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急診兒科格外忙碌,哇哇大哭的嬰兒,病懨懨難受得哭不停的小孩,一個個地聚在診室內,還有操心的家長急躁的家長圍著孩子轉不間斷地問醫生。
醫生忙忙碌碌,看完前一個小孩又看下一個,輪到李彤彤時,醫生給她測了體溫問了幾句症狀和感受,刷刷兩下開好了單子讓他們去做檢查。
抽血胸片做CT,一套忙完800塊沒了,等著出檢查結果的時候李彤彤還擔心他們會不會沒錢,李成功翻著白眼讓她別想太多。
“醫院裏太花錢了,”她喉嚨有些發炎,話說完就咳了好幾聲。
“小屁孩先把病看好!”李成功拿了檢查報告給醫生,醫生開了一支退燒針三天的點滴還有幾盒藥。
“花了多少錢?”李彤彤還在算錢的事。
李成功沒說,隻是告訴她要打針。
“我不要打!”小屁孩一聽打針整個人都驚恐了。
“花了錢的,”李成功道。
小鬼整張臉都糾結起來,想到這枚針花了錢,她磨磨蹭蹭地往注射室走。
李成功等在外邊,看小鬼揉著屁股出來,他挑了下眉心道居然沒哭。
“我才不哭!”似乎是猜到李成功想說什麽,李彤彤抽了抽鼻子說到,話說完,眼裏就啪啪地流,心裏還想著這次花了很多錢。
“還得掛兩瓶水,”李成功難得發了好心,抱著小孩去了輸液室。
“我們有錢?”手上插了針,李彤彤坐在輸液室的大椅子上問李成功。
“還有點,”李成功道。
“不對,你上個月付了學校的錢,我們沒有錢。”李彤彤的數學很好,她自己跟著隔壁北川人家的兒子學的三位數加減法,她還學會了記賬。李成功對錢的來去沒個細賬,李彤彤全給記了下來。
“還有兩千多,”李成功道,靠著椅子背,他眯起了眼睛。
還有這麽多錢嗎?李彤彤算不清了,李成功工資不高,她知道他倆過得緊湊巴巴,上個月學校裏又交了錢,她都替家裏的支出發著愁。
隻有李成功自己知道,這其中一千八是上次KTV的時候拿的錢。不過是喝點酒說說話,就有他半個月工資,來錢是真的快。
因小鬼還得掛兩天的水,第二天李成功請了假提早下班去接人。
學校在另一個區,過去20分鍾的地鐵,每天上學放學都得小鬼自己去。就算知道這麽遠的路小孩自個兒上下學太不安全,可他們也沒辦法,李成功早七點晚八點,起得比小鬼還早,回得比小鬼遲。
說起來,這是他第三次去接小鬼。開學一次生病一次,都是匆匆忙忙地送去學校或者離開學校,這次難得有時間看了看學校裏邊。
李成功昨日剛來接過小孩,門衛室裏的保安大叔對他印象深刻,捧著保溫杯告訴他現在是下午第二節課,還沒放學。
“早點接小孩去掛水,”他回道。昨天他和保安爭執了半天後來還是他打電話給老師得了確認這才進得學校,知曉他確實是學生家人,今天保安大叔沒攔他,隻是看著這個小黃毛表情依舊警惕。
李彤彤在西教學樓讀三年級。李成功走到教學樓時下課鈴剛響,安靜的校園一下子熱鬧起來,一群小學生進進出出喧嘩打鬧。
李成功在三(4)班後門口,他本想叫李彤彤,結果看到幾個男生推攮著她罵她“破爛王”“鼻涕蟲”,他火來了,兩三步跨到那男孩麵前把人拎了起來。
這段時間他個頭躥得高,一米的豆丁在他麵前跟小人一樣,他晃了晃小孩,把他丟遠了,惡狠狠地罵聲“滾!”曾經打架鬥毆的混混匪氣還沒被磨去,李成功看著特別凶,幾個欺負人的男孩看著他,“哇”地一聲被嚇哭了。
“走了!”李成功沒理這些小孩,他跟李彤彤招招手。
李彤彤看著那幾個男孩就煩,她更加不會理他們,牽上了李成功的手問他今天下班為什麽這麽早。
“去掛水,”他甩掉了小鬼的手,又被小鬼給抓了回來。
“今天還要掛?”一聽要去醫院,李彤彤的臉又塌了。
“要掛三天,”趕在小鬼拒絕之前,李成功開口:“付了錢的。”
李彤彤不說話了,抓住了李成功又一次甩掉她的手。
“你手有毛病?”李成功皺著眉,一臉嫌棄地甩掉她。
“別的同學都有牽手,我也要牽。”
“有病!不牽!”李成功就不待見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毛病,他甩掉小鬼,大跨步地往前走。他腿長腳步大,幾步就到了學校大門,一回頭,結果小鬼蹲原地不肯走了。
“什麽毛病?”李成功皺著眉回來。
李彤彤蹲地上伸出了一隻手。
“嘁!”李成功就不配合,他威脅道:“你不走我走了!”
李彤彤蹲地上不動。
“我真走了?”李成功往前走了幾步。
李彤彤就是不動。
“有病!”他直接走到了校門外,回頭一看,小鬼蹲地上抽抽噎噎哭起來。
“我他媽……”他想罵人,想到這是學校,又給憋了回來。一股氣吞下去自個兒氣得快炸,又拗不過小鬼,他洶洶地走到小鬼旁,一把提起想打人,手還沒揚起來先被小鬼給咬了。
“你他媽烏龜王八精轉世還不鬆嘴?!”李成功被咬疼了,脫口大罵,作勢要打,手抬起想起之前醫院裏被打的事來,記得疼他又放下了。
“我他媽服了你了,你牽你牽你牽!”每次和小鬼作就沒好事,李成功蹲下伸出一隻手。
李彤彤鬆了嘴,擦了把眼淚,然後一蹦蹦他背上,跟隻壁虎一樣扒著他背不肯下來。
“你……”李成功沒準備差點被她撲得滾地上,險險地保持住平衡,他張嘴就要開罵,突然聽小鬼說班裏的同學都罵她窮鬼破爛王。
李成功沉默下來。
“午餐費同學都交了錢,隻有我沒有,”李彤彤抱著李成功的脖子趴在他肩上說,鹹濕的眼淚流進他肩頸裏:“他們還說我的衣服髒兮兮是垃圾堆裏撿來的。”
李成功說不出話來。有趙校長在,學校其實很照顧他們,免了他們的午餐費和校服費用,隻是有時候這種免費在學生中變得特別,而特別又帶來了學生團體中的排擠。
對這種情形他太熟悉了,因為他曾經就是欺負人的那群人之一。他在銅官鎮讀書的時候班裏有個女生日常會穿著大很多碼的男式衣服來上學,頭發雜亂從不修邊幅,更令李成功看不過眼的是,她成績非常好。
那時的他和班裏的倒數們混在一起日常找事,走過路過的時候絆她一下,故意藏過她的筆她的書,肆意地嘲笑譏諷。
校園欺淩的風氣就是這樣帶起來的,一開始是他和幾個倒數找事,再後來班裏的那些女生也開始孤立她,或許是因為成績嫉妒,或許是因為其他,然後欺淩一步步升級。李成功退學的時候校園裏還傳著她生活不檢點的傳聞,他不知道那位女生現在怎麽樣了。
彼時的他因為看不順眼找茬欺淩,他以為那是樂趣,現在他明白了,那不是樂趣,那是單純的惡。而這種惡像一把刮刀,在被欺淩者的身上一刀刀地淩遲著,會刮開他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驕傲,在他的苦難上一次次地撒上鹽。
“這次隻考了班級第三名,我下次要考第一,考第一就能把那些人全比下去,”李彤彤發誓道。她的話就像釘子,狠狠地釘在李成功的心上,釘得他一陣一陣地抽痛。
“或許那個女生那時候也是這樣想的吧?”他想著,過去的回憶在他腦中翻滾著,像是泛著惡臭的水溝,讓他避之不及卻又避無可避。如果過去能抹消,他寧願將過去擦得一幹二淨,他並不想回憶起過去的自己是如何地愚蠢惡毒,又如何地卑鄙齷齪。
因為生病身體不舒服,掛了水回來李彤彤就睡了。李成功去地下室門口的小店買了包煙,拆了包裝轉去了網吧。
他很久沒來過網吧,手有些生疏,玩遊戲連輸了好幾把玩到後來他懨懨地關掉遊戲,盯著黑色炫彩的遊戲圖標桌麵抽煙。
一根接著一根,抽得格外洶,怔怔地看著桌麵,腦中混亂一片。
“怎麽不玩?”飛哥轉過來看見他盯著電腦桌麵發呆,搭了一把肩膀問。
“輸多了,”或許是煙抽多了,又或許是被小鬼給傳染了,李成功的聲音有點沙。
“今兒運氣不好!要我給你來轉轉運?”飛哥有點手癢,想摸會兒魚。
“飛哥,你說人這一生能賺多少錢?”李成功突然問道。
“啊?想這幹嘛?”飛哥湊李成功旁邊操縱著他的鼠標重新打開遊戲。
“想賺得多點。”賺得多了,看不起他的人就會少了,他想著。
“誰不想發財?看看人家明星日入208萬,咱普通人一個月2500,別想了,想想就絕望!”飛哥搓搓手吹了吹:“我來玩一盤!”
“你玩吧!”李成功起身擺了擺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