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 字中有道
落日下的晚風有點寒,帶著草木的清香,一頭撞在峰巒疊嶂中。
楊修文站在聖光峰的邊緣,緩緩吸入一口空氣,從中分辨出哪種草木的味道。
入堂十二年,楊修文熟悉這裡的每一寸泥土,每一縷芳香,每一棵樹,每一種花……他甚至清楚的記得這十二年中,聖隱堂發生的每一件事。
聖隱堂年輕一代第一人,十二年未嘗一敗,讓這位無數記錄的締造者站在夕陽餘暉下的背影,顯得偉岸,而又孤獨。
「今天的堂貢,你為什麼沒有出現?」一道蒼勁的聲音傳來,聖光堂師祖呂澤天滿目威嚴,落地卻無聲。
「舅舅,我……」
「說過多少次了,聖隱堂只有師祖,沒有舅舅!」
「是,弟子……」
楊修文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呂師祖第二次打斷:「我不想聽任何理由,不要說你現在只是聖光堂的大師兄,就算你入了長老閣,也沒有到馬放南山的時候。」
「弟子知錯!」楊修文低著頭微微欠身,今天呂澤天的態度有點不對勁,直覺告訴自己,一定是今天的道生年會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難道是聖光堂今年的堂貢被道生堂給比了下去?
不應該啊!
呂澤天嘆了一口氣,緩緩開口:「今年的堂貢,仙隱堂拔得頭籌。」
仙隱堂?
楊修文頓時張大了嘴巴,定定地站在那裡,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這……怎麼可能?
「聖光堂輸了堂貢,我不怪你,但我來問你,仙隱堂今年的堂貢是什麼,那名叫凌動的新弟子到底什麼來頭,今天在道生峰上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些,你都知道嘛?」呂澤天狠狠瞪了一眼,拋開堂貢不說,無論如何,一名弟子居然讓三個老傢伙同時起了爭執,這種事情不能不引起重視。
一連串的問題甩出,楊修文只能搖搖頭,一臉的茫然。
「平時我一再告誡,要把目光放遠一點,目光放遠不代表身邊的事情就可以不聞不問,尤其是在這種緊要關頭,更要留心每一個分堂的動作,謹慎能捕千秋蟬,小心才能使得萬年船,萬一六堂會比中,聖光堂要是出了什麼狀況,丟的可不只是我這張老臉……」
呂澤天越說越激動,明顯是動了怒火,楊修文手心裡冒著汗,連忙顫顫巍巍地說道:「師祖放心,弟子以後做事一定動必三省,這一次的六堂會比,定不負你老人家的重望。」
「我的重望也是對你的期望!」呂澤天臉色終於緩和下來,微微點頭,有時候響鼓就是要用重鎚,自己這個外甥,天賦和實力都沒什麼說的,也正因如此,年輕人就容易膨脹,所以在性格上難免會孤傲不合群,這種性格如果再不敲打敲打,就算進了長老閣也很難立足。
戒驕戒躁,才能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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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日從西山落下,打了個盹后,又從東邊升起。
此時的聖隱峰上,凌動正站在九級玉階上,第一次近距離的仰視著面前的白色聖殿。
沒有雕樑畫棟,沒有飛檐反宇,有的只是聖潔和古樸,古樸得甚至連扇門都沒有,穿過廊柱,就是大殿。
奇怪的是,空曠的大殿中並沒有五位師祖的身影,而是只有一位兩鬢略有一點斑白的中年人,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長衫,手裡端著一支毛筆,站在案首邊揮毫。
「弟子凌動,拜見宗主!」凌動連忙叩首,有的人哪怕是一些不經意間的小動作,都會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氣勢,無疑,莫南山就是這種人。
「過來,幫我研墨。」莫南山抬頭淡淡一笑,招了招手,就像在招呼一名已經認識了很多年的弟子一樣。
凌動笑了笑,似乎一點都不意外,更談不上見外,徑直走上前拿起墨錠,有模有樣的打起下手。
淡淡的墨香中,兩個人再也沒有說一句話,甚至連眼神的交流都停止了。
莫南山下筆很慢,但執筆的手卻很穩很穩,柔軟的筆尖在粗造的紙張上緩緩蟻行,飄出輕微的沙沙聲。
少頃,一個方方正正的「隱」字,只是少了「心」中的一點,躍然紙上。
莫南山卻擱下了手中的筆,彎下腰吹了吹上面的墨漬,笑著問道:「覺得怎麼樣?」
「弟子是粗人,不懂書法,不敢妄品。」
「不需要你懂,識字就行,常言都說字如其人,你不覺得這裡少了一點,說明我這個人胸無丘壑嗎?」
凌動撓撓頭,笑道:「弟子不覺得,心少一點是虛心,空白一片才能裝萬物,如果多上那一點,倒成了死心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更何況凌公子拍出來的馬屁還是正解。
莫南山哈哈大笑:「不管是虛心,還是死心,只有沉得下這個『心』,方為『隱』,就這一點,你做的還算不錯。」
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凌動,玄黃塔之行說明了這小子的天賦不錯,但在聖隱堂修行,有些東西比天賦更重要,罰守半年的碧桂園,就是要看看這些更重要的東西。
碧桂園半年任勞任怨不說,關鍵還整出了不少花樣來,這就是沉得下心的表現。
凌動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耳垂:「其實,弟子也喜歡這個『隱』字。」
莫南山笑了笑:「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才願意待在仙隱堂的吧。」
「本來有這麼一點原因,後來和師兄弟們處得熟了,就不願意挪地方了。」
莫南山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修行是枯燥的,但能恪守本心,充滿希望和樂觀,面對**還能堅守仙隱堂,堅持自己的原則,更重要的是,他懂得分享,能和所有的弟子打成一片,這一點才是聖隱堂最需要的。
「仙隱堂這幾年不容易,你做了他們的大師兄,更應該好好幫帶幫帶,六堂會比結束,我希望仙隱堂還在,你們每一名弟子都還在。」莫南山的語氣中透著堅定,上一次的長老閣會議,解散仙隱堂議案已經擺到了他的桌面上。
「弟子一定儘力!」凌動大聲說道,目光中透著清澈,修行本來就不容易,一切都要逆天而為,天要你吃吃睡睡,活個幾十年,你非要辟穀不食,還要延壽百年,千年;天要你躍不過數尺,力不過百斤,你非要行空踏雲,開天闢地……什麼追求大道,不過是一條路而已,這一路,如果沒有幾個兄弟陪著,那就太孤獨了。
「光說可不行,接下來準備怎麼辦,繼續守著你的果園?」
「當個果農也不錯,弟子挺喜歡那個地方。」
莫南山微笑著,點了點頭:「待會你去一趟半山閣,把你們今年堂貢的貢獻值給領了,還有,以後總堂每個月會多分發五十顆獸魄丹給仙隱堂,不過,不是給你們的,而是給你那頭獸寵的口糧。」
凌動嘻嘻一笑,厚著臉皮說道:「宗主,多撥一點唄,小呆養壯實了,以後也可以成為我們堂的護山神獸。」
「滾吧,滾吧。」莫南山搖頭苦笑,拿火雲犼護山,真敢想。
恭敬地行了一禮,凌動一隻腳剛剛踏出聖隱殿,身後驀然傳來莫南山蒼勁的聲音。
「記住,聖隱堂靠的是人!」
靠的是人!
凌動的眼睛中綻放出灼熱的光芒。
說實話,修行的宗派有很多,但無一不是把弟子分成三六九等,甚至有內門、外門的區別,身份不同,能接觸的東西也不同,但聖隱堂不一樣,起碼在這裡,所有弟子的機會是均等的,只要你肯努力,能獲得足夠的貢獻值,總堂所有的功法和武訣,都對你開放。
這就是凌動喜歡聖隱堂,願意把這裡當成家的原因。
不知什麼時候,外面飄起了大雪,紛紛揚揚,連綿成線。
聖隱峰下,凌動又一次駐足回頭望去,一座山,一座殿,一地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