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玩具
話說這男人跟女人吧,古人早就好有一比,就好比那乾柴和烈火,沒遇上時各安天命,一旦相遇,那後果是不堪設想,即便是隔著千山萬水也能燒成一片。因此,從那一天起,這三姑娘跟七寶之間基本就沒我什麼事了。我呢,正好著趁著這倆人你儂我儂之機,加緊尋找屬於我老貓的春天。
我想過了,我不能就這麼敗在大黑貓的手下。且不說我對小白貓有著什麼樣的感情,光是為著我是八寶村最英俊瀟洒風流倜儻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純情專情又多情的純種狸花貓,也不能敗在這麼一隻名不見經傳耳不聞聲傳黑不溜秋灰不溜丟的怪裡怪氣的雜種大黑貓手裡!
它小白貓不就是喜歡面癱男嘛,這又不難,從今天開始,我也不笑了。板著臉誰不會?
剛這麼想著,出門就遇到了小白貓。
小白貓沖我甜甜一笑,叫了聲:「狸貓哥,這是要去哪兒呀。」
我學著黑貓的架式,愛理不理地哼了一聲,揚首闊步地走了過去。
小白貓詫異地看看我,眼神里有著一股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崇敬之意。
瞧,這招果然管用。
我神氣活現地走開了,讓小白貓獨自在風中凌亂地懷念著我那冷峻的背影。
可是,好景不長,沒多久我就被大黑貓給堵在一條巷子里了。
「你……想幹嘛?」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它那金色的眼眸我就發怵。
黑貓的眼神暗淡,神情里有種看不明白的痛楚。它對我說:「你為什麼不能對它好一點?」
它?誰?
「它是那麼的喜歡你,你……你為什麼就不能對它好點?!」
看著它痛心疾首的模樣,我卻是一腦袋的漿糊。它是誰?誰又是它?
「對不起,那個,您說的『它』……到底是指誰啊?」我怯生生地問道。
「你!」
黑貓惱火地瞪起眼,正要再說些什麼,卻只聽我身後傳來什麼動靜。我還沒來得及回頭看是誰過來了,它就像見了鬼一樣,撒丫子一溜煙地跑了。
我正納悶著,只見小白貓拐過街角踱了過來。
望著大黑貓的背影,它的神情也很是悲傷。
這又是哪出對哪出呀!我如同掉進了五里迷霧。
小白貓嘆了口氣,垂著肩,憂傷地問我:「狸貓哥哥,我真的很讓人討厭嗎?」
唉,怎麼說呢?我狸貓雖然不是一隻什麼好貓,可也裝不像那種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更何況人家還用那麼一雙水靈靈、淚汪汪、透著無限凄涼的哀愁眼眸在瞅著我呢!
我立馬忘了自己的失意,本能地選擇安慰小白貓。
我說:「沒有沒有,小白貓妹妹是村子里最俊俏的貓咪了,怎麼會有人討厭你呢?」
「那為什麼它見著我就躲?」小白貓滿腹哀怨。
呃,是喲……然後再在背後以那種奇怪的眼神偷偷地窺視我……這大黑貓真是很詭異呢!
「狸貓哥,你是村裡最聰明的貓咪了,你幫我想想辦法好不好?」小白貓輕輕抵著我的肩,沖我撒著嬌。
我這人吧,是吃軟不吃硬,就怕別人給我來這麼一個軟招。於是,當即一陣骨酥腿軟,就有些把持不住。我逞強道:「別急別急,讓狸貓哥好好替你想想。」
話剛出口我就後悔了。我這是在做什麼呀?!承諾想辦法把我所心怡的人跟我的情敵湊成一對?!那我不是十三點嘛!
小白貓可不知道我心裡是怎麼想的,立刻歡呼一聲,又沖我撒起嬌來:「狸貓哥最好了。」
得,為了這聲「最好」,我把自己給賣了。
我給小白貓出了個主意,既然它喜歡大黑貓,乾脆直接跟它挑明了去。咱是誰?咱是貓呀,不能因為跟人類接近就學著人類來那種粘粘乎乎的不利索勁。不是喜歡對方嗎?直接讓它知道好了。要是它也喜歡,那正好兩下里合拍,省得大家都這麼猜來猜去的。要是不喜歡,趁著年輕各自趕緊發展更合適的對象。要知道,不僅僅是「人生苦短」,貓壽更短啊!
這小白貓真是跟人類呆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都沒什麼貓性了,只學著人類那套膩膩乎乎的矜持模樣,一會兒說什麼被人拒絕很難看啦,一會兒又說如果它不喜歡它該怎麼辦啦……看得我火了,威脅它說,你再不去我可不管啦。這才催著小白貓去向大黑貓告白。
小白貓把大黑貓約到河邊的大白楊樹下,又非逼著我躲在樹上替它壯膽——你說天下哪有這種事?我自己親手把我心愛的小白貓推向我的情敵不說,還非要讓我親眼看著他們兩情相悅!我這情操是何等的高尚,我這奉獻是何等的無私,我……
我趴在大白楊上,幾乎被自己給感動得掉下眼淚來。
這時,樹下那一對正在那裡竊竊私語著。不知道小白貓說了什麼,大黑貓似乎嚇了一跳,不由往旁邊閃去。小白貓急了,追過去又說了些什麼。我發現大黑貓的臉色突然不那麼黑了,似乎被嚇白了,它一個勁地搖著頭,表情很是痛苦。
這是咋回事?!
我動動耳朵,靜靜地伏在那裡窺視著。
大黑貓終於退到了白楊樹下。
小白貓步步緊逼著問:「只要你說一句不喜歡我,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纏著你。」說著,又凄然一笑,「大不了我跟尼姑庵的姑子們去吃齋念佛去。」
啊?不會吧!這麼點小打擊就要出家?大黑貓不喜歡你,好歹還有我呢!
我還沒來得急出聲,就只聽大黑貓說:「你不可以這麼糟蹋自己!」
小白貓任性地叫道:「我就要!命是我的,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不知道為什麼,我眼前突然閃過好多前世看過的電視連續劇。
果然,大黑貓也不讓我失望地向前一步,攔住小白貓,「你不能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的命不是你一個人的!」
小白貓說:「你憑什麼說我不能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的命就是我一個人的!」
大黑貓說:「你就是不能說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的命就不是你一個人的!」
小白貓說:「我就說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的命就是我一個人的!」
暈……我暈了……
幸好大黑貓改詞了,說:「你怎麼這麼任性呢?!」
小白貓說:「我哪裡任性了?」
大黑貓:「你就是任性了!」
小白貓:「我再任性也沒有你任性!」
大黑貓:「我從來不任性,明明任性的是你!」
哦,媽媽米呀!我穿越了也沒能逃過那天雷陣陣?!
就在我即將口吐白沫之際,大黑貓突然悲痛萬分地吼道:「你為什麼要喜歡我?!你不知道我已經很痛苦很難為了嗎?!我沒有資格讓你喜歡我,我不能給你幸福啊!」
哦,媽媽米呀……我心底的哀嚎還沒叫完,只聽大黑貓爆出一條驚天□□。
它悲嚎道:「我是一隻閹貓啊!我怎麼還有資格來喜歡任何人?!我恨,我恨啊~~~」
呃哦……事關他人*,這種是非之地我得趕緊離開……
我剛想離開,卻只見小白貓動情地向大黑貓撲去,一邊深情地道:「我不在乎,我喜歡的是你,是你這個人,我不在乎你有什麼殘疾,你有什麼不適。就算你有什麼殘疾,讓我們一起來面對好不好?你不要這樣子,你這樣子讓我……我好心痛好心痛,你知道嗎……」
請原諒,後來的事情我不知道了,我想我被雷給劈暈了。等我醒來時,已經是滿天的星光,大黑貓也好,小白貓也好,早都沒影兒了。至於大黑貓有沒有接受小白貓的感情,我也不知道。拖著像是被雷公電母胖揍過一頓的身體,我緩緩向家走去。剛進家門,就只見一道閃電向我腦門劈來,緊接著,是三姑娘的一聲怒吼:「走了就再別進這個門!」
媽媽米呀!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啊!老天爺,你到底想幹什麼呀!還有,竹西,你到底想幹什麼?!
(竹西:我?老狸貓你不要不知好歹!我是看快要過年了,大家多少都會有點年飽,所以想讓大家吐上一吐,正好藉機清腸胃,我是好意懂不懂?!)
***
事情怎麼會是這樣?
事情怎麼會是這樣?!
事情怎麼會是這樣……
趴在牆頭上,看著頭頂明晃晃的月亮,我就是想不明白,事情怎麼會是這樣。為什麼小白貓寧願喜歡一隻閹貓也不喜歡我?!難道是我不夠溫柔體貼?我都幫它倒追黑貓了,還不夠溫柔體貼?!
或者是我不夠英俊漂亮?我可是純種的中國狸花貓哎!它是誰?一隻沒品種的野種黑貓而已!甚至沒有我一半的學識,更沒有我歷經兩世的見識……我竟然輸給了一隻,一隻,一隻不能貓道的殘疾貓?!
不是我歧視殘疾貓,我只是,只是,只是咽不下這口氣!
唉!
我正在這裡自哀自嘆,那邊不知道怎麼就惹惱了七寶,拿了土塊就往我這邊扔過來。
可惜的是,他的準頭也太差了點。
我鄙夷地看看牆上被土塊打出來的污斑,把身體韶關蜷得更緊一點,埋下頭去不再理睬他。
這人類也是反覆無常,剛剛還好得蜜裡調油似的,轉眼就翻眼不認人,一副仇人的面孔。竟然還敢說最善變的是貓,簡直是污衊!
七寶看我不理他,竟然孩子氣地又撿了一塊石子打過來。
你說人類討厭不討厭呀,我趴在牆頭上看月亮關他什麼事?非要趕我走。
好,我走,我再也不管你們的事了。三姑娘跟七寶也好,小白貓跟黑貓也罷,我全不管了!讓你們天下大亂去!
可每每想到小白貓竟然寧願喜歡大黑貓也不肯喜歡我,我那自以為堅強的內心就有著絲絲抽痛。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對小白貓的情遠比我想像要深啊……
就這樣,在我正興意闌珊之時,大黑貓找上了我。
我們默默對視著。良久,大黑貓嘆道:「那天,我知道你就在樹上。」
知道又怎樣?我冷笑,說:「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也不喜歡議論別人的*。」
大黑貓趕緊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那番話本來就是說給你聽的。」
嗯?什麼意思?
「我……」大黑貓的臉奇怪地紅了一片,「我,我想你應該有感覺……我雖然是一隻閹貓,可我……」
突然間,我的心臟開始「砰砰」亂跳起來。它想講什麼?它到底想講什麼?!
我不知道它想講什麼,但我知道有些話是我不想聽到的,所以趕緊打斷它,問:「你跟小白貓怎麼樣了?」
大黑貓正色道:「我拒絕它了。可它的勇敢也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或許我是卑微的,可我的感情不卑微,我的心是真摯的。既然是真摯的,就沒必要遮遮掩掩……」
哦,媽媽米呀!我尷尬得簡直無處立足。它的感情是真摯的不錯,可,可我不是*貓啊……
我局促不安地倒換著四著爪子,偷偷窺視著它道:「呃,那個,不是我……唉,怎麼說呢?我不是……那個,我是喜歡……唉,」我一咬牙一跺腳,坦率地道:「我是喜歡小白貓的呀。」
大黑貓用它那金色的眼眸看看我,平靜地笑道:「我告訴你我的感情並不是想要你怎麼回報我。你可以繼續喜歡你的小白貓,就像我會繼續喜歡你一樣。這是兩回事,這一點都不會妨礙到我對你的感情。」說著,它故意從貼著我很近的地方慢慢踱開。
媽媽米呀,這事鬧的……
事情還沒完,它剛走開,小白貓便從角落裡走了出來,很是幽怨地望著它的背影。
它望著黑貓的背影,幽幽地問我:「你喜歡我?」
我很尷尬。真的,別看我這貓吧,平時大大咧咧的,可我從來不跟別人說情啊愛的。如果是往常,我一定會習慣性地打著哈哈走開。可剛剛黑貓的一句話勾動了我的心弦。
「或許我很卑微,可我的感情不卑微……」
任何人都有喜歡別人的權利。我抬起頭,望著小白貓那又清澈的眼眸,勇敢地點了點頭。
小白貓看看我,又看看大黑貓的背影,幽幽地嘆了口氣,說:「可我喜歡它。」
我再次尷尬地點點頭。老天爺讓我們擁有喜歡一隻貓的權利,卻並沒有讓那隻貓有同時也喜歡我們的義務,這就註定了世間會有那麼多的苦戀。
看我在沉思,小白貓再次嘆了口氣,幽幽地說:「而它喜歡你……」
是啊,這老天爺就是喜歡胡作非為……
小白貓看看我,突然問道:「那你會喜歡我到什麼時候?」
我凝視著它。突然間,我明白了一個真理。當你以為自己喜歡什麼人時,你未必真的是喜歡它。而當有一個競爭對手同時也喜歡它時,哪怕那是一片爛菜葉,你也會當作是珍饈美味一般來爭奪。而當沒有人跟你競爭時,你會突然發現,這隻不過是一片爛菜葉而已。
小白貓不是爛菜葉,可在突然間,我發現對她的感情淡了,甚至淡得像是從來沒有過。與此同時,在我心裡,卻有另一份感覺慢慢沉澱了下來。
而我又不可能把這一切真相告訴小白貓,於是,我敷衍道:「難說,可能會有一陣子吧。」
小白貓顯然誤會了我的意思,它點點頭,又低頭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聳聳肩,說:「它說它會一直喜歡你,而你說你會一直喜歡我,我……我想我會一直喜歡它……」它又聳聳肩,呢喃著,「真是一個難題呢。」便慢慢地走開了。
話說,我是一隻哲學貓,一隻不僅對人類抱著懷疑態度,對貓類也同樣抱著懷疑態度的的哲學貓。每當人類和貓類說著什麼「一直」、「永遠」之類的誓言時,我總是會冷笑。這種概念模糊的詞只會誤導人們去追求天邊的、永遠也夠不到的、不切實際的東西。為什麼大家不說明天,或者後天,或者三個月、三年之後?為什麼不明確地說出那些誰都能等得到的時間?為什麼大家都非要說一些沒有人能看得到的、沒有邊際的模糊概念?大概就因為誰也看不到,所以更容易忽悠人吧。而我的情感變化也再次證明了,世間沒有「永遠」這種東西。
從那天開始,大黑貓仍然像往常一樣默默地注視著我,而我卻發現我越來越經常會在身後尋找著它的目光。
那天,我們三姑娘終於出嫁了。坐在屋頂上,避開喧鬧的人群,我獨自望著月亮,腦海里卻不斷閃過一對金色的眼眸。然後,那對眼眸的主人就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