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買豬看圈
第一百二十七章·買豬看圈
「誒?!這就過關了?!」
和春老茶樓二樓的雅間里,雷寅雙吃驚地看著難掩一臉得意的江葦青。
因著前世的事,江葦青既便是面對家人,也難以全然放開心防。可太后在他心裡的分量到底和別人不太一樣。和他那雖然身為皇帝,卻不得不因大局而有所顧忌的舅舅不同,不管在前世還是今生,太后都以一種極蠻橫的姿態在維護著他——雖然經常起著反作用。前世他出事後,太后也曾如此蠻橫地想要保下他來著,可到底因他犯的是「殺人」重罪,加上他因誤信江承平的話而選擇了「在逃」,以至於激起朝中公憤,叫他舅舅也不得不顧及民情而選擇秉公而斷……可便是這樣,不得不說,太后是真心溺愛著他的。
所以,當太后暗搓搓地謀划著要拆散他和雷寅雙時,他才沒有急著跳起來跟她對著干。比起兩相對立,江葦青更希望他的外祖母能看到雷寅雙的好,能真心接受雷寅雙。也因此,他才於暗處下著手,一點點地牽著太后的情緒,引著太后往他所希望的方向看去,直到最後不得不向他妥協。
當然,雷寅雙那魯莽的挑釁行徑,也誤打誤撞地幫了他不少忙。
不過江葦青可不會告訴她這一點的。只要想著她是如何利用著蘇琰的,他就打心底里往外冒酸水兒。
但便是他不說,雷寅雙也不是個傻子,只延著事情發展的脈絡和太后的變化那麼前後一推測,她多少也就猜到了自己那番胡鬧從中起到的作用。
於是她晃著腦後的馬尾辮,得意笑道:「虧得我來那麼一手。難怪三姐總叫我福將呢。只要有我雷寅雙出馬,定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她這得意的小模樣,不禁叫江葦青一陣又愛又恨,便伸手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兒,道:「你還好意思說!也幸虧我家的熱鬧轉移了別人的注意,不然,只衝著你當眾邀著蘇琰一事,就夠叫人嚼你一陣舌頭的!」
雷寅雙咬著舌尖沖江葦青憨笑了笑。其實不僅是那些守舊的人認為女孩兒不該主動對男孩示好,便是雷寅雙自己也是這樣看的,所以她才覺得程十二下作,宋二和孫瑩則因到底守著這樣一條底線而得了她的尊重。不過,她當時那麼行事時,可沒考慮到這一點,就憑著衝動想叫太後知道,她並不是沒人要的了。
「是呢,正要問你呢,」她揉著腦門,轉移著話題問著江葦青道:「那個程十二,算是江承平的妾了?我怎麼又聽人說,好像是平妻呢?」
江葦青冷笑道:「自《大唐律例》起,各朝各代都只承認一夫一妻,哪來的平妻一說。所謂『平妻』,不過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一種掩人耳目的說法罷了。若將來他江承平真發達了,你看朝廷可會給他兩個誥命。」
此時他二人都趴在和春老茶樓二樓那雅間的窗檯邊。隔著一條熱鬧的街道,對面便是下曲江的一池春水。那曲江上游湖的畫舫眾多,不時能有弦樂隨風飄來。雷寅雙側身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將雙肘擱在窗台上,下巴擱在臂彎里,歪頭看著江葦青。江葦青則站在她的身邊,撐著手肘伏在窗台上,也在低頭看著她。
今兒雷寅雙身上穿著件長及膝蓋的煙灰色束袖短衣,下面配著一條牙白撒腿褲,褲腳處打著精緻的煙灰色繡花綁腿,腳上蹬著一雙烏底小蠻靴,頭頂高束著一條粗粗的馬尾辮,額間還勒著一條綉著蕃草花紋樣的煙灰色束髮帶——看著好一副颯爽英姿的女英雄模樣。
太后的賞春宴后,京城仕女間忽然就興起了一股似男兒般的箭袖短打熱潮。雖然雷寅雙不愛在衣飾打扮上用心,可她的幾個丫鬟全都是極認真負責之人,總按著京里最新的流行打扮著她。這一身裝束里,她唯一做的事,也就只是挑了挑顏色而已。而,不僅她那幾個丫鬟不知道,連雷寅雙自己都不知道,其實這一身打扮,最初的起源竟還是因為她於賞春宴上跟鄭霖對劍時,以及跟蘇琰合奏時的那身勁裝……
看著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居然也興了一回時尚熱潮的雷寅雙,江葦青默默彎了彎眼。
其實她不僅沒有意識到時下的流行和她的關係,她應該也沒有注意到,她挑衣裳顏色時,竟總多少是受著他的影響的。以前他因太后之命總穿著一身大紅衣裳時,雷寅雙也愛挑著大紅的顏色來選衣裳。如今他偏愛個煙灰色,她則也跟著改了煙灰。
這,至少應該說明,其實在他倆尚未挑明情意之前,他在她心底就已經佔了一席之地吧。
這般想著,江葦青那因蘇琰而總酸澀著的心,總算舒服了一點。
雷寅雙卻是根本就沒意識到,江葦青的腦子裡早就開了小差,她仍想著江家的熱鬧。以她對江葦青的了解,她總覺得江葦青肯定也在這件事里插了一腳的。於是她直接問著他道:「其中你做了什麼?」
江葦青倒並不意外她的這一問,彎著眼笑道:「我也沒做什麼,不過是在程家人想弄死程十二時,提前給程十二報了個信,然後又指點了她一下,教她該去哪裡找活路罷了。」
和以從龍之功起家的鎮遠侯府不同,府里老太君的娘家,那程家自來沒什麼鼎力的人物。當初於戰時,程家就是依附於鎮遠侯府的,大興立國后,那程家家家主不過得了個可有可無的勛位。偏他家沒個自知之明,覺得自家如今好歹也算得是高門大戶了,因此,程十二的事,簡直是狠狠打了程家一耳光。
按照世家的規矩,便如石慧那不聽話的小姑一樣,家裡犯了錯的女眷,或是會被送入家廟,或者乾脆一根繩兒勒死了算,對外還能叫人說上一句「死者為敬」的話。一向要個臉面的程家自然不可能容忍一個已經身敗名裂的女兒,所以,他家便想以了結程十二的性命來洗刷自家的恥辱。只是,這件事裡面到底關係著江大的名聲。程老太太雖然維護娘家,卻更不願意叫她那最心愛的孫子傳出「逼-奸人命」的惡名,便施壓讓程家人於暗處動手,省得傳出什麼不好的風聲來連累了江大。於是,程家便悄悄把程十二送出京去,直等到江大的婚禮過了兩個月,京里有關那件醜聞的風聲漸漸平息,程家才開始準備動手。
而叫程家沒想到的是,此事不知怎麼竟走漏了消息,那程十二竟逃出家門。
叫程家和江大更沒想到的是,那江大費盡心機向他過去的老師洗清自己的冤屈后,頭一次參加老師特意為他而辦的文會時,竟叫那找過來的程十二當眾堵了個正著。
程十二擺著個哀兵之態,在眾人面前向江大哭訴著自己的無辜,哭訴她想以死表明清白,又怕被人繼續誤解下去,哭訴著她不願意背著惡名而死,又哭著問江大她該怎麼辦……
能怎麼辦呢?便是這件事里江大也是無辜的,面對一個弱女子的求助,他若無動於衷,肯定是極失君子風度的一件事。何況這裡還事關著一條人命。若他不知道還情有可原,如今知道了,他自然不好放著程十二不管……
一番雞飛狗跳后,江大的後院失了火。那何樺原本就不是個心胸開闊之人,便是江大為情勢所逼,不得不收了程十二,何樺哪裡肯依,在江家一陣大鬧。此時程老太君是真後悔一時一意孤行,替長孫娶了這麼個跋扈的媳婦兒。她原就覺得,她的親侄孫兒給她孫兒做妾已經是件極委屈極丟臉之事了,偏這何樺還鬧得家宅不寧,甚至於還不告而別,自己跑回了娘家。
老太太可是個有脾氣的人,加上經江承平一番分說利害,她正後悔著把孫兒賣得太賤了,見何樺居然不打招呼就跑回了娘家,倒叫他家佔了理數,便乾脆擺出一副「過不下去就和離」的姿態,卻是嚇得如今家世早不如往昔的定武侯府連夜把何樺給送了回來。偏程老太太以此為把柄,逼著何樺承認程十二一個「平妻」的身份——雖然就如江葦青所說,官方可不承認什麼「平妻」一說的。但,因著這件事,江家、程家,還有何家,三家卻是徹底地撕破了臉面……
程十二撲到江大腳下的那一天,恰正是太后的賞春宴過後的第二天。於是,雷寅雙於賞春宴上的大膽行徑,卻是一下子就被這件事給蓋過了風頭。所以江葦青才會有此一說。
程十二正式被一抬小轎抬進江府,是在端午節的前兩天,五月初三。那時離江大和何樺成婚恰好剛剛滿兩個月。京城諸人連著看了半個月的戲才終於看到這結局之處,一番感慨唏噓之餘,一個個心裡多少暗含著一種不可告人之快感——有權有勢的人家也不是事事盡如人意呢……
至於雷寅雙,親手導致這一「悲劇」的「劊子手」,此時難免又有點「聖母」心腸了,看著江葦青不安道:「萬一那程十二真死了,算不算是我造的孽?」
「怎麼可能!」江葦青立時又是一指頭彈上她的腦門兒,皺眉道:「且不說程十二是咎由自取,便是她真死了,那也是程家的罪過,關你何事。」
「那就好。」雷寅雙皺起鼻子笑道。
要說起來,其實她這「聖母心」多少有點假。她之所以在他面前這麼說,不過是情人間那種愛在對方面前裝著自己很美好的小心思罷了。至於那程十二和江大還有何樺的結局是好是壞,她可管不著,反正那三人一樣的叫人討厭。
「太后雖然點頭了,可你爹那邊怎麼辦?還有我爹那邊?」雷寅雙看著江葦青問道。
她不太懂得朝政,但也知道,她爹和江葦青的爹分屬兩個不同的陣營。且不說政見不同,便是個性方面,她爹死板得不知變通,而江葦青的爹卻是渾身的靈動,慣常見風使舵,叫雷爹千分萬分的看不上。
昨兒晚飯時,花姐曾不小心提到江家的熱鬧,雷爹就很是鄙夷地把江家的家風給批了一通,還意有所指地看著雷寅雙鄭重道:「買豬看圈,那樣的人家,誰嫁過去都只有吃苦受罪的份兒。」
江葦青托著下巴道:「侯爺那邊好說,只要我想法子讓我舅舅出面就成。倒是咱爹那邊……」
雷寅雙看看那隻不安於圈的「豬」。雖然江葦青早就不叫鎮遠侯江封「父親」了,可這「咱爹」兩個字……他也叫得忒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