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菜
在水台招了新人後李成功終於從水台畢了業,這回得感謝一下周運,十年水台經驗不是蓋的,雖然他人不討喜,但工作利索一個頂倆,幾個師傅都挺滿意。
正巧朗弘揚去做了四灶,他讓李成功做打荷。
打荷,按李成功的理解就是給爐頭打下手,什麽都得學著點。如果說水台是個純技術活,打荷則是個技術活和記性活,上崗第一天朗弘揚就給了他一堆菜譜記。
“這麽多?”看著這厚厚一疊,李成功傻眼。讓他幹活他還能幹出三分樣來,可讓他記東西,他是真記性不好。自個兒知道自個兒水準,作為一個學校裏背課文記單詞永遠記不住的主,這麽厚一疊菜譜可讓他犯了難。
“我們學校裏第一個學期除了練基本功就是記菜譜,川菜粵菜魯菜浙菜什麽菜都記,你這才一本,不多。”
“我記不住,”李成功撓了頭。
“你先記這幾個菜,我的拿手好戲,然後你把咱們店裏出名的幾道菜記了,再然後把剩下的菜記了……”朗弘揚替他考慮著。
“今天燒哪幾個?”李成功問。店裏都有固定菜單,朗弘揚做打荷的時候就開始燒菜了,如今也不過是換身行頭多燒幾個菜。
“我第一次做四灶,今天隻燒這三個菜,”朗弘揚點了宋嫂魚羹,東坡肉和紅燒獅子頭這三個菜。
“行,”李成功照著菜譜幫朗弘揚準備材料。看他手忙腳亂,朗弘揚笑得歡還說晚上指導他做員工餐。
“你先教我滾刀批吧。”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李成功的刀工還沒學完,他可不敢好高騖遠。
“行啊,蓑衣刀要學嗎?”朗弘揚問他。
“朗哥你這也會?”匯君樓裏有一道蓑衣黃瓜,李成功可喜歡這道菜,蓑衣刀做出來看起來特好看。
“我當然會,”朗弘揚話落,被譚師傅當場打臉。
“他會個屁!切個蓑衣黃瓜他得3分鍾,”譚師傅提著根黃瓜說:“要學蓑衣刀你跟我學,簡單得很。”
“我這不是好些日子沒有練手生疏了嗎?”朗弘揚訕訕。
“我看成功你別給小朗打荷了,你給我來打下手,”譚師傅當場搶起人來。
“譚師傅你不厚道,成功上次想學你不是沒應嘛,”朗弘揚起哄嬉笑道。
“誰知道你下手這麽快,”譚師傅也在笑,一把自個兒的助理往朗弘揚那裏推:“來來來,這個這個小於給你,那個成功你過來。”
李成功左看看右看看,一時愣住都不知道他倆是開玩笑還是玩真的。
“成功刀工學得快擺盤不錯學涼菜好,小於上次那道蛋炒飯火候掌握得不錯小劉去學打荷,”譚師傅還真不是開玩笑。
匯君樓裏每天飯點快結束的時候廚師們也會做員工餐,這時候就輪到學徒們大展身手。李成功也試過幾次,不過做得平平沒能讓師傅們眼前一亮,倒是他有一次做的涼菜擺盤讓師傅們挺滿意。
“審美這玩意兒是天生的,學不來,”譚師傅涼菜師傅出身,雖然如今主要做刺身,可忙不過來的時候也會幫忙做涼菜,現在換了個徒弟就放手讓李成功擺盤三文魚。他講著切三文魚的要點,一邊嫌棄於瑋擺個盤擺得像出喪的花圈。
李成功往灶頭望了眼,看於瑋朗哥長朗哥短開開心心做起了打荷,他笑著應和師傅。
“做涼菜,一要求刀工,二要求花樣,你得記住六個要點,排、堆、迭,圍、擺、複……”譚師傅當即講起了課。
李成功努力聽努力記。
譚師傅有句話說得挺對,審美這事兒天生的學不來。李成功擺盤刺身,用黃瓜和薄荷葉配幾片金槍魚刺身,顏色幹淨清爽,擺盤簡約還賞心悅目。
這種沒法教,他就是挺會,做了幾天他還整出了不少花樣,有火烈鳥形的三文魚刺身,舞者形象的刺身拚盤,有展翅飛鳥,有花開富貴……老板那天視察看見了他的舞者拚盤還誇了他一頓,唯一不好的就是沒給他加工資。
“你這擺盤手藝能去小飯店裏做涼菜師傅了,”譚師傅就喜歡誇他,誇得李成功都有些飄飄然,可手裏再一次斷裂的蓑衣黃瓜又把他打回了原型。
“咱們這刀工得練到什麽時候?”這天早上,同是學徒的於瑋悄咪咪地問他。於瑋是打荷學徒,和李成功一樣也得從刀工練起。
匯君樓學徒都得比師傅們早一個小時上班,擦淨灶台擺放工具準備菜品。每個師傅每天做什麽菜基本固定,早上的後廚充斥著學徒們“剁剁剁剁”的切菜聲,備菜之餘大家也會小聲地交流交流。
有換師傅的交情,於瑋有時候會湊過來找李成功聊天。他比李成功早幾個月進來,學了九個月還在學刀工,不免有些氣餒,看譚師傅放手讓李成功擺盤,他羨慕地歎一聲,跟李成功嘀咕他跟在譚師傅後頭的時候譚師傅把技術藏得緊9個月隻教了幾樣素菜。
李成功埋頭切菜,沒說話。
“要我說當廚師沒奔頭,我表哥前些年轉行去給人裝門,一年能賺二十多萬,”於瑋切粗了一根土豆絲,他手下的菜刀一頓,把粗的那根挑出來再切成兩半。
“我媽還催我早點買房娶媳婦,可咱們這點工資啥時候才攢夠媳婦兒錢,”他絮絮地說著。
“媳婦本”勾起了學徒們的心思,替二灶打荷的小劉一臉苦大仇深地說年前他家給他介紹了對象,對方看不起他當廚師還說他工資低。
“你得當上爐頭工資才高,”三灶打荷的夥計插嘴道。
“可爐頭也找不到對象呐!你看咱們張師傅,老光棍一個,聽說前些天的相親又吹了。”張師傅是朗弘揚他師傅,三十五歲了找對象見一個吹一個,後廚八卦說起大家都知道。
“那是張師傅長得醜,你看朗哥,打荷的時候工資也不高,可就是有姑娘追!”小劉羨慕著感慨。
“現在的女的可現實著呢,不就是看朗弘揚是本地人有房麽!”周運剛換好衣服開工,聽見小劉感慨,開始了新一天的陰陽怪氣:“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個兒長啥樣,要臉沒臉,要錢沒錢!”
“我沒人要,你就更沒人要,”小劉氣道:“那些拜金女我才看不上眼。”
“就你還想娶老婆,做白日夢吧!”周運陰陽怪氣有一手,把小劉氣得不輕。
“我沒老婆,你難道娶得到?”小劉手上的菜刀一剁,嘲道。
“我有老婆我還兒女雙全呢,”周運氣人天賦秉異,他火上澆油:“就你這樣的,想去賣都沒女的要!”
“我他媽的去你的@#¥%@#%……”小劉摔了手上的刀,衝過去就要和周運幹上。李成功和於瑋趕緊把人抱住。
這些日子在匯君樓李成功吃得夠個長得快,超1米8的個輕輕鬆鬆抱住1米6的小劉。朗弘揚上班來見李成功從背後錮著小劉的手臂,小劉踢著他那一雙小短腿,衝周運吼出一串國罵。
“你們在幹嘛?”場麵一度有點搞笑,朗弘揚莫名地看著他們。
“朗哥!”李成功一邊攔著人,一邊笑得止不住,他衝著周運方向使了使眼色,道:“氣瘋了。”
“哦~周八嘴,我懂我懂!”他壓低了聲音嘀咕一句。周運那張嘴實在是厲害,後廚裏替他取了個綽號叫周八嘴,一聽是被周八嘴被氣瘋的,朗弘揚一本正經地說聲“師傅快來了你們早點做準備”,趁學徒們各自回到崗位,他搭著李成功的肩悄咪咪地問他周八嘴到底說了些什麽把人氣得抓狂。
“說他娶不到老婆出去賣都沒人要,”李成功擠眉弄眼地模仿了一遍,朗弘揚聽得直樂。
“牛逼!真牛逼!”朗弘揚服了周八嘴那張嘴了,也忒能陰陽怪氣。
“朗哥你今天這麽早?”看朗弘揚提早了一小時來,李成功隨口一問。
“我也得練呐!下周要比賽,我得把脫骨扒雞給練熟了,”朗弘揚仔仔細細地把鍋鏟擦幹淨,從水台那兒拎了一隻雞。
學徒們在學,爐頭們也在學,學廚就得日日不間斷地練,練完還得思考,得琢磨。隻是能做到這一點的極少極少,匯君樓學徒十餘人,多數是沒這本事,李成功也是這沒本事的人之一。
他不知道這行他會做多久,錢不夠用的窘境總令他愁眉苦臉。這裏要付錢,那裏要付錢,還有小陰沉鬼要讀書,李成功算著自個兒手頭上的錢發現自己根本就攢不下來。
每到這種時候他就想吸煙。以前是覺得吸煙酷才學著叼兩根,如今是真真體會到那些大人吞雲吐霧時的苦悶了。摸了摸褲袋,想起自個兒的那包煙早就光了,煙盒團吧團吧被他扔進了垃圾桶,他百無聊賴地蹲在匯君樓後廚洗菜的小院中,眼神空空地盯著地上的螞蟻瞧。
“在幹嘛?”此時已過飯點,後廚有了點空隙,幾個學徒有了點休息時間。於瑋出來想抽根煙,看見李成功蹲在洗菜池旁他湊過去招呼了一聲。
“沒幹嘛,”李成功站起來腳碾了碾地,碾死了幾隻螞蟻。
“誒,你匯君樓做了多長時間了?”於瑋抽出了兩根煙,習慣性地往前一遞,忽然想起李成功還沒成年,手又縮了回來:“忘了你不抽了。”
“我會,”李成功伸手把煙夾了過來,熟練地借了個火叼嘴上。
“還挺會,怎麽平常不見你抽?”後廚了哪幾個是老煙槍大家都知道,看李成功熟練吞吐回龍的模樣,於瑋一樂。
“貴,沒錢,”李成功重新蹲下隨意道。
“你不是在擺盤了嗎?老板沒給你加工資?”
“老摳那天誇了幾句,工資一毛都沒加,”大家都把老板叫老摳,李成功也這麽叫。
“老摳不加工資你就換一家唄,你這擺盤的水平去其他店裏更吃香,”於瑋好似隨意地慫恿李成功跳槽。
李成功看了他一眼,沒接話。
“匯君樓事兒多工資也不高,在這兒師傅都不肯教,我打算找找下家,”於瑋吐出一口煙圈,跟李成功畫大餅說其他店裏的擺盤師傅工資有多少多少高,而且工作清閑,隻忙中午和晚上,不像匯君樓得從早上忙到晚。
李成功沒信他。雖然大家給老板起綽號叫老摳,其實與其他酒樓飯店比,匯君樓的工資還看得過去。他聽朗弘揚說過,其他店一點兒經驗都沒的學徒工資2800,從業兩三年有經驗的學徒才有3500的待遇,而且匯君樓的師傅肯教人,可比其他店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