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棋子

  趙然一動不動,似乎是早就知道我會暴走,他看了地上那散亂的資料一眼,冷聲說:“撿起來。”


  我不為所動,隻是冷冷地看著他,最後是他揉了揉鼻根,叫來仆人把散落在地上的資料撿起來整理好,然後又對管家說:“夫人學累了,去準備點吃的來。”


  管家聽命離去,近來他在傅家待的時間越來越長,似乎仆人都挺會察言觀色的,沒多久便對他恭敬起來,現在連管家都聽他的吩咐。


  管家走後書房裏便隻剩下我和他兩個人,他對我的視線避而不見,隻歎了一口氣後,將眼鏡摘了下來放到我手邊的桌子上。


  我說:“趙然你躲什麽。”


  我話音剛落,趙然就突然轉過身來,我微微吃了一驚,他撤去眼鏡遮擋的眼神清晰明銳,我沒忍住滯了一下。


  而我這微小的變化也落進了他的眼裏,他順勢彎下腰來,雙手撐在我坐著的椅子扶手上,他壓低身體,臉朝我逼近。


  他五官深刻輪廓清晰的臉就在眼前,我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但這一刻失了氣勢就等於是徹底在他麵前落敗,於是我隻能梗著脖子跟他對視著。


  終於,我等到他開口:“夫人,我想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什麽事?”


  聽到我問話,他倒不著急回答,而是輕輕笑了一聲後,才微啟薄唇,“夫人和小少爺……”


  我渾身一震,我竟忘了這一茬,他雖然此刻不著急抖落出來,但隻要他不肯抖落,我就永遠被他捏著把柄。


  “別、別說了!”我急忙阻止他,別過頭去不再看他,他的嘴就在我耳邊,笑聲一點不落地進入我的耳朵裏,讓我整個胸口都跟著狂跳起來。


  與傅寅是我的死罪,我無論如何都要守住,一瞬間我失去所有勇氣,對他說:“行、行了吧,我知道錯了,你別靠這麽近……你繼續吧……”


  我受不了與人這樣接近,尤其是一個陌生男人,而我一直以為趙然是溫吞和善的,卻沒想到他溫柔和善的外表下竟藏著這麽一副嘴臉。


  或許,這才是他的真麵目。


  我心底更加慌亂,若這才是真正的趙然,那他會利用我和傅寅的把柄,換來什麽?

  “他對你,也是這樣的嗎?”


  趙然突然這麽說,我一愣,根本不明白他說的“他”是誰,我抬頭看著他,問:“你說誰?”


  與我的眼神一接觸,他的神情立馬變得煩躁起來,他站直了身體,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口氣不耐煩地道:“他,傅立衡。”


  “什麽?”


  我更加一頭霧水,完全沒有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他竟然會提起傅立衡。


  我沒有說話,因為怕說錯,所以裝作沒聽懂一般看他:“你什麽意思?”


  見我裝傻,趙然一下子失去耐心,他一把抓住我的臉,手上用力,將我的臉捏到變形,口氣更加不耐煩起來:“傅立衡也是這樣對你的嗎?”


  他突然暴露出來的殘暴性子嚇了我一大跳,我退無可退,又無處可逃,更加懊悔為什麽會和他獨處一室。


  我狠狠瞪著他,說:“趙然你看清楚這裏是哪裏!”


  傅立衡確實經常像他這樣對我訴諸暴力,但到底身份不同,趙然隻是個毫無身份背景的外人,我隻要一聲吼就能讓他縮回手。


  此時管家已經在門外恭敬敲門:“趙先生,點心準備好了。”


  聽到聲音,趙然才如夢初醒一般鬆開手,眨了下眼後,他眼中的狠厲消失不見,再一看,又變成了平時那個溫和善良的趙助理。


  他聲音沉穩地說:“進來。”


  管家應聲而入,身後跟著幾個仆人,每個人手上都端著一盤點心,魚貫而入在我麵前的桌子上放下點心後又出門去。


  管家的打擾隻是一時的,等他們又出去後,趙然對我說:“都是夫人愛吃的,請用吧。”


  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餐點小食,確實是我喜歡吃的那些東西,我心底慌了慌,沒想到他對我了解這麽深,而我還一直以為他隻是傅廣川的助理,跟我一點瓜葛都沒有。


  想到這,我心底突然冒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如果趙然早就調查過我,又暗中跟蹤我,那也就不奇怪他怎麽會早早知道我和傅寅的事情了。


  我按下心驚,看著此時一臉溫順的趙然,說:“趙助理還真是玲瓏體貼,連我的喜好都調查清楚了。”


  我原本想詐一詐他,而他剛剛明明一副暴露出真麵目的樣子,現在倒一點也沒破綻了,他淡淡笑了笑,說這是他應該的。


  我一口悶氣堵在胸口出不來,一想到等吃完後又要讓趙然開始他的長篇大論,我就覺得頭疼,吃起東西來的時候也顧不上文雅,一邊為了泄憤,一邊想著為等會的課程存儲體力。


  趙然一聲不吭地站在一旁看著我吃,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像是有實物一般,莫名讓我喘不上氣來,隻好把注意力都放在食物上,而等我回過神來時,才發現一桌子的小食都被我一個人吃掉了。


  我喝了一口茶,擦了擦嘴,故意用高高在上的口氣對趙然說:“好了,我吃飽了,撤下吧。”


  趙然很聽話地叫了人來收拾,管家帶著幾個仆人進來收拾時疑惑地看了一眼桌麵,小聲問了趙然一句:“趙先生沒有吃嗎?我們準備的可是兩人份的呀……”


  趙然聽了輕輕一笑,我原本坐著八風不動,聽到他們的對話沒忍住耳朵一紅,傅廣川對趙然的態度則決定了趙然在傅家的位置,連管家都自發自覺地把他當做客人待,我還十分不知好歹地把他當做傭人。


  好在趙然沒說什麽,隻讓管家趕緊收拾完,等房間裏的人全部退出後,趙然才看著我。


  他故意一聲不吭地看著我,我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不免動了動在椅子裏的身體,說:“你還愣著幹什麽,把書拿過來,我們繼續吧。”


  “很不好意思,”卻沒想到趙然此時恭恭敬敬地給我鞠了一躬,說:“傅董剛剛發了消息給我叫我回去處理事情,看樣子是不能繼續教夫人了。”


  說完他直起身,也不顧我什麽表情,看著我說:“那趙某便失陪了。”


  我不知道他這話到底是真是假,傅廣川已經安排了他來教我公司事情,怎麽會突然把他叫走,而看著他一副要離開的樣子,我隻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我胸口更悶,趙然卻非要火上澆油,臨走前,他笑了一聲,說:“夫人這樣,還有點可愛呢。”


  我氣得就差指著他的鼻子說一句放肆,他卻已經先我一步地關上了門。


  我這下終於知道我確實是被他耍了,又無處發泄,隻好又重重摔進椅子裏。


  趙然說到做到,那天下午真的沒再給我安排任務,我難得有半天休息時間,趙然卻依舊不放過,還特地發了短信給我叫我休息的同時別忘了溫習他教給我的東西,再過幾天他要帶我“實戰”。


  我一點也不好奇他要帶我實戰什麽,我隻是傅廣川讓他名正言順的棋子罷了,他會費心費力教我這些,隻是為了不讓我像上次一樣出醜罷了。


  果然等到他所說的“實戰”,他如影隨形地跟著我……不,是我跟著他,我的手被他強行挽在臂彎裏,掙都掙不開,我惱怒,而稍微一掙動,他就在我耳邊威脅,“再動一下,我就把你和傅寅的事告訴董事長。”


  這句話如同一句十分奏效的咒語,我立馬不動了,我恨得咬牙,因為這一句話我被他掐得死死的,而原本還想試探他到底知道多少掌握多少,也在他精準而快速的威脅中,根本沒有套到一點消息。


  我緊緊咬著牙,問他:“你到底想幹什麽。”


  他笑意晏晏,一邊與朝他走過來的人笑著打招呼,一邊不忘回我:“夫人說笑了,我早就說過,我隻是不想讓傅家難看。”


  我咬緊了牙,“那你就別總拿這個威脅我。”


  他聽了後微微偏過頭來,微笑著看著我,那笑意帶著一絲驚訝嘲諷,他說:“夫人以為我是在威脅你?”


  他這笑,一下子打消了我所有的想法,他一邊說會守住這個秘密,因為他是為了傅家的麵子,可又動不動就拿這個來威脅我,因為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一句真話。


  他隱藏得極深,那日在書房,他的殘暴冷血如同夢一般,我甚至懷疑,我是不是再也等不到他露出真麵目的那一天。


  我安靜下來後,趙然就更加自在了,但到底是我和他頭一次成雙成對地出現在眾人麵前,很多人都好奇,我和趙然是什麽關係。


  趙然嘴上說是傅廣川安排了他帶我熟悉公司流程,認識合作夥伴,可是我們身上一眼就能看出來是成雙成對的衣服配飾,完全暴露了我和他的關係。


  但到底是商業夥伴,誰都懂得演戲,麵上笑著應了,祝福我將來在傅氏大展身手,背過身去就笑了,傅廣川真會物盡其用,這才剛死了丈夫的媳婦,這就著急給找下家了。


  他們都知道,傅廣川會把我安排給趙然是想給趙然名正言順的機會進入傅家,是給趙然這個外姓人機會,能由傅廣川自己花心思弄進家門的人,一定不簡單,於是對趙然的態度都十分客氣,已經不叫他趙助理了,叫趙先生。


  而另一個叫他趙先生,不叫他趙助理的原因是今天傅廣川沒來,他沒來趙然就不是任何人的助理,商場裏的人都是頂會察言觀色的,一聲聲趙先生,給足了趙然麵子和尊重。


  但令我意外的是,趙然臉上並沒有多得意,還是那副溫吞善良的樣子,還一個勁地推我上前,跟那些人介紹我,請他們多照顧。


  趙然戲演得十足,我有些驚訝,還以為這種眾星捧月的場合下他會露出真麵目來,沒想到還這樣四平八穩,難道是真的不對傅廣川的財產感興趣?

  我越發捉摸不透趙然這個人,愈發小心翼翼起來,掛在他臂彎裏的手也刻意與他保持了些微距離,不讓他透過西裝的體溫傳到我身上。


  就這麽轉了一會兒,門口的方向突然出現一陣騷動,我正奇怪是哪個大人物來了,就聽旁邊有人用十分驚喜的口氣說:“傅寅來了。”


  我愣了一愣,沒想到原來傅寅已經是這麽受人追捧的一位人物了,我一直跟他活在不同的世界裏,便也不清楚他到底成為了怎麽樣的人。


  這麽想著的時候,傅寅已經挽著蘇繁進來了,蘇繁一身華貴晚禮服,襯得她高傲又美麗,跟在同樣鮮衣怒馬氣度不凡的傅寅身邊,她全身透出的是一種唯我獨尊的傲氣。


  蘇繁會這樣驕傲也難怪,她心裏可能已經知道了我和傅寅之間隱隱約約的曖昧,但外人不知道,外人隻知道傅寅對待他這未婚妻情有獨鍾、一往情深。


  趙然沒帶著我向他們走去,我也隻好站著不動,就這麽看著傅寅帶著蘇繁進了會場,不一會兒的功夫被人圍著奉承,傅寅是一臉遊刃有餘,而蘇繁則是十分驕傲。


  蘇繁上次的小手段沒有得逞後也沒再鬧幺蛾子,也許她是察覺了我和傅寅這段時間的冷漠,她也是個聰明人,知道說清楚了對誰都不好,她心裏或許有僥幸,以為我和傅寅就此結束, 於是不打算翻舊賬弄得所有人都難堪。


  於是她這段時間沒往傅家跑,但事實證明,即便她不天天往傅家跑,傅寅還是會記得她,在這樣公開正式的場合裏,他能選擇的女伴隻有她一個。


  “啊對了,說起來趙先生也在場呢,還有您的小媽。”


  不知是誰突然說了這麽一句,可能原本是為了討好傅寅的,卻沒想到傅寅聽了後臉色一頓,笑意便沒了,直接對說話的人說:“是嗎,他們在哪,我也要去打個招呼才行。”


  我站在不遠處看了半天,還奇怪傅寅怎麽一直沒注意到我們,這才知道原來是傅寅根本不知道我們來,而傅廣川又不在,我一瞬間明白了趙然跟我說的“實戰”是什麽。


  傅廣川這是想讓我與傅寅對峙!


  我渾身一震,明明知道沒有時間了,卻偏要質問此時笑意清淺的趙然:“趙然,你早就把我和傅寅的事情告訴傅廣川了是不是?”


  傅廣川多麽精明隱忍的人物,在知道這樣勁爆的消息後怎麽可能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興師問罪,再說了他能問我什麽,是問我我和傅寅是什麽時候開始,還是訓斥傅寅不知羞恥?


  精明的商人,隻會把手中有的消息盡量的利用起來。


  他知道傅立遠不是傅寅的對手,傅寅身上又有蘇家的婚約做後盾,有蘇繁的一天,這婚約就永遠不可能毀,所以他才想到用我來對付傅寅。


  “夫人不要動了。”


  趙然聽到我的質問,竟也不回答我,我氣得渾身發抖,氣趙然的刻意隱瞞,氣傅廣川的無情冷血。


  我想落荒而逃,可趙然完全不給我機會,死死抓著我的手,沒多一會兒傅寅和蘇繁走到我跟前,他先是看了一眼我放在趙然臂彎裏的手,然後才笑了出來:“趙助理,你要是想帶我小媽來練練手的話怎麽不提前跟我說一聲?我也好讓他們準備一下,不要怠慢了你們。”


  這話說的意思,竟是這次酒會的主辦方是傅寅熟人。


  也難怪隻有他進來時聲勢浩大,原來所有人都在等他來。


  趙然死死地抓著我,聲音卻還是四平八穩地,他說:“董事長的意思,趙某人也不知道傅少會來。”


  傅寅本該在這個時候給趙然麵子,可是他一點也沒留情,直接揭穿了他:“趙助理這話說得,好像我來這裏還是個秘密似的。”


  傅寅毫不客氣地揭穿他我們就是為他而來,看樣子也是知道了傅廣川要用趙然對付他的事情,我鬆了一口氣,起碼這樣傅寅不會誤會我。


  趙然臉上的笑意沒減一分,隻是抓著我的手鬆開了,我一愣,一時還以為是得了機會逃脫,卻見趙然瞥了我一眼後,才對傅寅說:“抱歉,是趙某人疏忽了,隻是夫人經驗尚淺,我奉命來帶她混個臉熟。”


  “混個臉熟?”傅寅冷哼一聲,說:“就非得到我的地盤上來?”


  趙然到底不是傅寅的對手,從氣勢和身份上來說趙然根本壓不住傅寅,所以傅廣川才找了我來,趙然不說話了,把眼神遞給我,我心一驚,再一抬頭,剛好對上傅寅冷冷淡淡的眼神。


  我沒忍住渾身一抖,傅寅的眼神太可怕,嚇得我一時忘了該說什麽,而原本我就對他沒什麽可說的,我是被人利用的,被掐著把柄才與他對峙,而剛剛那一瞬,我已經知道了我們早就暴露,而傅廣川按兵不動,或許才真的是因為怕醜聞。


  我心生悲涼,看著傅寅,他現在這般自信高傲,完全是因為還不知道我們已經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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