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段紫漪一時沒有防備,被少素翾半拖半拽著進了妄璇閣的後院,這才反?32??過來,微一使力便從少素翾的「魔爪」下掙脫出來。「少素翾,你鬧夠了沒有。」
溫香暖玉在懷的美好觸感一下子沒了,意猶未盡的少素翾眨了眨眼睛,「還沒」兩個字嗑在了門牙上,好歹忍住了沒有脫口說出去。他雖然喜歡逗弄段紫漪玩,可是一來這人素來不禁逗卻更加不好哄,二來有斗笠上的紗幔擋著也看不見段紫漪的表情,就算他少素翾輕而易舉就能把段紫漪惹火了,也實在是了無趣味。
「我哪裡胡鬧了?」少素翾側了側頭,作出一副十分誠懇無辜的表情。「方才阿然可是親口說的,是他托我到西域去給婁宿和參宿送信,實打實的公務在身,與你真是順路而已。你不相信我,總不能連阿然也懷疑吧?」
妄璇閣的後院連接著隱藏在陰暗地下的遣星閣,前方不遠處日夜有暗衛把守,就算是管事姑姑瑩娘也不會輕易靠近這裡。與人聲鼎沸的前院相比,顯得分外寂寥。少素翾一個人喋喋不休的說了半天,段紫漪卻始終靜靜站在旁邊,像是要融入月色里的一竿勁竹,透著一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跟這寂寂無聲的院落,倒是十分相稱。
少素翾自動自覺地收聲閉嘴,也跟著安靜下來。他雖然平日里看起來樂觀開朗,像個符合外表年齡的粗枝大葉的頑皮少年,實則骨子裡烙著顛沛流離的上輩子所賦予的敏感,不必察言觀色,便已經感受到段紫漪身上遮不住的憂慮。但是段紫漪跟個鋸嘴葫蘆一樣憋著不肯說,少素翾又有自知之明與段紫漪的關係還沒有融洽到無話不說的地步,便只能把一肚子的相思都吞回去,默默地陪著段紫漪立在院子里喂蚊子。
不知是哪來的一陣風刮偏了方向,將前院軟丈紅塵中一段百轉千回的靡靡之音送了過來。少素翾聽著那位姑娘快斷氣似的高高低低的吟唱,差點兒沒把牙酸倒了,正猶疑在是繼續裝木頭人還是拖著段紫漪走人這兩個方案之間搖擺不定,卻見彷彿老僧入定一樣靜默的段紫漪突然回了魂,抬腿就往通往遣星閣的暗道走去,連個眼神也沒留給少素翾。
本來以為經過北疆諸事之後,段紫漪對自己的態度能稍有軟化,沒想到不過幾天沒見,這位還是那個初見面時心冷如鐵的段大宮主,令剛剛還一腔熱忱的少素翾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子冷水,非常鬱卒。不過少素翾這鬱卒來得快去得也快,還沒完全成形,就湮滅在了段紫漪飄動的衣袂之間,再也翻不起一個浪花了。「紫漪,你等等我。」重燃鬥志的少大公子用比前院那唱曲的姑娘還難聽的調子嚎了一嗓子,三步並作兩步地追了過去。
今日在暗衛隊領班坐鎮的碰巧是他們的老熟人心月狐,上一次他奉命拿了鳳殷然的信物回總閣整理魔族的資料,回程時捎帶著同為二十八星使卻不會武功的氐宿,卻不料半路遇上魔族的埋伏追殺,差點把他和氐宿的小命都交待在了北疆。後來還是留守在徐州接應的段紫漪和顧清寒帶人趕在魔族之前,先一步找到了他們。又連累君閑不眠不休地熬了兩天,才好不容易從閻王爺手裡把重傷的心月狐搶了回來。
因為心月狐這次傷得太重險些一命嗚呼,回京之後鳳大閣主就強制把他之前領的差事統統交給了別人,勒令心月狐留在總閣里安心靜養,負責暗衛所的日常調度,可把生性好動愛玩的心月狐給憋壞了。
能從床上爬起來,便絕不願意多躺的心月狐,天天被困在暗衛所閑得發慌,一抬眼正巧從水月鏡里瞧見段紫漪和少素翾一前一後的進了門,立馬拋下一屋子聽他胡說八道的暗衛,歡天喜地的拄著輕拐便跑出來迎接。一連這麼些日子,每天只能對著留守總閣的三瓜倆棗,心月狐早就看膩歪了,此時見了段紫漪和少素翾,真是彷彿見了救星一般。把拐夾在胳膊底下,做瘸子做得已經有些心得的心月狐搓了搓手,喜滋滋地說道:「段宮主和少會主難得來一趟,要不陪我喝兩杯再忙正事?」
莫說旁人,連少素翾自己也經常會嫌棄他這個姓氏,姓什麼不好,非要姓少,加在稱謂之前,像是少會主、少公子等等,平白像是比人矮了一輩的感覺。此刻聽見心月狐對自己的稱呼,少素翾不由抽了口氣,牙疼似的擺了擺手,動作隱晦地衝心月狐比劃了一下,指了指身側的段紫漪。
「我來查點東西,查完就走。」段紫漪只當沒看見少素翾和心月狐的眉來眼去,公事公辦地朝心月狐亮出了一枚小印。那小印款式普通,用的卻是上好的瑪瑙料子,底下用小篆刻了遣星二字,見之如見鳳殷然親臨,足以差遣二十八星使及所司星奴,心月狐自然認得。說來這枚印章還是前幾年的時候,他家閣主鳳殷然一時興起學習刻印時,不知浪費了多少石料,才勉強拿得出手的一枚作品。不過後來他家鳳大閣主有一次拿刻刀時沒注意划傷了手,被方公子知道后便把所有跟刻章有關的東西收了起來,再也不讓他碰,於是段紫漪手裡這枚印章,就誤打誤撞成了絕版,非常容易辨認。
見段紫漪拿出了這枚印章,心月狐立刻端正態度,收起了那一身散漫的無賴樣,「兩位請跟我來。」心月狐說著,拄著他那根不知從哪兒搞來的破木頭拐杖走在前頭帶路,「通往琅嬛福地的陣法前些天才修改過,坑人的很。兩位注意腳下,別踏錯了方位,跟我走就行。」
心月狐把手裡的拐杖倒騰得飛快,風風火火一點也不像重傷初愈的病人,看得少素翾在後面嘖嘖稱奇,心想真是有什麼樣的上司就有什麼樣的下屬,阿然那個怪胎帶出來果然也是一幫奇怪的傢伙。
「不知段宮主要查什麼?」
看守遣星閣中存放各種書籍資料的琅嬛福地的也是個熟人,乃是二十八星使里唯一一個不會武功的書生——氐宿,因為這裡嚴禁煙火,又沒有下人可以差使,氐宿有心招待兩位貴客,卻實在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只能紅著臉給段紫漪和少素翾端了兩杯清水。
正準備嘗嘗遣星閣的白水是什麼滋味的少素翾剛端起杯子,就感應到段紫漪藏在面紗之後的目光掃了過來,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段大宮主怕是不太願意他堂而皇之地坐在這裡旁聽,便乖覺地離了座,扯著心月狐避到了一邊閑扯。
往日里殺伐果斷的公子無顏,今日卻顯得有些心事重重。待少素翾和心月狐走遠之後,段紫漪抬了抬手,似乎猶豫了一下,才伸出手指蘸了水在桌板上寫下四個字:
「庫羅布納。」
這充滿異域風情的四個字是個地名,意為「一無所有的荒涼之地」,指的是西域地區茫茫千里的沿海沙漠。各式霙墟堪輿圖上都有標註,並不是什麼隱秘的地點,氐宿實在想不明白為何段宮主如此謹慎凝重。不過奇怪歸奇怪,氐宿還是找來了記載庫羅布納的相關資料,動作麻利地替段宮主謄抄了一份副本,供他帶走查閱。
「對了,還有地圖。」氐宿一拍腦門,把紙堆翻得嘩嘩作響,找出一幅簡易的庫羅布納地形圖來。「庫羅布納臨著的那片海能直通水裔和人寰兩個大陸,多少商人前赴後繼不知耗費了多少人力物力,用成堆的白骨踏出了一條商路來。後來由景曜會把持著,每個季度組織商隊從這條路出海通商,才有了這張地形草圖……」
段紫漪聞言瞥了一眼不遠處和心月狐有說有笑的少素翾,只是隔著斗笠上的紗幔,沒人能看到他此刻若有所思的神情。既然此行目的已經達成,段紫漪無暇多留,當即謝過氐宿和心宿,收好關於庫羅布納的一切資料和地圖,帶著甩不掉的「小尾巴」少素翾匆匆出了遣星閣,直接出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