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年前的秘密
「堇。」那個女孩抬起頭看著我,喚出了我的名字。千迴百轉間,我竟覺得那張臉分外的熟悉親戚。
就好像一個認識了很久的朋友,多年後你已經不記得他的模樣,可要是有一天你們遇見了,就會把對方認出來,即使可能那時候連對方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你……」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問什麼是好,心裡裝滿了驚訝。能不驚訝嗎?整天擾我清夢的人和一個自稱認識我的人在這裡一起證明一件事,那就是「我不是我」。而且氣氛還很怪,大有他們來一句「其實你和我們是同類快回歸怪物的懷抱」的勢頭。一定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從走進這個巷子開始,事情就變得非常奇怪和莫名其妙。
「我一直想告訴你,關於這些事情……你不是……」安常在話還沒說完,我就聽見很清晰的「咚」的一聲,她應聲整個人仰面倒下,撲通一下倒在地上,似乎是暈過去了。幾乎在同時,伊叔那邊也傳出一聲沉悶的木棍敲擊頭部的聲音,隨後伊叔也趴在地上。房間的黑暗裡走出幾個人來,他們每人拿著一樣東西作為武器。我看著他們,終於鬆了一口氣。總算是安全了。
「司空!你們終於來了!」我激動不已,小封建他們全部都醒了。我們說了幾句話,原來他們早就醒了,就在伊叔帶我去墓地的空當里。他們沒在院子里發現伊叔,估計他會回來所以埋伏在這裡,就等著伊叔回來。伊叔沒開燈,只點了蠟燭,這裡連電燈都沒有。但那無疑是個錯誤的舉動,給他們提供了極好的機會。
「你們剛才都去哪裡了?我一下子找不到你們,嚇死我了!」我摸摸心口,仍覺得后怕。也幸好他們沒丟下我跑了,不然今天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阿堇,我們還要問你呢,你無緣無故跑進院子,我們攔都攔不住。」莫已奇怪道。
剛才……明明是司空被安常在拉走,然後他們都不見了只剩下幾對恐怖的怪眼睛,然後我被一雙手拉進了院子,還看見他們玩四角遊戲……是臆想症又犯了?那麼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那你們怎麼出現在這裡?」如果我看到的是假的,那他們……?
「些話說起來就太長了,我們跟著你進了院子,莫名其妙的就被剛才那個人請來喝茶,然後都暈過去了。」文空答。
陳懓輕聲問,「那……這個人是誰?鬼嗎?他,他要害人?」
「說出來你不要害怕,」蕭蕭楓擰眉,臉色十分陰沉。「我是後來才想起來,聽長輩們說過,這裡住過一個很出名的唱戲的人,後來上吊自殺了,就是在這間院子里……」
「我、我們快跑吧!人是打不過鬼的……」陳懓縮在唐家寶背後,臉上的妝糊成一團,她早就哭成了個淚人,現在一雙眼睛紅通通的裡面還不斷有眼淚流下來,很是害怕。
「別胡說,世界上沒有鬼神!」吳爵有些不滿,他擺擺手,斜睨一眼伊叔道:「他現在暈了,我們趁機把他綁起來,送去警察局問一問,什麼都清楚了。對了,還有他的那個同夥。」說完他看向安常在倒下的地方,忽然爆出一句話:「我叼,那個女的呢?」
我們面面相覷,剛才的關注點都在伊叔身上,我們都忘了有這號人了。她是什麼時候不見的,竟沒人注意到。她消失得悄無聲息,每個人剛剛放鬆下來的心又提起來了。
「剛才我打她的時候是實體,肯定是人。也不知道是哪個狗叼做這麼缺德的事。」蕭蕭楓邊罵邊找了根繩子把伊叔綁起來,又試了試牢固,完事才向我們點頭。文空也附和道:「管他是誰,反正我們知道是人,鬼還能被人打暈?是人就好了,我們十個人一人一根頭髮都勒死他們。這個人我們帶出去好好問一下,沒準是哪個在逃的嫌疑犯。」
司空搖搖頭,極度的不耐煩,說:「我就知道不該來。這下好了,扯上個大麻煩。」
小封建拍拍她的肩膀,「嘛,如果是個在逃的嫌疑犯的的話留在這裡也是害人,我們正巧把他抓了,不也挺好的嘛。」又走出門口,對著我們說,「我們去把他同夥抓住。」
此時她看見一抹嫣紅忽然在月光下閃過,立即大叫起來:「看!她在那裡!快追!」
我正想說那裡面肯定有詭計,未來得及出口,滿屋子的人都嘴裡喊著「別跑」追了出去,一下子就只剩下我和司空。
「司空,你不追?」我盯著司空的臉想從那上面看出些端倪來,卻是枉然。氣氛有些怪異,我無法解釋在院子里聽戲的三人是誰,雖然一直告訴自己伊叔在騙人,他說完這些話我又不由得有些懷疑了。我一向很信任身邊的人,不管是誰,因為我自己本身就很討厭被懷疑。但是伊叔的一番話把我以往潛意識裡忽略掉的一些疑點都挑了出來,我也覺得奇怪了。
如伊叔所說,我以前的朋友確實沒聯繫過我,辛姨也沒帶我去見過其他親戚。我的圈子裡,似乎也就那麼可憐兮兮的幾個人,從沒去過高中初中的同學聚會,過年了家裡從來沒有親戚來也不去任何親戚家拜年。我不是個善於發現疑點的人,如果伊叔不提,我會一直覺得這些都很正常。
我真怕司空一轉眼,像電視里演的那樣,從臉上撕下一張面具,變成另一個人……
司空搖搖頭,她看起來一切正常。
「司空,你認識安常在嗎?」我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她的臉色,司空不是那種特別會騙人的人,她面部的任何一個器官都有可能出賣她的真實想法,我太了解她了。
話剛說完司空眼裡就掠過一絲驚愕,閃瞬即逝。果然!我還想從她的表情里獲得更多信息,她卻偏開臉,這才意識到自己說認識也不是,說不認識也不是,十分尷尬。然而她的動作讓我更明白了幾分,難道伊叔沒撒謊,辛姨司空真的瞞了我什麼事情?可是為什麼?別人或許不明白,可司空和辛姨是我最親近的人,三年真情,竟是謊言嗎?
最後司空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一個該來的始終是要來的表情問我:「是那個伊叔告訴你的,是吧?」語氣確是肯定的,彷彿她已經料到了。但是她眼底有什麼東西在閃爍,似乎還打算瞞著什麼。
「沒錯。司空,你一定知道發生了什麼吧?你……就不能告訴我?還有,你怎麼也認識伊叔。」我不給她找理由推脫的機會,我一定要把他們藏起來的秘密挖出來。想想就鬱悶,三年的感情了居然還有事瞞著我不帶我玩。
「我自然認識,你叫他伊叔,他其實真的是你一個叔叔。不過伊叔的話並非全部是真。我還是我,司空貫,你還是你自己,辛姨也是。」司空苦笑著坐回桌子旁邊,那上面的蠟燭還在燃燒,燭光襯得她臉色十分蒼白。蠟燭的焰火搖曳著,我聽見胸腔里全是心臟咚咚咚的聲音。不知是不是錯覺,我覺得從司空身上,有一種悲痛的情緒,從空氣中蔓延開來。
「為什麼?還有,安常在……」我驚訝於她的坦白,但是內容我卻無法理解。簡直匪夷所思。伊叔既然是我親戚,為什麼要撒謊呢?他這樣騙我又沒有糖吃。難道要來一場哲學的詭辯論?
「你覺得他是個活人嗎?」司空反問。她的神轉折瞬間雷到我。
這……伊叔不是活人?小封建他們明明一棍子把伊叔給打趴下了,怎麼說不是活人?這群大學生還沒厲害到能降妖除魔的地步吧?那麼牛逼還上什麼大學,到大街上擺個攤子或者在網上開個店給人算命捉鬼得了。「可死人能被打暈嗎?」我問。
司空眨了眨眼睛,我發現那雙眼睛里竟沒了她一貫的平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那種眼神令我覺得很陌生,彷彿就在那幾個小時里她被人替換了。「你難道覺得他是真的暈了?」
「可我看到……」我看到你們一棍子把他打暈了,安常在也是。如果隨便從角落裡抄根棍子就能把鬼打暈,那這所謂的鬼除了穿穿牆嚇嚇小孩子好像也沒別的厲害之處了。
司空白了我一眼,臉不紅心不跳道:「你看到就是真的了?眼見也不一定為實,如果他們都在騙你,你又該從哪裡知道他們在騙人?光看著就可以看得出來了嗎?除非世界上的騙子都是智障的腦殘次方。」
我聽著她的話覺得很不舒服,然後忽然明白了!司空她是故意留下來的,就是為了撇開其他人,爭取和我獨處的機會!她有話要說!「你想說什麼?小封建他們有問題嗎?司空,這種時候你就別開玩笑了……」我有點怕。短短几個小時內,我的世界觀已經被刷新太多次了,大有要在精神病院訂床鋪的勢頭。司空雖然平時和小封建不對頭,對這次活動也很不滿意,也不至於趁機抹黑他們吧?司空絕不是這種人,但我也不相信小封建他們有問題。
「難道你看我我很像開玩笑嗎?」司空的臉上有著她從未有過的嚴肅,怎麼看也不像在開玩笑。我愣了愣,心說今晚是沒吃藥還是吃錯藥了,臆想症頻發,總看見些平時看不到的事物。
「那……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唉,得從三年前說起,先坐下來吧我慢慢說給你聽。」司空嘆了口氣,我同時坐到她對面,就聽她講起來。
三年前,我還沒有失憶的時候。
我、司空、安常在是三個非常要好的朋友,幾乎是形影不離。可以說,我和安常在的感情遠比司空厚,整天就黏在一起。
三年前那個暑假,我們三個女孩,還有辛姨、伊叔一起到外地旅遊,中途找了個旅館住下。沒想到,這一住便出了問題。
這是一家黑店,竟然專門做那種買賣,老闆擁有每個房間的鑰匙,半夜溜進客人房間里偷錢財之類的不說,遇到那些漂亮點的女客人就……
安常在,就是在那個時候……第二天她就在旅館里,用床單自盡了,舌頭伸得老長,眼睛瞪得老大,帶著一股子怨氣。
當時還發生了一些爭執,我因為受不了那樣的刺激,當場就氣暈了,在醫院裡醒來就失憶了。而伊叔也在那時受了過大刺激,患了精神分裂症,老覺得自己是個給死人唱戲的,老是覺得唐家人都死光了,老是覺得自己是個死人,不願去醫院,瘋瘋癲癲的住進了這裡。他後來還給司空辛姨立了墓碑。她之所以不讓我跟來,就是怕伊叔發瘋亂說話。
而她和辛姨,在我醒之前就約好了要一起保護好這個秘密,於是我改名換姓,搬了家轉了學,和以前幾乎所有的人都斷了聯繫,就是怕有人有一天再提起。不管有意無意,那件事都是當事人心裡的傷疤。
我無法想象事實竟然是這樣的,只能不可置信的搖頭。
「可三年來,我們都沒拜祭過一個叫安常在的人……」
「你都受了那麼大刺激,我們哪裡敢帶你去,甚至我們自己都不敢去,去了不免心裡不安。」司空低下頭來,盯著自己的腳尖。我老覺得她還有事情沒說。不會那麼簡單的,安常在的冤魂不找她仇人找我幹嘛?什麼戀戀不捨留在陽間都扯談,一出現不是嚇我就是打我,哪裡像好朋友了,搞得好像我才是害死她那個人似的。
「等等,那個旅店老闆呢?」鬧出了人命,當時的媒體肯定要報道的,我就算失憶了也該知道一些。要知道這種事情,在一段時間內都會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閑談,可我未曾聽人提起過。這件事給當事人以及當事人的親友都留下了很大的創傷,造成這一切的人不會有好下場。
「別提了,該死的畜生!安常在死不瞑目啊!他背後有高官撐腰,立即就把事情壓住了,還反咬我們一口說我們在販賣毒品,差點沒把我們送進去。」司空猛地抬起頭臉上的表情無比憤怒,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兩隻手都攥緊了。她恨不得把那個人千刀萬剮,丟進魚塘里餵魚。「個賤嗨,有權,有錢,人命就不重要了嗎?……畜生,祖宗八十代全都是畜生!」她現在依舊記得安常在死去時的模樣,那種哀怨的眼神,彷彿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那瘀腫發紫的喉嚨,幾乎要爆出來的眼球,懸挂在吊扇上白色帶著一抹鮮紅的床單,露出噁心笑容的猥瑣男人……是怎樣的傷痛!痛到我失憶!痛到伊叔變成這副模樣,痛到三年來司空辛姨隻字不提!可就是那樣的傷痛,也得不到一個合理的解決。
「你養有一株三色堇吧,白色的。」司空接著說,慢慢地從憤怒又變回哀傷,「她啊……她生前,最愛三色堇……她以前說,三色堇開了,她的媽媽就回來了……她一直養著三色堇,她死了之後,那株三色堇就沒了顏色。」
是這樣么?不是這樣么?,沒有一處可以反駁的地方,白堇白堇,白色的三色堇,我手裡最後攥緊的東西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我把那株三色堇看得比命還重要,那種重視令我覺得莫名其妙。
一個失去過去一切記憶的人,覺得某件過去的東西很重要,唯一的可能是那件東西意義無比重大。
就像潘多拉寶盒裡最後的希望,貪婪和罪惡的頭被放出去了,它卻被關在裡面,誰也不準打開。過去的記憶已經被清空,只剩下那朵花,似乎拿著它就可以回到過去,握住一個已經消失了的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