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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我現在還給你

  “你最好想好了再說。”


  我剛要張口承認,就被他冷聲打斷,我的話猛的一滯,抬頭看著他,而這下我才發現他從進門時的表情就冷得可怕,死死抿著唇,像是壓抑著什麽,垂放在身體兩側的手握成拳,發著抖。


  他瞪的通紅的雙眼始終盯著我,那樣子似乎是快哭了。


  我的心猛的一疼,最終還是把打算承認的話咽了下去,而是問他:“你怎麽了?”


  “你先回答我。”他的聲音竟已經哽咽,我更加感到奇怪,朝他走過去,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朝他走近,他竟往後退了一步,將自己隱匿在昏暗中,他警告我:“你不要過來。”


  我停住腳步,明明我和他距離不遠,我卻因為能聽到他壓抑的抽泣聲,知道他此時是在哭。


  我一瞬間心疼得如同被人用手狠狠揪起來一樣,傅寅從沒像這樣在我麵前表露出軟弱來,我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他如此傷心,我曾一度認為等他真正成為了傅家的子孫後,便不會再有像當初他外婆重病入院,他因為無法拿出高額手術費而躲起來偷偷哭的事情發生。


  我站在原地著急,盡量放緩了聲音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可不可以告訴我。


  而傅寅隻是忍著哭聲跟我說了一句話,他叫我最好告訴他實話,不然他永遠不會原諒我。


  我在原地沉默了又沉默,若是這個時候否認,我就等於是推翻了之前的一切,而當時在場的人隻有蘇繁和他外婆,他外婆是絕對不可能了,那責任隻會落到蘇繁身上。


  我不是怕他不相信是蘇繁幹的,隻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再去把髒水潑在蘇繁身上,我的動機便會引起人懷疑,而蘇繁本人更是不可能承認,到時候更加說不清。


  而從他剛剛的口氣中,也能知道他其實也是不信是我幹的,我很欣慰他在這種情況下還是願意相信我,但一切都已經晚了。


  原本他今天來問我,就已經是多此一舉了……


  而就在我猶豫糾結時,傅寅已經等得不耐煩,他甚至都已經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輕笑了一聲後,用如同自言自語一般的聲音說:“是麽,我明白了。”


  我猛地一抬頭,剛要問他是明白了什麽,他就已經繼續把話說下去了:“既然你對此供認不諱,那我也不去想盡辦法替你找借口了,原本就是你已經承認的事,為什麽我還要來給你找借口?還是你早就算計好了?大方承認反而比推卸責任來得更容易證明自己的清白?沈安,你就這麽自信,我會相信你?”


  他說出這段話時,明明那張俊美的臉還是籠罩在黑暗裏,我卻好像從他的臉上看到了譏諷。


  “我……”


  我剛開口,就被傅寅打斷,他抬頭看著我,說:“既然你都這麽說了,那我就相信你,隻是到時候你不要後悔。”


  我被他這樣冰冷無情的聲音驚到,原本想辯解的話被他打斷後也徹底咽了下去,我還要辯解什麽呢,原本就是要讓他相信我才說了謊,現在他都肯相信了,我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呢?


  我努力說服自己,但心底卻總有隱隱的不安,像是若是這一次承認了,有什麽東西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但還沒等我細想清楚到底是什麽無法挽回了才會讓我此刻如此不安,傅寅就已經轉身而去,那一瞬間我感覺我似乎有種錯覺,仿佛他那一回身,是訣別的狠絕。


  我一直到後來才知道那日為什麽傅寅會這樣情緒失控,在他來找過我的第三天,他的外婆因為癌細胞擴散,多個髒器衰竭在醫院裏徹底長眠。


  從頭到尾,她都沒能醒過來一次。


  所以傅寅才特意過來問我將他外婆推下樓的人是不是我。


  而在後來的這幾天裏,傅寅整日陪在他外婆身邊,人整個都消瘦了一圈。


  我得到消息便打算趕去醫院,卻被管家攔下,說我仍在禁足期,沒有傅廣川的同意我不能離開傅家。


  我氣得跳腳,吼他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攔著我!


  管家一臉為難,說這是傅廣川剛下的命令。


  我一下子不吵也不鬧了,傅廣川當時便說過,要等傅寅的外婆醒了才放我出來,後來她一直沒醒,我便一直被軟禁著,傅廣川來找我談過幾次,後來可能也是覺得他外婆醒不過來了,才著急把我送走。


  可是他的好意根本沒來得及實現,傅寅的外婆一句話沒能留下來地走了,她的死該由我來負責嗎?

  我腦子裏一片空白,正好遇上此時急急忙忙往醫院趕的蘇繁,她應該也是剛得到消息,但她臉上的焦急倒是貨真價實的,我叫住了她,她還很不耐煩地回頭說我到底有什麽事,能不能等她回來再說,她現在很著急。


  我語氣涼涼地說:“你著急什麽,你不是應該早就料到了嗎?”


  蘇繁的臉色猛地一變,她冷冷盯著我,警告我說:“沈安,你最好不要瞎說,是你自己承認的,是你把我們推下去的,我現在沒去追問你的責任已經是對你仁慈,你最好識趣,別浪費我的好心。”


  我被她警告的眼神驚到,突然發現不知何時蘇繁的眼神竟變得如此銳利逼人了,我別過眼,蘇繁便得意地笑了出來,語氣也變得十分恭敬地說:“那麽小媽我就先走了,您就先在家裏等著吧,何必多跑一趟呢。”


  我從蘇繁故意多餘的話裏察覺到了她的得意,我完全沒有想到我竟會掉進她這一個小女生的陷阱裏,而仔細想想一開始我也不是沒有察覺到,但主動承認的人是我,而作為真正的罪魁禍首,蘇繁摘得幹幹淨淨。


  我渾身冰冷,看著蘇繁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隻是不知道蘇繁將他外婆推下去時,是不是真的存著將她害死的心,若真是如此……我更加覺得不寒而栗。


  我在家一直等著,大概等了一個多小時,我等來了回來的傅廣川及傅寅等一行人。


  他們麵色沉重,我一見到他們便不自覺地站了起來,傅廣川臉色陰沉地看著我,叫來管家問我為什麽出來了。


  管家被質問得腰快彎到地麵上去,估計連他都沒有想到,傅廣川說不讓我出房間便是不準我出房間,走出一步都要被責問。


  我從傅廣川這樣的態度裏知道了自己的結局,心底一片冰涼,然後抬頭看著傅廣川,他臉色陰沉地說:“沈安,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麽,傅寅的外婆一個小時前在醫院病情加重搶救無效,已經過世了,而從你把她推摔下樓後,她一直沒醒來過。沈安,其實這段時間我不是沒給過你機會,我原本想著等傅寅的外婆醒過來了,我再確認一遍到底是誰動的手,但現在死無對證了,沈安,你有什麽想說的?”


  “我……”我慌亂起來,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否認的機會,但還沒等我想好要用什麽理由來推翻我之前的說法,一直站在傅廣川身後的傅寅突然說:“還用說什麽,她不是早就承認了嗎?”


  傅寅突然出聲,傅廣川也不由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雖有猶豫,但還是說:“但醫生也說了這次摔下樓梯不是完全的原因,你外婆原本身體就不好,之前也是做過大手術的……”


  “這些她也是知道的,”傅寅竟然直接打斷了傅廣川的話,傅廣川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在看到傅寅臉上的悲傷後又忍了回去,最終一言不發。


  而傅寅熬得通紅的雙眼始終放在我的身上,完全沒有注意到傅廣川臉色的變化,他盯著我,含恨地說:“她就是在知道的情況下,還推了我外婆下樓,她不就是想要我外婆死?”他狠狠盯著我,那眼神裏翻滾的恨意讓我心生怯意,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傅寅卻步步緊逼,“沈安,你可真是狠心,你明知道我外婆是我世上最後一個親人了,我多麽想讓她過得好一點,你卻害死了她!沈安,你到底有沒有心?”


  傅寅的話裏已經帶了私情,傅廣川聽了也微微皺了皺眉,他說他外婆是他最後的親人,顯然沒有把他計算在內,而就在他剛伸出手,想輕輕拍一下傅寅的肩膀安慰他時,傅寅直接在我麵前癱軟跪了下來,他坐在地上,毫無形象地哭道:“我沒外婆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完全愣住了,而傅廣川竟然也沒說得出一句話來,一時間客廳裏隻有傅寅的哭聲,如同一個小孩子一般。


  而我這時候也才想起,傅寅也不過才20出頭,確實還是個孩子,對於這個年紀的他來說,痛失至親,還太早。


  也許是知道這個原因,一時間客廳裏的人都放任他哭著,我低頭看著此時在我麵前哭得像個孩子般的傅寅,甚至有種衝動去抱住他,安慰他。而在這之前,比我先行動起來的是蘇繁,她衝過去,緊緊抱住了傅寅,讓他不要傷心,他們還有孩子。


  傅寅愣愣地停止了哭聲,緩慢地回身抱住了蘇繁,蘇繁也是滿臉淚水,我都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流了這麽多淚,而此時此刻,他們擁抱在一起,看起來是多麽的感人。


  最後喚醒所有人意識的是門口越來越近的警笛聲,傅廣川渾身一震,急忙叫來管家問是怎麽回事,管家也是一頭霧水,說不知道是誰報了警。


  “是我。”


  這時傅寅冷靜地站起身來,他冰冷地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卻能十分溫柔地將蘇繁從地上扶起來,握著蘇繁的手,傅寅轉頭看著我,說:“她是殺人凶手,我當然要報警抓她了。”


  “傅寅!”即便是傅廣川也無法放任傅寅再這樣胡鬧下去,傅家出了殺人凶手,還是傅寅親自報的警,這消息要是傳出去,傅家那可要鬧翻天了。


  “沈安不是主要責任人!你可以悲傷,但不要失去理智!”


  傅廣川從沒這樣厲聲警告過傅寅,而傅寅竟也一點也不怕他的樣子,直接看著他的眼睛,說:“我想讓殺害我外婆的凶手繩之以法,難道您不允許嗎?”


  傅廣川深吸了一口氣,語氣還算得上是平穩地說:“沈安的責任到底有幾分,你自己心裏清楚,你現在把警察叫上門來,丟的是我們傅家的臉!”


  “哈哈哈……”傅寅直接笑了出來,眼角還掛著淚,他說:“沈安早就不是傅家的人了,爺爺你自己不也這麽說了嗎,而且你也說過的,交給我來處置她。”


  傅廣川頭疼地揉了揉眉根,說:“除了這個,你還可以有別的方式。”


  “別的方式?”傅寅譏諷笑出聲,說:“什麽方式?讓她離開,去別的地方繼續逍遙嗎?憑什麽?我可是死了外婆。”


  原來傅廣川一開始就是想把我送出去,讓大家都眼不見心靜的,卻沒想到傅寅這麽固執。


  傅廣川忍著怒氣問:“那你想怎麽辦。”


  傅寅直接伸出手,指著我,說:“我要她血債血償。”


  傅廣川氣得都渾身發抖了,他始終在說傅寅外婆的死,責任不全在我身上,明明關上門就能解決的事情,為什麽一定要驚動外人。


  傅寅隻是在冷笑。


  我看著他們爭吵,隻覺得越來越頭疼,心也越來越沉,傅寅敢這麽大膽地跟傅廣川吵,就是想送我去坐牢,他曾經因為我受過一次牢獄之災,這回他要還給我。


  我早就料到傅寅會因他外婆的事情責問我,但沒有想到他這麽恨我,知道我想要什麽,就偏偏不給我什麽,甚至還要用這樣的方式來折磨我。


  我到底是怎樣才產生了傅寅可能還舍不得我的錯覺,我將他一顆真心糟蹋成這樣,他沒把我親手了結了就算不錯的了,我怎麽還自大得以為他還會相信我、會袒護我。


  而他也總是說我欠他,那好,我現在還給你。


  於是我打斷了他們的爭吵,對傅廣川說:“不用吵了,我去,讓他們進來抓我好了。”


  傅廣川皺眉看我,“沈安你……”


  “沒事,”我低頭不看任何一個人,說:“他們總會調查出真相。”


  “難道你還以為事情有轉機嗎?”傅寅冷冷質問我,他現在應該是完全相信了是我把他外婆推下樓的說法,我抬頭看了他一眼,說:“怎麽沒有,你外婆不是我害死的,他們比你冷靜理智。”


  “沈安!”傅寅暴怒吼了一聲,我將其甩在身後,直接走到警察麵前,朝他們伸出手,說:“抓我吧,他說我殺了人。”


  那警官皺了皺眉,到底還是顧忌著傅家,抬頭看了一眼傅廣川,傅廣川皺眉看了一眼仍在悲傷與暴怒中的傅寅,最後點了下頭。


  冰冷的手銬銬在手腕上時我沒忍住抖了一下,但這也比當時的傅寅好得多一點,那時他滿是即將坐牢的恐慌,而我卻知道這不過是權宜之計,讓傅寅消氣罷了。


  連傅廣川都跟我說,隻是一時的,讓我忍一忍,等傅寅冷靜下來了,他會想辦法送我走。


  我點了點頭,對他說了一聲:“謝謝爸。”


  坐進車子裏前,我抬頭看了不遠處的傅寅一眼,他還是背對著我,始終沒朝我看一眼,他若是真的想讓我為他外婆償命,這個時候應該是冷笑著送我上車,這時卻倔強地背對著我,應該是要與我徹底訣別了的意思吧。


  沒事的,我在心裏安慰自己,這是好事,把賬都算清了,我和傅寅之間就誰也不欠誰的了。


  我先是在看守所待了幾日,不知是不是因為傅廣川的特意囑咐,總之我進去後的日子並不很難過,單人單間,也沒有人來審訊我,我覺得奇怪,難道他們不想調查清楚事情真相了嗎?

  他們沒有動作,那便更能證明這隻是傅寅想折磨我故意找人做的,而我現在過得還算不錯,也許真的是傅廣川在替我擋。


  但說到底傅寅是沒了親人的那一個,他最慘,所以他最有理,傅廣川即便公平公正,在親孫子的麵前還是要退讓三分。


  於是沒過幾日,我的好日子到頭了,我被突然調到一個又臭又髒的隔間裏,裏麵還有三個整日瘋瘋癲癲的室友。


  其實我也早就做好了準備在這裏麵過的日子不會太舒適,而正是要我越慘,傅寅才會越高興,才會解氣,而等他氣消了,我就能出去了。


  於是我在傅寅來的這日特意把自己弄得慘了一點,頭發是亂的,臉是髒的,身上的衣服還散發著異味,可是讓我沒想到的是,他竟隻過來看了一眼便走了,留下一個蘇繁,她十分得意和驕傲地告訴我今天是傅寅他外婆的葬禮,而且傅寅打算等他外婆的葬禮結束後就正式起訴我。


  我冷冷看著此刻笑意滿滿的蘇繁,說:“這時候就笑嗎?你不怕傅寅突然回來看到你明明一身喪服,卻笑得這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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