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孤兒院
這是一個陰鬱的午後,天空看不到雲彩,或者全都是雲彩。一眼望去,水泥般的灰色,流淌下來,染得空氣變得汙濁,悶熱。
街上人們坐在自家門前的椅子上,用力感受那一絲風的吹過。心裏也好像解了渴,上癮一樣用全身的感官尋找著,那一丁點的恩澤。
一輛麵包車,裹夾著地上的灰塵,不顧十字路口飛馳而過。同時,也帶動了人們的衣服,吹起地上的垃圾袋,最後形成了一個很小的顏色斑斕的旋風,向目光呆滯的人們移動著。可他們仿佛很享受這一切,這樣時不時疾馳的汽車會讓他們涼快一些。
這就是老城區,一個滿目瘡痍的平房區,這裏有一大半已經搬走了,留下的隻有斷磚碎瓦,沒有玻璃的門框,和一攤攤已經快被分解掉的糞便。
還有兩排房子的居民沒有搬走,原因就是其中的孤兒院並沒有與開發商達成共識,以至於整個工程的三期沒有辦法平整場地,索性,開發計劃停滯,而附近的居民不知在哪得知了此事,就開始用盡辦法想這個孤兒院搬家,人情對於他們來說,可能比不了住樓房的舒坦吧。
人們的目光被另一邊嬉鬧的聲音吸引過去,而臉上也變得鄙夷,因為嬉鬧的正是趙耀幾人。
四個人有說有笑追逐著,回到了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老院長六十大壽。除了趙耀以外,另外三人全都是老院長帶大的,而趙耀的媽媽,曾經是這裏的廚師,一幹就是十五年,老院長十分疼愛趙耀,所以收了趙耀做幹兒子。
“呀,這不是二娘嗎?大道上這麽大的灰,也不帶個口罩,別得啥病了。”徐賜之自始至終生活在這裏,對於周圍的人再熟悉不過了,但最近兩年拆遷問題的出現,讓本來很好的鄰裏關係一下子涼了下來。徐賜之知道這個五十歲的大娘不是什麽善茬,故意用話刺激她。
趙耀對那位大娘笑了笑,忙拽著徐賜之往前走,生怕發生什麽不愉快的事情。這位大媽是附近有名的心眼小,嘴巴髒。
她看見趙耀手裏拎著禮物,連忙接過話,“啊,二娘我就算躺炕上不能動了,也不用你孝順。怎麽地,這是給老徐頭過壽啊?別太嘚瑟,沒準兒這壽還……”
話突然停了,隻見宋齋用那深邃的眼神盯著那個大娘。附近的鄰居大多數都找過宋齋看過病,這位大娘也不例外,他看到宋齋的眼神,突然心裏感覺一絲涼意,那種畏懼油然而生,但是好於麵子,故作不計較的樣子,哼了一聲,扭頭回院子裏了。
此時的徐賜之嘴裏念叨著,“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趙耀聽到了,笑著說,“別念了。”
“我C,你罵我啊?”兩人跟什麽事兒都沒發生一樣,又瘋在了一起。
“老程,護駕!”
時間就像是個漩渦,太多東西陷入其中,腐爛枯朽,但是卻吸不走他們間的友誼。
大娘心裏窩著火,回到屋中,拿起炕上的掃帚,照著躺在炕上呼呼睡著酒覺的老伴的屁股,就是一下,“起來,給我報仇去……”
四人進了孤兒院的院子,兩條髒兮兮的老狗趴在地上,伸著舌頭。看到四位,立馬站了起來,邊搖著尾巴邊來回踱著步。如果沒有鏈子,估計會撲到幾人身上一通亂舔。
“大虎二虎,別搶。”趙耀從兜裏掏出兩個鄉巴佬雞排,打開包裝扔了過去。
兩隻狗已經是十三歲的高齡了,對於院長老徐來說,已經把這兩隻老狗,當成了自己的家人。
孤兒院是個二層小樓,最上麵的窗口的梁上,很顯眼的四個數字“1990”。紅色的油漆快沒了顏色,平屋頂上也張滿了雜草。但是外牆是新做的保溫,窗子也換成了塑鋼的。
院子很大,除了狗舍之外,還有雞舍,豬舍。另一邊是老徐頭種的花和蔬菜,剩下中間的空地,則是幾人從小玩到大的操場。
“進來幫忙!咱們在外麵吃。”說話的是正在喂雞的張嬸,她是繼趙耀媽媽之後這裏的廚師兼孩子們的保姆。
“我其實都訂好飯店了,你為啥不同意啊,嬸兒。”程秋水走了過來說道。
“你快消停的吧,你老爹最不喜歡去飯店了,你那點兒錢留著,以後老頭有啥病,就是你的事兒了。”張嬸用圍裙擦了擦手,進屋端菜去了。
“水兒,我聽這個意思,你中彩票了?這一道你也沒說啊,到底怎麽了?”徐賜之平時拖拖拉拉,一提錢的事兒,比誰都精神。
“吃飯時候我再宣布,你現在不行,沒吃飯,沒勁兒挺著。”程秋水說完,進屋幫著忙活去了。
徐賜之並不罷休,回頭跟宋齋說,“咳咳,宋先生,麻煩你給這個迷途少年算一下,最近是不是有什麽財運?”
“你是認真的嗎?”宋齋一臉的匪夷所思。
“怎麽了?你幾天不方便?每個月都得有這麽幾天?”徐賜之不懂宋齋為什麽要這麽看著他。
“老子不會算命!”
“噗……”徐賜之忘記了,陰陽先生和神棍隻見還是有區別的。
兩人笑罵間,桌子已經擺好了,熱騰騰的飯菜也逐一被端上來。目前在這住的還有4個孩子,最大的也隻有10歲,三個小的分別是4歲,5歲,7歲。孩子們還不懂今天是什麽日子,隻知道有蛋糕吃,開心但卻很靦腆,眼睛盯著蛋糕卻不敢上前。
“老徐,你給老爹的禮物呢?”程秋水將生日蛋糕的包裝拆掉,手指挖了一塊奶油,含在嘴裏。
“你吃的就是,水兒,好吃不,啥味的?”
“奶油能有啥味兒,你好像……”程秋水話剛說完一半,又咽了回去。他忘了徐賜之身體上有缺陷,就是味覺很淡,幾乎沒有。
話說當年,老院長釣魚的時候,在橋下發現了正在吃泥的徐賜之。很長時間之後,才知道他有這個毛病,醫生說可能是高燒不退,燒壞了味覺中樞。老院長試圖要治好他。那時候徐賜之已經懂事,便拒絕了治療,笑稱以後吃東西不怕苦不怕辣,多刺激。
“你聞一聞,就是這個味兒。”
徐賜之將鼻子貼近蛋糕。“好香啊!”然後也吃了一口。可他心裏清楚,這段時間,他的味覺也逐漸在消失,但他並不想說。
菜齊了,老院長走出了屋子,一身名牌運動服和運動鞋顯得很精神。老人臉有些消瘦,頭發雪白,好像故意染的一樣,一對長壽眉,一雙大眼睛,高鼻梁,小方口,擱在從前,也是勝過電影明星的人。
再看桌上的菜,鍋包肉,溜肉段,魚香肉絲,水煮肉片,燜煎茄盒,繭蛹開邊,麻醬拌涼皮,農家地三鮮,小雞燉蘑菇,手撕老虎菜。
其實其中幾樣是程秋水在飯店要的,要不然這一桌子菜,一個人怎麽忙活的過來。
“石頭啊,你媽媽怎麽沒來?”老院長徐衝問起了曾經一直在這工作的王美靈。
“我媽她跟鄰居上山采婆婆丁(蒲公英)去了,不知道啥時候回來。”
“啊,那咱們先吃,小水啊,你不是有事兒宣布嗎?”
眾人坐定,本來這個時候已經開始吃了,可是程秋水的一句話,嚇得趙耀幾人筷子掉在了桌子上。
“我找到家了。”
徐賜之嘴裏的繭蛹還沒咬碎,呆呆地看著程秋水,懷疑這小子糊弄他,“什麽時候?今天這個日子,你爸你媽怎麽沒來?”
其實包括小孩子在內,這件事大家夥已經知道了,蒙在鼓裏的隻有趙耀他們三個。
“不是我爸媽,是我老叔。其實我也沒見過,他隻是給我打了個電話,還往我卡裏打了兩萬塊錢。”
旁邊的張嬸補充道,“聽說挺有錢,省城的,叫什麽程,程,對,程遇來。好像在派出所當什麽官。”
“我去,老程,可以啊,這麽帥,還有錢,沒治了。”趙耀是發自肺腑的高興,故作樣子的給老程夾了個雞翅。
“以後別花我錢了啊。”宋齋也笑著說。
一向話多的徐賜之這時候卻突然沉默了,嘴上傻傻地笑著,心裏卻不是滋味。漸漸的,有一種距離感在他與幾人之間產生了。
“哈哈,先吃飯吧。”老院長似乎看懂了徐賜之的心思,笑著說道。
夜已經深了,宋齋早早回校舍去了。留下三個人坐在老院長的屋裏喝著茶水,聽著單田芳的隋唐演義。
老院長把玩著宋齋送給他的扇子,愛不釋手。茶具也是趙耀的母親送的,身上穿的也是程秋水專門在專賣店買的,心裏對這些孩子們充滿了希望。但他看到,自己最喜歡的孩子徐賜之卻悶悶不樂。
他將收音機關掉,端正了身子說:“你們想不想知道你們的名字是怎麽來的?”
“老爹,都講過一百八十遍了,我是你起的,跟你姓,老程來的時候身上就有紙條了。”徐賜之躺在搖椅上,頭望著窗外。
“我是不是沒說過宋齋的名字?”
“我猜也跟水兒一樣吧,你之前不也說過嗎?”趙耀拿著凳子,往老院長身邊湊了湊。
“其實他之前不叫宋齋,這件事講起來比較嚇人。我怕你們多嘴,騙你們的。”
“那他之前叫啥啊?”程秋水也挺直了身子,嘴上問著,耳朵豎起認真聽著。
“等會兒!”徐賜之打斷了老院長的話,突然跳下搖椅。
“有人!老程,你跟我看看去!”徐賜之和程秋水是學校裏以至於社會上出了名的打架不要命,身邊雜七雜八的朋友很多。自從拆遷事件之後,時不時會有一些心存歹意的人來對孤兒院搞破壞,這兩個人一直是反抗主力。
本來很久沒有這樣的事了,沒成想今天卻突然又發生了。
兩人站了起來,趙耀也想跟著出去,卻被徐賜之推了回來,讓他不要出屋,保護老院長和孩子們。
程秋水的腳還沒踏出屋子,突然,停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