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斷崖石刻
如果說,棋如人生,那凌公子的人生就太悲催了,沒想到會耍賴的老瘋子在沒有耍賴的情況下,居然連贏自己八局。
九比蛋。
凌動終於有點坐不住了,輸到第十局是要面臨懲罰的,用手指在斷崖的絕壁上刻字。
方式是老瘋子提出的,凌動沒有任何異議,五子棋靠的是思路,考的是頭腦,按道理說,老瘋子只要不耍賴,以他那種時而正常,時而恍惚的精神狀態,自己就是想輸都困難,所以,凌公子認為,老瘋子提出的這種懲罰的方式……很好,很強大。
可是……
「那個,夏姑娘不知道現在學的怎麼樣了,老瘋子,你要不要過去看看,畢竟正事要緊。」
「該你了,該你了,下完這盤再說。」
「這……不好吧,你說她要是萬一走火入魔,你老也不好向冰王她老人家交待啊。」
「你要是再不走,這盤就算你輸。」
「咦,那是什麼?」
「不要動,不要動,落子為定。」老瘋子油鹽不進。
凌動表情很尷尬,生生地抽回探出去的手,整個一個頭暈腦脹,這盤棋下得太窩囊了,腹背受敵,四面楚歌,關鍵自己的每一次落子都是被動的,幾乎被老瘋子牽著鼻子走,不堵不行啊。
堵?也來不及了,三行棋子相互交叉,兩處成眼,堵住一處,還有一處。
「哈哈,贏了,贏了,我又贏了。」老瘋子最後一顆棋子穩穩落下,五點一線,順利收子。
「我覺得,三十一局十六勝吧。」
老瘋子剛要破口大罵,嘴一張一頓猛咳,接著噴出一口鮮血。
「行行行,我認輸,你老不要動氣了。」凌動深深嘆了一口氣,至於嗎,又不是賭命,一大把歲數了,還這麼衝動。
老瘋子擺擺手,沒有說話,面色有一些蒼白。
凌動很自覺地走到絕壁面前,撥開枯枝蔓藤,在一瞬間,整個人徹底地呆住了,面前的絕壁上怪石嶙峋,上面密密麻麻刻滿了各式各樣的古文怪字、圖案、符號……
天樞、天璣、開陽、搖光……
角、亢,氏……斗、牛……
「前,前輩,這是你……」凌動舌頭直打顫。
「偶有感悟,隨便寫寫。」老瘋子神情有種說不出的黯然。
凌公子差點背過氣去,這還叫隨便寫寫,自己長這麼大,看的字加在一起,恐怕也沒有人家隨便寫出的感悟多,關鍵這些字還是刻在斷崖的石壁上。
仔細看了看這些斷崖石刻,凌動忽然想到一個關鍵的問題,全身猛然一顫,老瘋子原來不是從外面進入的流雲遺迹,而是一直住在這裡,高深莫測的身手,再加上輕車熟路的翻出流雲訣,難道……
沒有難道,凌動頭上開始冒汗,現在可以肯定,一定以及確定,五百年前進入荒蕪絕禁的流雲宗覆滅了,但宗主還活著,這個消息如果傳出去,絕對可以引發東洲大地震。
「前輩,你在荒蕪絕禁遇到了什麼。」凌動問出了東洲人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不過,凌動又失望了,老瘋子精神有開始恍惚起來,時而點頭,時而搖頭,嘴裡只是不停的重複那句:「千年流雲空追道,一入荒蕪夢盡空。」
「等到此間事了,前輩你跟我們一起走吧。」凌動深深嘆了一口氣。
「嘿嘿,我在這裡不知道待了多少年,已經習慣了,外面的世界對我來說,沒有意義了。」老瘋子一臉神傷,抓起一把黃土灑向空中,「何況,我時日不多,我要在這裡陪著我的兄弟。」
陪著兄弟!凌動的心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這是曾經威震東洲的一代宗主在追道千年後,發出的最後絕唱嗎。
「人生如果真的如棋就好咯,輸了還可以再來。」老瘋子苦笑,「小子,知道你為什麼會輸嗎?」
「為什麼?」凌動睜大了好奇的眼睛,其實輸是很正常的事,但總是輸就不正常了。
「你做到了預判,卻沒有做到奪勢。預判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下一步,根據你的預判,改變對方的後手,注意,是改變,不是封死,簡單來說,要給對方留下一線生機。」
「不會吧,預判的目的不就是為了置敵於死地嘛。」凌動有點發懵。
「真正的高手對決,你封死了對方的後手,同時也會給對方重新開始的機會,那你先前的預判還有什麼效果,難道還要重新預判?只有凡事留下一線生機,才能牽著他的鼻子走。」
「凡事但留一線。」凌動輕輕點頭,有一點明白,也有一點不明白。
「來來來,再來一盤試試。」
實踐才能出真知,道理很簡單,但做起來不容易,凌公子在多走了幾手之後,還是輸了,這要是一般人,早就失去興趣了,但凌動越輸興趣越大,要不然也不會在學習風雷斬的時候,被虛影秒了成千上萬次之後,還每天保持著旺盛的鬥志了。
結果並不重要,過程才是一種王道。
斷崖上幾乎沒有白天和黑夜的概念,夏溪在石洞中苦悟流雲步法,偶爾也會出來轉一轉,每一次不是看到凌動在跟老瘋子對弈,就是一個人對著絕壁發獃。
面壁,這是老瘋子要求的,斷崖石刻不是關於功法和武訣的感悟,而是針對某種法則的,似乎跟空間有關。
老瘋子說這是在荒蕪絕禁中感受到的,和凌動在赤岩谷的地窟中看到星空圖,領悟出的「度」有些異曲同工,只不過,老瘋子身臨其境,花了五百年時間,這種感悟要透徹許多,境界上也高出太多。
凌動卯足吃奶的勁,也跟不上老瘋子縮地成寸的那套步法,就是根據這些法則演變出來的,並美其名曰:咫尺步。
始於咫尺,終於天涯,咫尺天涯!
對咫尺步的迷戀完全讓凌動沉浸在斷崖石刻中,法則中,關於「度」的領悟,難點不在於記憶,而是在於忘記,只有忘記才能做到真正深入骨髓般的融入,無招又無式,不可以約定俗成,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如果你記住了,對不起,你也失敗了。
夏溪也對斷崖石刻仔細研究過,不過最後還是放棄了,完全看不懂。
好在,凌公子算是有基礎的人,每次領悟,氣海中的種子都會不由自主地散發出無盡的神輝,幾天下來,對「度」的理解每一天都在進步,具體體現在,下棋的時候輸的不會那麼快,挨踢的時候不會跌得那麼慘……
老瘋子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兩個年輕人確實不錯,夏溪每一次出來,都能看到她步法上的變化,凌動更不用說了,昨天有一局棋,居然用光了手中的棋子,也沒有分出輸贏,再看他每次觀摩斷崖石刻后提出的問題,那叫一個尖銳,真是奇了怪,流雲宗當年弟子上千,不是沒看過自己刻在石壁上的感悟,最後所有人都搖搖頭,完全是在看天書的神情。
還有更奇怪的事情,這小子身邊居然帶著一頭火雲犼,逆天,簡直逆天了。
小呆是凌動主動放出來的,老是憋在融靈鐲中,可能是缺鈣的原因,身上的毛都有點失去了光澤。
一個願意生死都陪著兄弟的老人,凌動已經沒有理由再藏著小呆了,這兩天,老瘋子的咳嗽越來越劇烈,每一次都帶著血絲,能讓一個時日不多的老人,多開心一天是一天。
實際情況來看,老瘋子確實相當開心,對小呆比對凌動還好,流雲宗遺留下來的獸魄丹不多,但基本上都進了小呆的犼嘴,看得凌動直跺腳。
小呆很通人性,現在肚子一餓,就蹭老瘋子的腳,一點上古神獸的節操都沒有,凌動還不能罵,否則挨踢沒商量。不過,挨踢也是有好處的,老瘋子將那副棋盤送給了凌動。
夏溪看到小呆的憨樣,差點走不動路,竟然在小呆的頭上扎了兩根火紅的辮子,讓這貨看上去一點霸氣都沒有,關於小呆的名字問題,夏美女也和凌動爭執了半天,最後拗不過凌動的「賤名好養」的由頭,只能氣鼓鼓地回石洞了。
凌動這幾天有點累,躺在斷崖的絕壁邊,不知不覺地睡著了,迷迷糊糊中覺得臉上痒痒的,睜眼一看,是小呆在舔著自己的臉。
「吼、吼。」小呆一邊發出低沉的吼叫,一邊用頭拱著凌動的身子。
這貨今天有點不對勁,平時這個時候應該陪著老瘋子玩才對,凌動伸了個懶腰,老瘋子正坐在石桌的旁邊,一動也不動。
「前輩,前輩。」凌動喊了兩聲,老瘋子毫無反應。
似乎感覺到有點不對勁,凌動一個箭步竄了過去,又喊了幾聲,伸手碰了碰老瘋子的胸口,入手冰涼。
頓時,凌動像是被五雷轟了頂一樣,傻傻地愣在那裡。
老瘋子……已經羽化!
老瘋子走的時候,臉上還掛著微笑,他走的很平靜,很安詳,也沒有任何交待,也許根本就不需要,選擇夏溪,就是為了流雲宗的傳承,為了給死去的一千多名兄弟的交待,選擇凌動,是為了自己的傳承,給自己一個交待。
這一生,老瘋子已經了無牽挂。
凌動擦乾眼角的淚水,走到石洞的洞口,感受著裡面傳出冰冷的水屬性元氣,猶豫了一下,又退了回來。
夏溪對流雲訣的研習應該到了最關鍵的時刻,這可能也是老瘋子選擇安靜離開的原因。半天之後,斷崖上的那面絕壁多了四個歪歪扭扭的大字:流雲埋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