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臨近子夜,萬籟俱靜。
因著今日得了楚博周的消息明日便可離開此地,少素翾給這幾日來幫工的李嬸等人結了工錢,又封了分量不輕的紅包算作補償。淳樸忠厚的李嬸過意不去,特意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飯給東家餞行。少素翾一時高興,便向李嬸討要了一壇自家釀製的米酒,拉著段紫漪和柳嘉珺多喝了幾杯。沒想到那米酒後勁兒還不小,少素翾和柳嘉珺光顧著玩鬧喝得急了便有些上頭,吵吵嚷嚷地直呼頭疼。段紫漪嫌他們鬧騰,左右無事,便打發了幫工早些歸家,回過頭又強令少素翾和柳嘉珺早早洗漱安置,養精蓄銳只等楚博周明日來匯合。
在這一片安詳的靜謐之中,忽有夜梟的叫聲突兀響起,兩聲過後又戛然而止,散在微涼的夜風之中,並未影響李家莊村民們的好夢正酣。待那聲音漸落、再不可聞時,安穩躺在床上的柳嘉珺卻突然翻身坐了起來,摸黑起身,躡手躡腳的往隔壁柳嘉瑤的房間走去。
李家莊的村民捨不得點燈熬油,除非年節,平日里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李嬸他們離開時習慣使然,順手就替東家把灶台里的火也熄了。今夜正值朔日,天上無星無月,小院之中又無一星燈火,四下里黑漆漆的一片,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也難為柳嘉珺目力超群,一路不疾不徐走的四平八穩無驚無險,竟連一絲響動也沒發出來。
輕輕地將房門推開一道縫隙,柳嘉珺把身子一側,游魚似地滑進屋中。得了離魂症的柳嘉瑤人雖渾渾噩噩的,不說話也不記事,但是好在日常里吃喝拉撒睡的事情不必旁人操心,拋開那木訥的眼神不看,平時往那一坐,沉靜嫻雅仍是畫一樣的清秀美人。裝裝樣子還是可以糊弄生人的,用少素翾的話來說,比起她那個時不時耍小孩子脾氣的弟弟,不知要乖巧多少倍。眾人對她都很放心,又住在一個小院中隨時可以照應,就沒有格外安排人在她屋中陪夜。
這些事情柳嘉珺自然再清楚不過。他一步一步極緩慢的邁著步子,慢慢向柳嘉瑤的床邊走去。這屋裡大大小小的各種擺設是什麼東西在什麼位置,他都瞭然於胸,閉著眼睛都不會出錯。可是等到他終於來到床前,伸手掀開被子時,才發現底下堆成人形的不過是另一床鋪蓋,而本該正在安睡的柳嘉瑤卻並不在床上。
「柳家小少爺,你大半夜的不睡覺,來這兒是打算找什麼?」
身後倏地傳來少素翾的聲音,柳嘉珺心中一緊,隨即若無其事地回身去看站在門口的少素翾,口中應道:「素素你怎麼走路沒聲,嚇了我一跳。」他說著撫了撫胸口,驚魂未定似的喘了口氣。「這不是晚上喝了太多酒水嘛,我起來想去方便一下,正好路過姐姐房間,不太放心就想著來看她睡的安不安穩。」
「哦?是這樣啊。」少素翾打了個哈欠,沒長骨頭似的懶洋洋往門框上一倚,從懷裡掏出一顆夜明珠,借著輕柔的珠光上上下下把柳嘉珺打量了一遍,彷彿是第一次看見他一樣。「起夜都要穿戴的這麼整齊,難不成也是你們柳家的規矩?」
柳嘉珺笑了笑沒搭腔,他雖然不知道自稱是楚博周好友的少素翾和蘇顏到底是什麼身份,但是這幾日見慣了少素翾一擲千金的豪氣,此時就算少素翾從身上掏出來隨隨便便拈在指尖照明的不是一顆價值連城、難得一見的極品鮫珠,而是天上的星辰,恐怕柳嘉珺也不會有絲毫的驚訝。他把視線從珠子挪到少素翾的眉宇間,笑容里多了幾分急迫,「素素你來的正好,姐姐不見了,你知道她去哪兒了么?」
那語氣里的關切實實在在,少素翾聽后抬了抬眼皮,目光在柳嘉珺仍有些稚氣未脫的面容上打了個轉,漫不經心的說道:「你姐夫思妻心切,帶著府中親衛連夜就趕了過來,已經把嘉瑤姐姐帶過去讓隨行的醫生診治了。」少素翾說著踹開虛掩著的半扇房門,跨過門檻走了進去,在廳中距柳嘉珺幾步開外的地方站定,「柳少爺既然都穿戴好了,咱們就即刻啟程吧,別叫你姐姐姐夫枯等了。」
平日里瞧見的都是少素翾遊戲人間的浪蕩隨意,如今對上那深邃透徹得讓人凜然的目光,柳嘉珺恍然發現,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眼前這人,居然還天真的把對方也當成了京中權貴世家那些狎妓冶遊、聲色犬馬的酒囊飯袋來應付。
真是大意了啊。柳嘉珺敲了敲額頭,自嘲一哂,反倒漸漸冷靜下來,大大咧咧的推開被褥在床鋪上坐了。「連景王世子駕臨接人這樣的大陣仗都瞞著我,看來素素防備我也非一朝一夕了。卻不知道我到底是哪裡露了破綻,惹你懷疑的?」
看著柳嘉珺本就素凈的一張臉被那幽幽的珠光映著更顯蒼白,一雙黝黑的眼睛卻仍舊執拗明亮,少素翾不由在暗自嘆了口氣,心道若不是這個倒霉孩子當著他的面就敢惦記段紫漪,他大概也不會如此留心注意他的動向。不過這個理由少素翾當然不會說出來,面上便還是端著一副雲淡風輕的高深莫測:「凡事既然做了,必然會留下痕迹。這短短的一路上感謝你將嘉瑤姐姐照顧的這麼好,如今人家正牌相公已經到了,你和你身後的那些人,也該靜悄悄的功成身退了。」
「功成身退?」柳嘉珺拍著空空如也的被窩笑出了聲,一路被少素翾監視而不自知,他除了嘆一句技不如人之外,已不願再徒勞的********,「素素你不動聲色的就把我姐姐送出了李家莊,我算哪門子的功成?又能怎麼身退?」他拾起枕邊柳嘉瑤落下的一條繡花髮帶,繞在指間把玩著,「能在周太后眼皮子底下帶著府兵出京,我姐夫的膽子也真夠大的。就是不知道他領了多少人馬出來,夠不夠護住你們和李家莊上上下下的這些人呢?」
看著放聲大笑的柳嘉珺,少素翾眉頭一蹙,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柳嘉珺,我有一件事一直沒有想明白。你既是柳嘉瑤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又為何要煞費苦心的鬧這麼一齣戲來挾持柳嘉瑤?」
夜梟的悲鳴聲再次響起,柳嘉珺表情一松,猛地抓起被子拋向少素翾,起身就往門外衝去,「我若說是因為好玩,你信是不信?」
甩開鞭子揮開那兜頭蒙下來的大被,始終提防著柳嘉珺動作的少素翾立刻追了出去,迅如閃電的鞭梢堪堪掃過柳嘉珺的外衣,立時在錦緞上劃開了一道裂口。「小兔崽子,哪裡跑!」
柳嘉珺一出房門就迎上了段紫漪的冰刃扇,他心知自己的武功不及少素翾和段紫漪多矣,向前不敢直面冰刃扇的鋒芒,退後又有少素翾的銀鞭,只能把心一橫發足狂奔,擦著冰刃扇的鋒刃衝到了院子中央。不等少素翾和段紫漪的后招追到,柳嘉珺已將一枚信號煙花扔上了半空,隨著那一道晃眼的白芒,院子外面忽然火光四起,緊接著牆頭上翻進來十來個黑衣蒙面的高手,動作整齊劃一的圍在了柳嘉瑤的身邊。
「好濃的血腥味。」衝天的火光映得半邊天空都成了紅色,縱然有帷帽上的輕紗擋著,與少素翾並肩站在院中同柳嘉珺對峙的段紫漪還是忍不住皺起了眉,「恐怕他們是屠村了。」
少素翾聞言一震,還不待出聲,便聽見對面的柳嘉珺又笑了起來。「哈哈哈,蘇大哥猜的沒錯。李家莊里現在除了這個院子里的,已經再也沒有一個活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