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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帝王心術

  次日一早,天還未亮,七寶便下了田。直到各家房頂上飄出炊煙,這才回來。


  推開三姑娘家的大門,只見廊下已經擺好了一桌飯菜,三姑娘正在井台邊打著水。


  七寶沖三姑娘一笑,走到桌邊勾頭看了看,道:「煎餅子!有日子沒做了。」說著,便要伸手去拿。


  「哎,」三姑娘趕上來,「啪」地一聲打在他的手背上,「洗手去。」


  七寶回頭看看井台邊打好的水,摸摸手背,憨笑著走了過去。


  他一邊洗臉洗手,一邊道:「才剛我順道去了大叔公家,大壯哥他們答應幫我照看著田裡。」


  三姑娘白了他一眼,低聲嘀咕道:「根本沒這必要的,還怕我被人拐了不成。」


  七寶手中微微一頓,抬頭瞅了三姑娘一眼,半戲謔半認真地道:「正是呢。」


  三姑娘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道:「那今兒你不白耽誤了?他們從城裡頭來,就算是卯時出發,也得巳時才到。」


  她布好碗筷,坐在那裡望著七寶。


  「怎麼會白耽誤呢?那些犁頭、鐮刀什麼的,也有很久沒有收拾了。本想著等下雨時再收拾的,現下既是有空,就順手做了也一樣。」


  七寶擦完臉,來到廊下。那初升的朝陽映在他的背後,竟似給他鍍上了一層金光。左耳下的金環也隨著他的行動閃爍著令人目眩的光芒。這光芒襯著那黝黑的肌膚,更顯出他五官的俊朗和身材的挺拔。


  三姑娘心頭突然滑過一陣悸動,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沉甸甸地往下墜去。她不自在地挪了挪凳子,垂下眼帘不肯再看他。


  「另外,堂屋裡那把太師椅也老是吱吱嘎嘎地響,總想修,也老是沒個時間,正好趁著這個功夫也收拾一下。若還有空,我還打算把後院的牛欄、豬圈也理上一理,順便給田裡積點子肥。」


  七寶低頭看看三姑娘,見她身上穿著一套青灰色的男裝,便微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不要提醒她換女裝,又問道:「你今兒打算做甚麼?只在家等著?」


  「哪能呢。等一下我還要跟荷花去採桑葉呢,這蠶子眼見就要入眠……」


  「這是四眠了吧?」


  「是。等侍候好了這些小祖宗,我約了荷花一起來打草把子,雖說還有七八天蠶子們才要上山了,早些預備下總是好的。這是我第一次試著養夏蠶,雖說有春蠶的經驗,到底心裡沒個底。且他們都說這夏蠶容易得病,我卻一次也沒碰上,這倒讓我心裡有些七上八下的,別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什麼事才好。」


  七寶笑道:「這不好嗎?你還想蠶子得病怎麼的?再說,你也是老養手了,有什麼問題能難住你?明兒只等著豐收就是。」


  三姑娘也笑道:「我只望我養蠶子的本領能有你侍弄田的一半就成了。我想,回頭得給蠶花娘娘上柱香,好歹求個心安吧。」


  正說著,荷花敲門進來了。


  「可好了?」荷花沒料到會看到七寶,那俏臉上頓時蒙了一層紅暈。


  「荷花妹妹可吃了?」七寶客氣地禮讓著。


  「吃了。」荷花慌慌地應著,只站在門口,不好意思進去。


  三姑娘看在眼中,心下也不樂意讓她進來,便放下碗,道:「這碗且放著,我采完葉子回來收。你且忙你的。」


  說著,挽過竹籃,攙著荷花走了。


  走出幾步遠后,荷花這才緩過神來,問:「七寶哥今兒怎麼沒下地?」


  三姑娘噎了噎,她不想告訴荷花相親的事,便道:「理他呢,許是他今兒想歇歇。我看有些蠶子已經不動了,只怕今明兩天就要入眠,你說,這葉子要不要少採些?」


  ***

  侍弄完蠶子,又給蠶花娘娘上了香,三姑娘這才回房換了那套白衣白裙出來。


  七寶正低頭磨著犁頭,猛一見三姑娘娉娉婷婷地走出房門,一時間竟失了神。


  見七寶愣愣地望著她,三姑娘不禁不好意思起來。


  「做甚什麼這麼直勾勾地望著人?」


  「三兒真好看。」


  七寶不自禁地誇著,卻惹得三姑娘羞紅了臉。


  「就你嘴貧。」她啐道,「你只是平日里見我穿男裝慣了,猛一見我穿著女裝希奇罷了。比起荷花來,我可差遠了。」說著,將一條藍色圍裙系在腰間。


  七寶也有些臉紅心跳的,他忙岔開話題道:「荷花呢?你不是說要跟她一起打草把的嗎?」


  三姑娘看了七寶一眼。原本她是計劃著跟荷花一起打草把的,只是一想到荷花對七寶的意思,心底不自覺地又泛起酸來,便不想讓他們有機會呆在一處。


  「人家也有人家的事兒,我怎麼知道。」


  三姑娘低頭整理著廊下的稻草,避而不看七寶的眼睛。


  七寶原就只想與三姑娘兩人在一處說說話,也不想有第三人在場的,聽著這消息更是高興起來。於是,兩人一個在井邊,一個在廊下,邊做著手裡的活,邊拉著家常。不一會兒,太陽便當了空。


  七寶磨好了鐮刀、犁頭,又將堂屋裡的太師椅搬出來放在廊下。


  三姑娘見他滿頭的汗,便扯下自己的汗巾子幫他擦著。


  七寶低著頭,任由三姑娘擦著他的額,眼睛卻一不留神溜到她那嫣紅的嘴唇上。


  三姑娘的唇像一隻飽滿的紅菱角,看著讓人陡生邪念……


  七寶心中突地一跳,忙直起腰,躲開三姑娘的手,只那兩隻耳朵卻莫名的紅了起來。


  三姑娘笑道:「真是人大了,替你擦個汗還帶害羞的。小時候我還幫你擦過更埋汰的東西呢。」


  七寶瞪了她一眼,裝出兇狠的模樣低頭俯視著她,道:「也只有你老是把我當作孩子,如今我可大了。」


  「是,如今你大了。」


  三姑娘笑著收回手。一抬頭,只見七寶正勾頭望著她,那低俯的姿勢卻像是要將她包裹在胸前一般。她的臉驀然一紅,慌亂躲閃的眼睛正巧撞進七寶那黑曜曜的眼眸。在那清澈的眼眸里,生生地倒映著她的模樣……


  她忙轉過身,一邊用汗巾子擦著自己的臉,一邊喃喃地抱怨著:「這天也太悶了,幾時才能下雨啊。」


  擦過臉頰的那一塊正是濕濕的,上面全是七寶的汗。三姑娘一愣,心中那塊沉沉墜著的東西突然間竟又懸浮了起來。


  「只怕快了。」七寶應著,轉身去修理那隻老太師椅。只是那突跳的心卻久久不肯回復平靜。


  老話說:熱在三伏。雖然才頭伏,那太陽卻已經是讓人受不了的*。老槐樹上,知了也在拚命地叫著,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宣洩掉內心騷動著的燥熱不安。廊下,七寶與三姑娘各自陷入各自的心思,默默做著手中的活。一時間,大院里只有那知了的鳴叫聲讓人更覺著天氣悶熱、心情浮躁。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突然響起車馬的聲音,原來是五姑爺來了。


  三姑娘忙解開腰間的圍裙,開門迎了出去。


  七寶也將廊下收拾了一下,洗洗手迎過去。剛走到門口,便見五姑爺姚舉人領著一個書生模樣的人走進來。


  「喲,七寶也在啊。」


  姚猗沖七寶打著招呼。


  「嗯呢。」


  七寶答應著退後一步,偷眼打量著那個跟在姚舉人身後的人。


  那是一個年約二十五六歲的書生,一件簇新的月白色長衫罩著他細長的身形,再配上那白凈的麵皮、清秀的五官,更顯出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七寶心中頓感輕鬆。他想,三姑娘必不會看中這樣的。


  他回頭看看三姑娘,卻意外地發現她半低著頭,臉頰竟是紅紅的,那手指還下意識地纏繞著腰間的束帶。


  她竟是一副少見的女孩兒家的羞態!

  七寶心中立馬一沉。


  「兩位快請屋裡坐。」


  他反客為主,沖姚猗笑道。


  姚猗素來知道七寶與殷家的關係,故而也不以為意,只笑了笑便與那位白秀才相讓著,走進堂屋。


  給殷老爺上完香,姚猗又回到廊下,笑道:「這天該是要下雨了吧,也太悶了些。屋子裡頭更悶,我們且在廊下坐著說說話,好歹有些穿堂風。」


  三姑娘剛要開口回應,便聽七寶接道:「如此甚好,你們坐,我沏茶去。」


  「哎,」三姑娘攔住他,「你粗手笨腳的,哪會這個。你且陪著客人說說話,我來吧。」


  此話正中七寶的下懷,他也不客氣,將倒翻過來的太師椅重新扶正,一屁股坐下,抬眼望著那個書生。


  「先生是城裡的教書先生?」


  那白秀才還沒開口,臉先紅了,道:「敝姓白,在梅嶺書苑教書。」


  姚猗素知七寶向來是個穩重的,今兒卻一反常態地喧賓奪主,不由想起臨行前五姑娘說的那些話。五姑娘曾經把二姑娘說的話向他學了一遍,現如今看著七寶的神情,似乎還真有那麼一回子事呢。他不禁好奇地觀望起來。


  三姑娘提著茶壺出來,對姚舉人笑道:「這是剛炒的大麥茶,解暑的。五妹妹在家時最愛喝這個。等一下我包一包,你給五妹妹帶去。另外還有剛腌好的鹹鴨蛋,也帶些去吧。」


  姚猗一聽,頓時大喜,道:「五兒這些日子胃口一直不好,我正想著要用什麼給她調調呢。」


  他見三姑娘忙著端茶倒水,便又道:「三兒快別忙了,坐下說會子話。」


  按理說,姚猗該叫三姑娘姐姐的,但他的年齡又比三姑娘大,便只隨著岳父叫她三兒。只七寶在一邊聽了卻突然不開心起來,竟像是姚猗在不經意間踩倒了他剛種下的秧苗一般。


  三姑娘笑笑,給眾人倒上茶水后,便依著姚猗的話坐在七寶的旁邊。


  姚猗道:「白兄與我是多年同窗,那年若不是因為有孝在身而誤了秋闈,也早該中舉的。今年正逢鄉試,我看白兄必能及第登科。」


  「哪裡哪裡。」那位白先生謙遜著。


  七寶突然道:「白先生平日里只教書嗎?可有別的營生?」


  白先生靦腆地紅了臉,幾乎是驚慌地望著姚猗。


  姚猗忙放下手中的茶盅笑道:「白兄家裡還有一個莊子。」


  七寶問:「平日里也是自己料理嗎?」


  白先生皺起清秀的眉,道:「在下是讀書人,豈能料理那些俗務?」


  七寶不禁看了三姑娘一眼,又問:「那你家莊子是誰幫你管著?」


  「自然有管家管著的。」白先生輕聲說著,又向姚猗轉過頭,「這位是……」


  「我是三姐姐的乾弟弟。我乾爹剛剛去世,臨終前曾讓我多關照著三姐姐。」七寶目光炯炯地瞪著那位白先生,直看得他向椅子里縮去,「這麼說,白先生只會教書嘍?」


  姚猗咳嗽一聲,心下暗暗佩服二姑娘的見解。他笑道:「七寶,我知道你一向不同意這麼一句話,不過人人都在說的。」


  「什麼話?」七寶回問道。


  「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七寶擰起眉,「我只知道民以食為天,若沒了我們種田人,光剩下你們讀書人,誰種糧?誰織布?」


  三姑娘驚奇地望著七寶。她從來沒有見過七寶如此咄咄逼人的,便問道:「七寶,你今兒怎麼了?中暑了嗎?」


  七寶這才猛然醒悟到自己的出格,不禁漲紅了臉,垂下頭去不再吱聲。


  姚猗看看七寶,又看看三姑娘,再回頭看看白秀才,不禁沖自己搖搖頭。三姑娘的這趟差事倒真是有點意思,只是有些對不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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