的也不應該能夠看見,所以,這多紅雲並不是真的雲,而是……一片火光。
火光衝天,照亮了西邊的天空,透過雨簾投進了斑駁的矮樹林中,照亮了青年的臉龐,於是,那兩道細眉緊緊地蹙在了一起。
「會不會是老六他們在銷毀一些什麼?」一名弟子輕聲說道。
「需要銷毀什麼?」青年搖搖頭:「隱秘的任務就應該用隱秘的手段,無論如何,這場大火足以驚動整個大樹村的村民,老六他們肯定出事了。」
那名弟子瞪大了眼睛,滿臉的震驚:「老六好歹已經破境,難道是攬月宮的……」
青年眯起了眼睛,他再次搖了搖頭:「如果是攬月宮的人,就絕對不會出現這場大火。」
說完這句話,矮樹林中所有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中,過了一會兒,又一名弟子顫聲問道:「大師兄,如果那個人還活著,怎麼辦?」
青年忽然笑了,只是這笑容中帶著夜風一般的寒意,他淡淡開口說道:「他不遠萬里逃到這裡,目的就是想見那位大人物,所以,只要他還活著,就一定會去奉天城。」
說完這句話,他的細眉不自覺地跳動了兩下,然後輕嘆一聲,接著說道:「畢竟是都城,暗殺是不可能的了,乾脆就明殺,明目張胆地殺。」
幾名弟子站在夜風中面面相覷,只覺得今夜的春雨特別寒冷。
似乎是知道這些人的疑惑,青年懶洋洋地解釋道:「北周那邊還在刻意封鎖這個消息,所以都城的官員現在還毫不知情,只要我們趕在他與那位大人物見面之前殺了他,我們就會有一千個解釋的理由。」
「可是……消息遲早會傳過來,那時候,朝廷肯定會向我們要一個交待。」一名弟子壯著膽子問道。
青年發出一聲冷笑,他指了指自己胸口上的錦袍徽記,說道:「這身衣服就是交待,岳橫門三個字就是交待。」
大樹村的這場莫名的大火在春雨中終於被撲滅了,大樹村的村民卻再也無法安睡,疑雲籠罩在每一個村民的心頭,大樹村在這個晚上除了發現了六具村民的屍體外,還在常院中找到四具焦黑到無法辨認屍體,常老四一家似乎隨著這場大火在人間蒸發了。
可以肯定的是,京都衙門府的人明天一早肯定會趕往這裡,至於他們能查出什麼就另當別論了。
雨雖然停了,但雷聲並未遠去,濕漉漉的山丘平原上,兩道清晰的車轍印被夜色掩蓋,常大柱肩上縛著拉繩,在泥濘的山道中前進,後面的平板車上躺著那位不速之客,而走在最後推著平板車的是凌動。
昨夜如夢!
常老四已經入土,就埋在距離大樹村最近的山丘之頂,這一場突如其來的橫禍讓父子倆天人相隔,儘管常院中的最後一道黑影的頭顱是常大柱親手割下的,但這依然無法平復這位八尺大漢的內心。
昨夜如夢!
一切都是因為躺在平板車上的這個人。
這個人該殺,卻不能殺,因為這個人關係著整個國家的命運,關係著整個東洲的命運,因為這個人是擁有東洲最大國土的大周太子——蒙。
大周的太子殿下怎麼會出現在春秋的國界中?岳橫門為什麼要去刺殺他?為什麼這位太子殿下會如此狼狽?
岳橫門的那位弟子至死也沒有交待,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而這位太子殿下更像是一個啞巴一樣,什麼話也不肯說。
這是一件相當棘手的事情,朝廷如果知道大周的太子殿下出現在大樹村會怎麼處理,這不是凌動能考慮的問題,他唯一能考慮的是,這位太子殿下絕對不能在自己手上出事,所以必須將他送進奉天城,交給那些王公大臣們去處理。
常大柱始終一言不發,悲痛就是一種力量,他在山道中不知疲倦地前行,不管平板車上面躺著的是大周的太子,還是燎原的草民,他都不關心,他唯一關心的是岳橫門既然想殺掉這個人,那他就應該讓這個人活著……為此,他捅了那道黑影三十七刀,並親自割下了他的頭顱,然後燒掉了那間常院……
這就是仇恨,哪怕註定從此一個人飄零在世間。
萬籟俱寂的山丘平原上,不知什麼時候起開始泛起一絲絲亮光,攬月峰的輪廓變得漸漸清晰,巍峨的奉天城開始出現在北方的地平線上。
凌動站在高高的土堆上面,望著眼前水墨畫一樣的景象,禁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在青山的那個夜晚,他「斬斷凡塵」,靈識經過了鴻蒙的洗禮,凈離火的錘鍊,已經融入了氣海中,變得無比寧靜和清明,這是一種質的變化,因此,稱為神識也不為過。
所以,只一眼,他就感覺到了這些景象中的不同尋常。
入城的官道上,一名中年菜農挑著扁擔,踩著泥濘匆忙而行,似乎要趕在日出之前,將新鮮的蔬菜運往城裡,他的身後,一輛馬車飛馳而來,車上的馬夫正有節奏的拉著韁繩揮動著手中的馬鞭,同時發出如同春雷般的呼喝。
「讓開!讓開!」
聲音傳得很遠,前面的菜農聽到呼喝,很本能地側過身子,於是,那根扁擔跟著橫了過來,扁擔太長,馬車太快……
揮鞭的馬夫怎麼也想不到意外來得如此突然,好在他有足夠的經驗,他站起身子,韁繩狠命地往左一帶,駿馬吃痛發出一聲長嘶,奮起的馬蹄最終落向官道左側的土坡上……
如果沒有昨夜的一場春風化雨,如果通往奉天城的官道不夠濕滑,如果那名菜農沒有那根扁擔……
可是……沒有如果,馬車還是衝出了官道,衝上了土坡,在用一個軲轆行駛了一個半車廂的距離后,終於側翻,可憐的馬夫連同那根長鞭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土坡上滾了幾滾才停了下來,官道上,那名菜農怔怔地看著這一幕,一時間呆在那裡。
「救人!」
喊出這兩個字的不是菜農,而是土坡上的常大柱,這個憨厚的青年哪怕是經過了如同噩夢一般的昨夜,依然沒有辦法去改變他的本心。
他毫不猶豫地解下肩上的拉繩,朝著土坡下方奔行,朝著那名倒地不起的馬夫跑去……
雨水濺起,泥屑四飛,常大柱感受到了清晨的風,就在他準備蹲下身子的那一刻,忽然看到了一道光,緊接著,清晨的這道風陡然間變得刺骨起來。
躺在地上的馬夫本來應該奄奄一息才對,可偏偏這個時候,他的手指輕微地動了一下,只一下,那根始終未曾脫手的馬鞭卻暴出一道強烈的氣息,如同一條毒蛇射向常大柱的咽喉。
與此同時,地上的馬夫終於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帶著殘忍,帶著嘲笑,甚至帶著憐憫,甚至這一刻,他還有閑暇想起了昨夜如夢一樣的場景。
「我讓你去殺一個人,或者是幾個人。」
因為這句話,馬夫凌晨時從夢中驚醒,然後就看到了床頭站著的一個人,當他看到這個人柳葉一般的細眉時,他的神態變得恭敬無比。
「殺誰?」馬夫全無睡意,究竟要殺幾個人。
「我也不知道是誰?」青年的細眉蹙在了一起,淡淡說道,「我只知道有一個人傷得很重,無法行走,這個人必須死,而和他在一起的人也必須死。」
「……目標在哪裡?」馬夫微微有些遲疑。
「我也不知道在哪裡?」青年的臉上露出愁容,「但我知道他們一定在去奉天城的路上。」
目標特徵明顯,路線也明確,這兩點對於馬夫來說足夠了,因為他是馬夫,姓馬名夫,燎原最恐怖的刺客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