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藥王谷中奇珍異草無數,又有醫術卓絕的君閑親自診治,不過兩天的時間,顧清寒所中的屍毒便已盡數拔除,除了身體還有些虛弱之外,再無大礙。
自恃得到父親顧留明的絕學碎玉刀的真傳,十幾歲就敢隻身闖蕩江湖,在武林新秀中呼聲頗高的顧清寒,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一時不察被屍變的田海抓傷,在床上躺了兩天才緩過勁兒來。這要是傳揚出去,實在是有辱他的一世英明。而且他最耐不住寂寞,讓他老老實實在床上躺了兩天,早就是他的極限了。如今身體終於復原,得到主治醫師君閑的首肯可以出去放風,顧清寒哪裡還躺得住,立刻想請眾人一起到園子里喝酒賞花,慶祝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在人家藥王谷中做客,還想召集好友喝酒,自然要先徵得主人君閑的同意。顧清寒的傷一直是君閑親自料理,兩人年紀相仿又都喜歡喝酒,所以早就混得熟了。君閑平時最喜歡美酒與美食,被顧清寒一攛掇,立刻勾起了腹中饞蟲。反正閑著無事,便爽快的貢獻出了他親自釀成的藥酒,邀請大家一起在花園裡的辛夷亭里飲宴。
左右還要留在藥王谷等師父凌晏的消息,鳳殷然見小師弟顧清寒興緻頗高,不忍拂他面子,又有同樣喜好熱鬧的少素翾在旁幫腔,便點頭應了下來。不過鳳殷然的酒量太差,見過他酒後醉態的方臨淵和少素翾都一致反對他再沾一滴酒。所以當其他人,包括顧清寒那個病號都能推杯換盞、品嘗君家佳釀時,鳳殷然只能對著茶杯,眼巴巴看著了。
一想到前世里比自己酒量好許多的「小酒鬼」阿然,如今只能乖乖對著酒壺望酒興嘆,少素翾就忍不住想笑。「阿然,」故意使壞的少素翾把自己的杯子斟滿,拿到鳳殷然鼻子下亂晃,「閑閑釀酒的本事跟他治病的本事一樣好,你聞聞看,是不是特別香?哎,你躲什麼,聞點酒味就醉啦?」
眼見鳳殷然躲開自己跑到方臨淵身邊,一副眼饞又不敢品嘗的模樣,少素翾不禁哈哈大笑,趁著阿然還沒惱羞成怒,連忙拎著酒壺和杯子去了獨自坐在角落的段紫漪旁邊,不敢再逗弄阿然取樂。
「紫漪,自己一個人喝悶酒多沒意思,我陪你!」豪氣干雲地滿上一杯,自己先干為敬,少素翾倒轉杯口朝下,毫不吝嗇地朝段紫漪亮出自己的招牌酒窩,「我干啦,你隨意。」
即便是在這樣的場合下,段紫漪依舊戴著斗笠和白紗,彷彿要用遮蔽視線的紗幔,於紛擾俗世之中,自己為自己辟出一塊遠離喧囂的凈土。少素翾等了片刻,見段紫漪沒有搭理他,也不覺尷尬反而笑得很是自在,好似又回到了兩人並肩駕車趕路的時候。
兩人靜了一會兒,段紫漪忽然半撩起白紗,就著手裡的酒壺喝起酒來。微風拂過,白紗輕柔的流連在段紫漪的脖頸和臉頰附近,如同眷戀他的容顏而不捨得離開。像上一次在馬車上看到段紫漪喝水的時候一樣,少素翾望著那若隱若現的雪色肌膚和沾染了酒水而透著晶瑩的嘴唇,目光不禁有些痴了。
「紫漪……」少素翾不由自主地呢喃出聲,臉上火燒火燎地熱了起來,一路燒到他的心裡,也不知道是因為藥酒綿長的後勁兒,還是別的什麼。獃獃看著默然不語的段紫漪,少素翾腦海里浮現出來的,卻是夢裡脫掉羅裙露出勁裝的蘇蘇,還有那纖瘦卻結實的身體……
少素翾怕自己越想越離譜,連忙使勁晃了晃腦袋,把自己越跑越遠的思緒拉了回來。他清了清嗓子,見段紫漪只是悶聲喝酒,似乎心情不是很好的樣子,便道:「紫漪,我給你講個笑話吧。」說罷也不等段紫漪搭腔,便自顧自地道:「扁擔寬板凳長,扁擔想綁在板凳上,板凳說——不行!」
段紫漪本來聽著少素翾一會兒扁擔一會兒板凳的繞來繞去,以為他後面還有許多東西要說,沒想到這故事居然戛然而止,就這麼停了,不禁愣了愣,有些沒明白這為什麼算是個笑話。
早知道不說冷笑話了,這下氣氛更僵了……見段紫漪沒有反應,少素翾不好意思地抽了抽嘴角,暗罵自己真是笨蛋,紫漪又沒聽過這個繞口令的原版,怎麼可能聽得懂這個冷笑話呢,真是失策啊失策。略微有些懊惱地喝了兩杯酒,天性樂觀的少素翾立馬把方才的那點尷尬拋到腦後,嘻嘻哈哈地又跟段紫漪說起其他趣聞來。
在冰雪韶華谷那麼個人煙罕至的地界,守著不愛說話的琉音過了這麼多年,少素翾早就養成了對著塊石頭也能說一下午的好習慣。此刻對著大活人段紫漪,更是滔滔不絕根本停不下來。段紫漪本來只想安靜喝酒、欣賞風景,卻被他纏著說了半天,片刻也不的清凈,終於忍無可忍地低聲喝道:「少素翾!你有完沒完!」
見段紫漪就要翻臉,少素翾立刻乖覺地閉上了嘴巴,卻仍是守在段紫漪身邊的那個位置上,並不離開。也許是因為覺得段紫漪眼熟,少素翾雖然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時候見過段紫漪,卻總是忍不住想要逗弄他。一次又一次用像小孩子一樣的幼稚把戲,有點惡劣的不斷試探著段紫漪能夠容忍的底線。說起來他跟段紫漪認識才短短几天,兩人之間又橫著縛魂訣和颸肜宮繼承人的問題,本該勢同水火。但是少素翾就是管不住自己,彷彿暗中有個聲音一直在他耳邊教唆他,接近段紫漪,再近一點……
這種感覺太過匪夷所思了,害得少素翾一度以為自己中了邪。他本來來到藥王谷之後,一直想跟君閑好好聊聊這個問題,可是一來人多口雜沒抽出時間,而來怕君閑笑話他胡思亂想,便把這個疑問擱置了下來。
陪段紫漪靜靜地待了一會兒,少素翾覺察到段紫漪周身的氣息已經平靜,便故態復萌,又開始聒噪。因為並不知道君家藥酒的後勁兒極大,喝得有些急了的段紫漪漸漸有了醉意,迷迷糊糊地也就懶得跟少素翾計較,只轉過身去,表示不想搭理他。
少素翾又碰了一顆軟釘子,不由訕訕地摸了摸鼻子,決定稍作歇息,稍後再戰。他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正巧看見君閑和鳳殷然站在亭子外面說話,心中一動便走了過去。
不知不覺也是一壺酒下肚,少素翾出得亭子,讓涼風一吹,五分醉意立刻變成了八分,腳下就有些踉蹌。他跌跌撞撞地走出來,剛好聽見君閑對鳳殷然說起占卜算卦的事情,「……你今日咸池入宮,只怕要犯桃花……」
眼見君閑一臉高深莫測,少素翾一下子想起以前被喝多了的君閑信口忽悠的種種事迹,忙晃過去勾住君閑的肩膀,把大半個身子的重量都掛在了君閑的身上,義正辭嚴地跟鳳殷然解釋道:「阿然,閑閑一喝大發了就四處給人算命,十句話九句半都不能相信!你甭理他,我們接著回去喝酒去!」
他說著就要把君閑往亭子裡面拖,自己腳下沒留神絆了一下,差點捎帶著君閑一起摔到地上去,還好被旁邊的鳳殷然給架住了。「閑閑你怎麼那麼沉!是不是最近又胖了?」少素翾暈暈乎乎地覺得腳下像踩著棉花,腦子深處居然還有一絲清醒的意識,還一本正經地思考著君閑這一回釀的藥酒酒勁兒比前幾次大多了。他一邊嘲笑著君閑長胖了,一邊隨手去拍君閑的肩膀,誰料一下子沒控制住力道,竟把踉踉蹌蹌的君閑推了出去,一頭正好撞到了亭子的柱子上。
「閑閑!你不會是真喝醉了吧,怎麼站都站不穩了!」
耳朵里清晰地傳來了「咚」的一聲,少素翾嚇得酒都醒了,急忙上去把往下滑的君閑撈了起來,「閑閑,你說什麼呢?怎麼樣?疼不疼?」
額頭紅腫了一大塊,君閑這下是真的撞的狠了,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勉強把嚴重的生理性淚水憋了回去,「好痛……我才剛給阿然算完……這報應來的還真快……哎呀,素素你讓開!我自己起得來!」
少素翾不知道君閑說的是他因為向鳳殷然泄露了鳳殷然今日命犯桃花的事,而遭到了天道的懲罰,才有了撞到柱子一事。只當他喝多了胡言亂語,不由分說地就把君閑扶了起來,剛想趁機好好「教育」他一通,卻忽然聽到園子里傳來一陣嘰嘰喳喳的談笑聲,緊接著五六個年輕的女孩子沿著小路走了過來。
知道花園裡的小路通往君家葯圃,少素翾以為是君家人採藥歸來,所以並不十分關心,只隨意地瞟了一眼。可就是這麼隨意的一瞥,卻令少素翾驚得跳了起來,不可置信地指著當先的黃衣少女叫道:「芊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