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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慈悲城(四)

  “是我爹爹做的,你們剛才是被困在這裏麵了嗎?”他偏了偏小臉,眼珠子靈動一轉,抿起唇邊兩朵梨渦:“我爹爹救了你們,再問你們一些事情,這叫什麽呢來著,反正你們應該不會不好意思拒絕回答吧。”


  貴氣小娃娃微抬著飽滿的下頜,端莊秀氣的鼻子下,一張小嘴紅潤似櫻桃,說得有據有理。


  晏天驕耳朵動了一下,桀驁接話道:“這叫恩威並濟。”


  小娃娃:“……”我雖然年紀小,讀書也少,可你別騙我哦,這句成語好像不是這麽用的吧。


  陸子吟、澄泓還有傅琬琰:“……”


  這明明該叫知恩圖報!

  陸子吟臊得想捂臉,天驕吾友啊,你一個不小心就暴露了沒好好學習過的樣子,你自己知道嗎?


  但晏天驕一向對自己的語言文化造詣有著迷之一般的自信,他從來都不會認為自己有錯,錯的隻能是沒有內涵的別人。


  這小鬼倒是很會說話,瞧著不過五、六歲的樣子,但這張嘴說的話卻是綿裏帶針啊,比之不少大人都要厲害。


  “這裏是慈悲城郊外百裏,而離這裏最近的歇腳地就是慈悲城。”


  一般不摻和他們話題的傅琬琰,這時卻主動跟那個小娃娃講話了。


  若不是築基修為以上禦器或禦空,以行走的方式估計得走好幾天才能夠走到慈悲城,若是禦器飛行卻隻需一個時辰左右便能夠抵達。


  見那白色鬥篷男子一副病弱安靜的樣子,也不知道他這會兒能不能撐到慈悲城。


  小娃娃抬頭對上傅琬琰的眼眸,對方眼神像乍暖還寒的清明湖泊,並無陰垢與雜質,他朝她笑了笑,十分有禮貌道:“謝謝姐姐。”


  他轉回頭,想去牽他爹,卻又被傅琬琰叫住了:“我們也準備要去慈悲城,既然方才得你們幫助,那不如一道走吧。”


  說著,她攤開手掌,便浮托起一座長船飛行器,朝旁一施法,它飛快地變大。


  陸子吟訝異地看向她。


  傅琬琰直接一出手便拿出一個擬景、可容納上百人的飛行器,可謂是財大氣壯。


  巨大的陰影籠罩在他們頭頂,這副架勢多少有些像富豪一擲千金的吃瓜現場。


  傅琬琰心底莫名有一種直覺,她不想錯過這一對父子,所以一改常態的冷淡待人,盡她最大程度的態度來挽留。


  “你們也看到了,這四周圍並不安全,一起走還可以相互照應。”


  小娃娃那仰頭張嘴,這麽大型的飛行靈器他還是第一次見,小孩兒的新奇心叫他很想上去試一試。


  不過,他看向一旁始終沒有任何反應的男子,搖了搖頭,道:“不了,我爹爹他……”


  他不喜歡跟外人接觸。


  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打斷了。


  “那便有勞了。”


  這時,男子緩步走了過來,他的聲音極具辨析度,似一段琴韻霖鈴流過耳旁,細語微瀾,也似掮了一輪明白,攜了一縷清風,開遍了漫天的煙火。


  眾人稍稍怔愣,他這一動,就好像攪動起了他四周的風雲氣息,卷起了迷離人眼的風雪。


  這個人,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氣質,令人無法輕易忽略。


  陸子吟不由得問道:“你一個生著病的人,帶著一個稚兒來酆都,你可知酆都正值多事之秋,你就不怕遇上危險?”


  萬一被抓去當血奴……他忽然想起之前他所做的事情,又覺得自己或許是在杞人憂天。


  人家能帶著孩子闖南走北來到酆都,說不準還真有一身通天本領也說不一定。


  男子倒是感受到了陸子吟的好心,他低著頭,握拳掩唇咳一聲,才道:“因為有必來不可的原因。”


  話說到這兒,便也不好再繼續尋問下去了,畢竟幾人都不過是萍水相逢。


  “這位公子,不知如何稱呼?”陸子吟轉移了一個不踩雷的話題。


  “在下平生。”


  小娃娃應聲道:“我叫樂寶。”


  這對父子的名字,這一聽就知道用的是假名,一個即使不露臉都能瞧出一身的風華氣度的男子,怎麽可能叫這麽一個普通的名字。


  既然暫時組成隊一塊兒,他也介紹道:“我叫陸子吟,這位是澄泓大師,另外兩人是晏天驕與傅師妹。”


  他們三個直接報真名,但傅琬琰畢竟是女子,女子的閨名他不好不經她同意直接給她報出來。


  若是知底細的人倒不必如此顧忌,但問題是這對父子來路有異,該防備的還得防備一下。


  男子寬大的兜帽垂落,遮住了他的眼鼻位置,帽櫞一圈蓬鬆幹淨的狐毛在風中飄佛,他唇瓣似天青一角,輕淡一抿,便漾起湄水撥動:“想必你們也有要事在身,我們先出發吧。”


  男子牽起了樂寶,之前沒注意,但這會兒他們看到走動時明顯樂寶朝前辨認位置,而男子則被牽引行動在後。


  他們心底一陣奇怪,為什麽不是他牽著孩子,而是由孩子牽著他走?

  “他難不成眼睛看不到?”陸子吟脫口而出。


  “盲人摸象?”晏天嬌抄起手抬了抬下巴。


  這時樂寶停下來,他轉過頭,小小的個子,卻氣勢半分不弱道:“我爹不是瞎子,他的眼睛隻是暫時失明。”


  陸子吟幹笑一聲:“樂寶耳力不錯啊。”


  樂寶眼眸格為有神:“是你們說話的聲音太大了。”


  等那對父子登上了飛船,傅琬琰忽然問道:“澄泓大師,你看這對父子是什麽來路?”


  澄泓靜佇片刻,才出聲道:“男子的修為看不透,但那孩子身上應該是用了掩蓋修為的法寶,他的修為已然是練氣十二層了……”說到這裏,他看向陸子吟:“是以陸檀越,他並非一個好糊弄的普通孩子。”


  陸子吟當即訝聲道:“他、他看起來不過才五、六歲。”


  澄泓見識過太多天才了,有些事情雖然不合理、甚至太過匪夷所思,但並非不可能,也並非不存在。


  “這對父子周身氣息澄亮明淨,且能夠趨散已成了氣候的鬼氣,想來是友,非敵。”澄泓如是道。


  ——


  酆都朔方城


  醜疤男抱著花綠一路走街穿巷,看似雜亂地奔走,但心中卻早規劃了既定路線,最後一路來到了朔方城的最高之處——落日頂。


  他們站在朔方祭祀所用的頂端位置,從這個地方可以清晰地將整個酆都的四座城池都盡收眼底。


  也能夠看到在山下有盤旋逶迤著酆都的一片黑河,黑河的四處寸草不生、霧瘴彌漫,而一條曲彎徑淺之後便是一片森冷荊棘林。


  隻見那些漆黑色的荊條相互纏繞,如同罩上了層層疊疊的大網,也似一條看不到盡頭深邃的幽暗洞窟,一絲光亮也透射不進去。


  陰沉而慘淡的冷光灑在這片連鬼修提及都發冷的荊棘森林,那裏麵靜謐得如同萬物在內死亡了一般,透著極為不詳又深淵般的氣息。


  那一片林林,不長樹、不長草,隻有尖刺般刮膚纏肉的荊棘,它們堅硬無比,且有劇毒,因此這是一片天然的驅逐、懲罰跟囚禁之地。


  也是一片禁忌之地。


  那裏麵據說關押著無數犯下濤天惡行的妖魔鬼怪,它們在那裏麵不見天日、受盡毒荊的折磨,日日複日日,永無翻身之日。


  “小孩,冷嗎?”


  花綠打了個哆嗦,雙臂一張緊緊地抱著醜漢的一條胳膊。


  “不、不冷。”


  這落日頂本處酆都最高峰,再加黑河那邊飄來的陰冷之氣凍骨,他從儲物空間取出一件黑色的鬥篷,罩在他的身上。


  花綠下意識看了一眼,隻覺得這鬥篷樸實無華的模樣有些眼熟,就跟那個穆府大小姐那一件差不多。


  “……怎麽這樣烏漆嘛黑的黑色鬥篷人,你也有一件?”


  醜漢沒接這個話題,他道:“現在你可以說一說,你跟那個花皆是什麽關係,為什麽非得借我之手逃離他了?”


  醜漢的語氣不輕不重,但卻像一計響鍾敲在了花綠的心口。


  他總算明白什麽叫秋後算帳了。


  花綠如今還得依仗著他,自然也不打算騙他,於是就將他跟花皆的事情說了一遍。


  “……他不是我認識的那個花皆了,他根本不記得我跟他以前的事情,還……他還換了一張現在的臉,他想憑著現在這張好看的臉去接近穆府大小姐……”


  花綠雖然不打算騙醜漢,但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說,於是他吞吞吐吐地講述,多少有些省略又掐頭去尾。


  但醜漢顯然也沒打算對他的事情了解得事無巨細,他隻要確定這小孩不是他拐來的,小孩也不是因為一時胡鬧任性才選擇跟著他走的。


  “那你呢?跟著花皆,你自可以在穆府吃喝不窮,甚至可以得到最好的待遇,不必跟過去一樣顛沛流離了。”


  花綠從小在外麵混,心性早就被磨礪成長,他也是個有主意的人。


  “我不要。”他小嘴撅起。


  “為什麽?”


  真實原因他不能說,於是他隨便找個理由打算蒙混過關:“因為我長得這麽好看,萬一留在府上被那個穆府大小姐看上怎麽辦?我又不想給她當兒子。”


  “那你想給誰當兒子?”


  “你啊。”


  醜漢頓時一臉古怪笑意地盯著他:“那穆府大小姐據說長得花容月貌,小孩,你眼光怕不是有問題。”


  花綠急急反駁道:“不是的,我挑的肯定是最好的——”他盯著醜漢,忽地漆黑的眼眸內一道青色光芒一閃而逝,然後他小臉紅撲撲地,既驕傲又興奮道:“你就是最好的!”


  ——


  另一頭,搭乘著豪華飛船前往慈悲城的白色鬥篷男子身形一震,忽地躬起身,一隻手伸出兜帽內死死地按住一雙眼眸。


  “爹,眼睛又痛了?”


  他淡聲道:“……習慣了。”


  “這麽短的時間內又來一次!”樂寶難得收起了逢人無邪的笑臉,板起小臉哼了一聲。


  “是啊,這麽短的時間……”


  等那一陣抽離的痛意消失後,他放下了手,眨了眨眼眸,隻覺得才剛恢複一些視線又變得模糊了起來。


  “爹,你為什麽要答應那個姐姐跟他們一塊兒走?”


  “反正都是要去慈悲城的。”


  樂寶有些悶悶不樂:“可她一直看著爹,明明爹一直藏著臉,都沒有叫她看見長相。”


  “你在不高興些什麽?”男子蹲下身來,輕輕地捏了下他粉嫩的小臉蛋兒。


  樂寶認真道:“爹,你是娘的。”


  男子手上動作一頓:“你忘了,你沒有娘。”


  “爹,你別騙我了,人家都說小孩子是娘生的,所以我也有娘,憑你一個人怎麽可能生得了我?”樂寶一副大人就會騙小孩子的看穿模樣。


  男子起身,視線濛濛落在飛船外飛速被風帶走的雲霧之間,負氣擲聲:“你便是我生的,有什麽不可能?”


  “是爹生得我,可爹一個人怎麽懷的我?”樂寶不信:“爹,我娘呢?”


  以前每次問到這個問題,他爹就隻會沉默。


  這一次,依舊如此。


  “有爹一個,還不夠嗎?”男子聲音暗啞地問道。


  樂寶鼓起腮幫子正想說不夠,但一瞧他爹那神色,便垂下眼,乖巧道:“爹,樂寶不問了,你、你別傷心,我真的不問了。”


  他想要一個娘,這是天性。


  但這麽多年以來,為了讓他這個被親娘拋棄的親爹好受一些,他隻能泯滅掉天性,他小小的年紀卻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壓力,他太難了。


  這時傅琬琰從船的另一頭走了過來,她見這對父子之間的氣氛有些安靜,便上前道:“樂寶,我這裏有一些甜乳果,你可愛吃?”


  她從儲物空間內取出一個乳白色、跟橙子大小的果子,這個果子香氣奶甜,深受小孩子跟一些女修的喜歡。


  樂寶如今心情正消沉著,他看了一眼,卻還是禮貌地回話道:“謝謝姐姐,可樂寶三歲起就不愛吃甜乳果了。”


  可憐的他,從小的主食就是被他爹喂甜乳果,吃各種珍貴補品,直到三歲後他強烈抗議,要求吃正常的飯食,這才遠離這些又甜又膩的東西。


  傅琬琰神色不變,又問道:“那你喜歡吃什麽?”


  說著,她一揮袖,以靈力為罩一下在他的麵前擺放出各種價值不菲的珍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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