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朋友
第七十七章·朋友
小丫鬟這透著無禮的話,立時就叫雷寅雙瞪大了眼看向宋二——要知道,這宋二可是最講究個身份體面的,豈能容得一個小丫鬟如此放肆?!
而叫雷寅雙意外的是,那宋二宋欣瑜竟只咬著唇,漲紅了臉,居然沒有開口喝斥那個小丫鬟。
雷寅雙只當這宋二是自恃身份,不願意當眾跟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鬟計較,她卻是不知道,這會兒宋二心裡雖然也惱得要死,可她是真不敢像以前對待雷寅雙他們那般,隨意對這麼個小丫鬟發火。不為別的,只因為這丫鬟有個她惹不起的主人……
這囂張的小丫鬟,是戶部趙侍郎家六小姐身邊頗為得寵的一個丫鬟。且不說那戶部侍郎恰正好是她父親的頂頭上司,那侍郎夫人還跟宮裡的徐貴妃是同族的姐妹。只衝著對方比自家高出這許多的身份地位,二姑娘就不敢輕舉妄動,於是只能默默咬牙,忍下了這份屈辱。
從幾個丫鬟糾纏著小廝撞開門,到那小丫鬟沖著走廊上大呼小叫,也不過是轉瞬的功夫。雷寅雙正看著宋二低垂的腦袋心生詫異時,那樓梯上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響動。人還不曾過來,她就聽到一個聲音喝令著那幾個纏住小廝們的小丫鬟們退開。幾個小丫鬟倒也聽話,紛紛放手退開了,只有那個招呼著「桔兒姐姐」的小丫鬟,仍堵在雅間大敞的門口未動。
只眨眼間,雅間門口便出現了一個年紀約在十五六歲的大丫鬟。
那丫鬟穿著件翠綠色掐淺綠牙邊的齊腰比甲。站在門口處,她不是先向雅間里被打擾的眾人行禮問安,而是先沖著那個招呼她的小丫鬟低喝了一句「沒規矩」,然後才以帶了尺子般的衡量眼神,飛快地把屋內眾人全都掃了一圈。見雅間里除了一個生面孔的女孩外,其他幾人都是認識的,且那幾家家主的官位都不如她家老爺,丫鬟心裡微微一哂,這才轉過頭來,換上笑臉,向著屋內的眾人一一屈膝行禮,口稱:「宋公子、李公子、王姑娘……」竟是把除了雷寅雙之外的在座眾人全都一一點著姓氏問了一遍安。
然後,她回過身,重又對著宋二屈膝行了一禮,笑道:「小丫頭冒失了,還請二姑娘海涵。」不等宋二接話,她就如炒豆子一般,自顧自地對宋二又道:「聽說這雅間是二姑娘定的?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們表小姐才剛到京里,我們姑娘特意請了表小姐來這和春老吃早茶,偏下面的人辦事不力,竟沒能定到雅間,不知道姑娘能不能把這雅間讓給我們姑娘使使?上次姑娘不是問我們姑娘,能不能代為引見我們表小姐的嗎?我們姑娘原說沒個由頭不好辦的,如今若是承了姑娘的這份情,改日倒正好可以由我們姑娘還上一席,請我們姑娘把二姑娘引見給我們表小姐呢。」
這不帶喘氣兒的一長串話,直聽得雷寅雙看著那丫鬟就是一陣揚眉。雖然這丫鬟的言辭聽起來要比之前的小丫鬟恭敬了許多,可那暗藏於話音之下的輕視,仍是叫人一目了然,甚至連不愛動腦筋的雷寅雙都聽出來了——這丫鬟的意思是說:她家姑娘想要請一個剛進京的表親吃早茶,偏沒能訂到雅間,而正好之前宋二似乎曾拜託過她家姑娘代為引見那個表親,不過她家姑娘當時沒同意,如果今天宋二表現好,願意讓出這間雅間,那她家姑娘就勉為其難地代為引見一下。當然,不是在今天,而是改日。
雷寅雙扭頭看向宋二。
在她的印象里,宋二除了眼高於頂外,還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最是受不得別人的這種輕視。偏如今竟連著兩個丫鬟都是打心眼裡看不上她的模樣……雷寅雙那一向過於發達的「腦洞」,忍不住就開始高速運轉起來——這宋二,進京一年多的時間裡,她到底做了什麼,竟在別人眼裡落下這麼個巴結富貴的可悲印象?!
雷寅雙跟宋二宋欣瑜,早幾年前就相互看不順眼了。若不是因為宋家二房的三個孩子中,有兩個孩子都跟鴨腳巷的孩子們交好,萬事都避不開這宋二,雷寅雙真不願意跟她有任何來往。而在兩家分開的一年多時光里,雖然宋家跟雷家時有書信往來,卻因著她和宋二的不對路,叫宋大、宋三的信里都很少提到宋二。至於三姐和小靜,一個是根本就看不上那宋二,另一個則一心要做淑女,再不可能說別人的是非的,所以,對於宋二怎麼會在別人的腦海里落下這樣的印象,雷寅雙還真是一無所知。
雷寅雙看著那垂首沉默著的宋二時,旁邊宋大已經忍不住了,把手裡的小抄重重往桌上一拍,冷哼道:「這雅間是我訂的,你問她做甚?!」
那叫桔兒的丫鬟顯然早知道這雅間是誰訂的,所以竟一點兒也不驚訝,扭頭對著宋大又屈膝行了一禮,笑道:「大公子跟二姑娘不是一家嘛,您訂的跟二姑娘訂的也沒什麼區別。」又問道:「不知大公子能否相讓?」
「不能!」宋大一口回絕。
那丫鬟看看他,卻是暗含輕蔑地微微一笑,扭頭對宋二道:「二姑娘您看……」又道,「要不,您勸勸大公子吧。實話不瞞姑娘,雖然我們姑娘請的是我們表小姐,其實還有其他姑娘作陪的。比如周尚書府的兩位姑娘,還有劉翰林家的小姐。對了,還有表小姐的兩位朋友,平寧侯府和定遠伯府的兩位姑娘。」
這含著威脅又帶著炫耀語氣,不由令雷寅雙又是一陣揚眉,回頭看向宋二。
那宋二依舊低垂著腦袋,仍是一聲不吭。
雷寅雙忍不住道:「這是誰家的丫頭啊?說話怎麼這麼囂張?她家姑娘認得什麼侯府伯府的小姐很了不起嗎?」
三姐冷笑道:「你才剛來京里,自然是不知道她的身份。這丫頭是戶部趙侍郎家六姑娘身邊的丫鬟。她所說的那個表小姐,若是我沒猜錯,應該是指安遠侯府的大姑娘了。安遠侯府,是宮裡德妃娘娘的娘家,據說這位大姑娘頗得貴妃娘娘的喜愛。」
「啊,」雷寅雙拖著腔調應了一聲,看著那丫鬟笑道:「原來是德妃娘娘家裡的親戚,果然好威風,我差點就當是德妃娘娘親臨了呢,難怪說起話來底氣十足。也難怪那位姑娘覺得派個丫鬟過來,就能叫人給他們挪地方了呢。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對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丫頭的意思我算是聽明白了,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茶樓自然也是皇上的茶樓,皇上是他們家親戚,那麼皇上的東西,自然也就是他們家的東西了。可是這意思?」
她故意裝著憨,回頭問著三姐。三姐還沒吱聲,小靜先微笑著答道:「這可不好說,畢竟,人家沒那麼明說。」
她們三人演著雙簧,那丫鬟卻是臉色一變。
這丫鬟好歹是官宦人家出來的,雷寅雙那裡扯著虎皮作大旗,拿皇權說事,她又豈能聽不出其中的利害。而她之所以在她家姑娘面前搶了這件差事,原是覺得這應該是件手到擒來的事——且不說那宋家老爺不過才是六品小官,她家老爺則是朝中二品大員;那宋二還總是處處討好巴結著她家姑娘。如今難得有這樣一件讓他家上趕著巴結的機會,丫鬟桔兒覺得,宋家再沒個不肯的。
叫她沒想到的是,那宋大竟毫不給面子地一口回絕了,偏宋二從頭到尾都垂著頭假裝木頭人兒!最可恨的是,這不知打哪裡冒出來的小姑娘,竟信口雌黃,把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和皇家威嚴扯到了一處。
桔兒冷笑一聲,拿眼掃了掃雷寅雙,又看看李健。雖然李健在京城也算是有些才名的,可到底不過是個白身,家裡還沒個家世。她再次冷笑一聲,卻是不對著別人,單對著那宋二姑娘又冷笑道:「虧我們姑娘當二姑娘是知心好友,才派我來問這麼一聲兒的。姑娘不願意也就罷了,竟還有的沒的說了這一堆,顯見著姑娘是沒把我們姑娘放在眼裡了。既這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姑娘自重吧。」說著,沖著宋二生硬地行了個屈膝禮,都沒搭理其他人,就這麼一扭頭,領著小丫鬟們走了。
這些丫鬟走時和來時一樣,都如風一般。只眨眼的功夫,那雅間門口便只剩下了宋欣誠那兩個面面相覷的小廝。
李健見了,不由搖了搖頭。那戶部侍郎原不過是碌碌之輩,之所以占著那麼個位置,不過是天啟帝要借著他和德妃的那點姻親關係,向某些人表個姿態罷了。偏那位侍郎大人是個看不清的,還自以為自己果然是個什麼棟樑之才,引得他家幾位姑娘少爺全都恨不得在京城橫著走一般。
他這般想著,抬頭正要提醒宋大小心趙家的後手,忽然就聽得宋三兒在一旁嘆道:「只怕這事兒沒完。」
李健不由一陣驚訝,回頭看向宋三兒。
宋大則冷哼道:「來就來,怕他怎的?!凡事總要有個先來後到,難道他家還能不講個道理?!」
直到這時,宋二才抬起頭來,帶著不安道:「可,若真鬧起來,怕是會影響到父親……」
三姐忍不住就冷笑了一聲,引得雷寅雙扭頭向她看了過去。但難得的是,三姐竟什麼怪話都沒說出口,只伸手夾了只小籠包,放到雷寅雙面前的碟子里。
而她沒有開口,宋大卻已經直言不諱地問到宋二臉上:「你是在為父親擔心,還是在為你自己擔心?!」
又沖宋二不滿道:「早跟你說了,離你那些狐朋狗友遠些,你偏不聽!你也不看看,你交結的都是些什麼人!不是想借著你跟小兔勾上關係的,就是你想借著人家巴結上那些高門大戶的。難怪連個丫頭都瞧扁了你!偏怎麼勸你都不聽,倒生生帶累得我和三兒也跟著你一同受氣!下次我再看到你跟這些人來往,就先打斷你的腿!」
原本被幾個丫鬟那般輕賤,宋二心裡就已經是又氣又恨了,如今再被她哥哥當眾這麼一罵,那眼淚立時就流了下來,跺腳惱道:「我哪有?!明明是你們一個個全都看不起我,都欺負我,我、我……」
宋二之所以有心跟那侍郎家的姑娘交好,原不過是想著借別人的高枝兒,叫人也高看她一眼的,偏如今竟落得連丫鬟都不把她瞧在眼裡的下場。宋欣瑜不禁越想越氣,越想越傷心。她想,她之所以受人輕慢,還不是因為她是庶出,若她和宋三一樣,是太太肚子里爬出來的,還有誰敢輕視於她?!她哥哥也再不可能像這樣當著別人的面給她難堪。她越想越難受,索性不管不顧地往桌子上一撲,便放聲大哭起來。
宋大最煩宋二這動不動就大哭的毛病了,正想再喝斥她兩句,忽然就聽得門外又是一陣騷動。他還沒來得及轉眼,才剛剛被合上不久的房門竟又一次被人撞開了。
這一回,撞開門的,是兩個年紀在十五六歲左右的健壯小廝。
跟在那兩個小廝身後的,是一個大約只有八-九歲左右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身後,則是剛才被趕走的那些大小丫鬟們。
小男孩一身富貴打扮,脖子里左一層右一層地套滿了項圈瓔珞等等鑲金嵌寶的飾物。一張肉乎乎的包子臉上,鼻孔朝天揚著,淡淡的雙眉高高飛起,幾乎都要飛上了半空。小男孩高挽著衣袖,叉腰站在走廊上,頗為囂張地沖著屋裡的眾人大聲喝道:「誰這麼大的膽子?竟敢搶我六姐姐訂下的雅間?!我六姐姐好脾氣,不跟你們計較,小爺我可沒那麼好性情。我們用不到,砸了也不讓你們用!」說著,他沖著帶來的那些丫鬟小廝們一揮手,「給我砸!」
那些丫鬟小廝們答應一聲,便果真要往雅間里沖。
雷寅雙一見,趕緊站起身來,伸手護住坐在她兩邊的三姐和小靜。李健也站起身,將坐在三姐旁邊的宋三兒遮在身後。
而若不是宋老太爺管得嚴,那宋大宋欣誠在家鄉妥妥的就是一方惡霸,偏如今竟有人「惡霸」到他的頭上來了,且聽那聲氣兒,不用想都能猜到,定然是先前的丫鬟誣賴他們搶了她們定下的雅間。
宋大不禁大怒,喝了一聲「誰敢」,一個健步衝過去把住門口,和他那兩個小廝,把個雅間的門堵了個嚴嚴實實。
那幾個丫鬟雖然把安遠侯世子給忽悠了來,卻是到底不敢真跟一位少爺動手,不由就被那宋大的氣勢給壓制住了。
見丫鬟小廝都不敢上前,那包子臉怒了,尖著嗓門怒吼一聲「我敢」,低著頭便沖著宋大撞了過去。
宋欣誠自幼好武,這些年跟著雷爹,武藝更是精進不少,如今對付三五個大漢都不在話下,又豈能叫一個小毛孩兒給打著。只見他一伸手,便捉住了那少年的衣領,一把將那包子臉給提了起來。
丫鬟小廝見狀,立時一陣亂,那叫桔兒的大丫鬟更是轉身就沖著樓下嚷嚷開了:「來人啊,快來人啊,世子爺叫人打了……」
宋大一怔,提著那包子臉轉向自己,忍不住嘀咕道:「哪來那麼多的世子……」
偏他只是提著那少年的衣領,並沒有制住少年的手腳,因此,竟叫那包子臉的拳頭險些揮到他的鼻子上。宋大嚇了一跳,本能地一揮手,便將那少年扔了出去。
此時雷寅雙已經跑到了門邊上。她從宋欣誠的胳膊下往外看去,便只見那少年跌了個屁股墩兒,卻是愣愣地在地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許是那些丫鬟的叫嚷給了這孩子靈感,他忽地回過神來,蹬著兩腿,便是一陣「哇哇」地假哭。
隨著這陣喧鬧聲,從樓下「蹬蹬」跑上來好幾個打扮得甚是精緻的女孩子。為首的,是個看上去要比雷寅雙略大上一些的女孩。女孩生得眉目清秀,一看便是那知書達理的。她先是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小男孩,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小男孩假哭的把戲,但她並沒有當面拆穿那男孩,只微擰著眉頭,抬眼看向宋欣誠。
這女孩沒吱聲,跟在女孩身後的一個女孩卻已經尖叫了一聲,「表弟!」又喝問著那幾個丫鬟,「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打安遠侯世子爺?!」
「他!」
立時,連丫鬟帶那個包子臉,全都抬手指向宋欣誠。
宋欣誠雙手抱胸,揚著下巴冷笑道:「是他討打!」
「你!」包子臉氣得也顧不上假哭了,翻身爬起來就又要撲過去。
那趙六姑娘見了,忽地越過那個斯文女孩,衝過去一把抱住那包子臉,以一種凄苦的聲音高聲叫道:「表弟,你不要過去,他是京城有名的混世魔王,你打不過他的……」
立時,這句話如火上澆油一般,叫包子臉一陣跳腳。他推開她的手,怒吼著就向著宋大又沖了過來。
站在宋大身後的雷寅雙見那女孩竟使陰招挑事,一雙圓圓的貓眼頓時就瞪圓了。她伸手往宋大的肩上一抹一帶,眨眼間,連宋大都沒能反應得過來是怎麼回事,他和雷寅雙就已經換了個位置——他,被雷寅雙撥到了身後,雷寅雙則代替他站到了人前。
此時那包子臉已經沖了過來。見對手忽然從一個少年換成了一個少女,包子臉想要收勢,卻已經收勢不住了。
眼看著他就要撞到雷寅雙的身上,雷寅雙忽地一抬手,掌心在他肩上一按,也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就只見那包子臉在原地滴溜溜地轉了個圈,然後,眨眼間,他便再一次被人提了起來。
只是,這一回,他卻不是被人提著衣領了,而是直接扣著脖子就那麼提了起來。
包子臉原想故技重施,抬手去揍雷寅雙的鼻子的,卻是這才發現,這會兒他竟是全身酸軟,怎麼使勁都抬不起胳膊來……
「表弟!」「阿賢!」
對面的趙六姑娘和那斯文女孩見包子臉被制住,都吃了一驚,不禁都驚呼著向雷寅雙撲了過來。
雷寅雙立時像提一隻麻袋般,猛地將那包子臉杵到那兩個姑娘的鼻尖前,還威脅地晃了晃那「麻袋包子」。
看著包子臉被提離地面的雙腳,兩個女孩趕緊全都站住,以驚駭的眼神看著雷寅雙。
直到這時,雷寅雙才有空去打量那個挑事的女孩。
這女孩看年紀應該跟她差不多大,眉目間有著股難掩的高傲神態。不用說,這位應該就是那幾個丫鬟的正經主子——趙侍郎家的六姑娘了。
她瞪著那挑事的姑娘時,旁邊那個斯文女孩先開了口。
「姑娘,有話好說,請先放了我弟弟。」
那女孩倒挺有禮貌的。
雷寅雙沖著趙六瞪了一會兒眼,這才看向那個斯文女孩,卻是堅決地一搖頭,板著臉道:「不能放。這世上有些人聽不懂人話,既然這樣,那就找一種能叫你們聽懂的方式。」
她晃著那包子臉,問著他道:「誰告訴你,是我們搶了別人先訂下的雅間的?!」
那趙六姑娘一聽,立時叫道:「報官,快報官,這還有沒有王法了?!青天白日的,竟然有人當街脅持安遠侯世子,還不趕緊來人報官去!」
「對,報官!必須得立時報官!」忽然,李健的聲音在雷寅雙的肩后響起。
他站在雷寅雙的身邊,一本正經地對她說道:「你可小心些,別叫這孩子傷到你。」又扭頭對那趙六姑娘道:「趙姑娘說得再對也沒有了,這種情形也只能報官了。至於姑娘說這孩子是什麼世子,抱歉,我們還真不認得他。我們只知道,這孩子無緣無故衝進我們的雅間里來,又是喊打又是喊殺不說,還胡言亂語,說什麼我們佔了他姐姐訂下的雅間。誰都知道這和春老是百年老店,歷經三朝而不倒,口碑最是要緊。若是有人預先訂下的雅間都能叫不相干的人佔了,我看這店也不用再開下去了。可見這孩子是在滿口胡話。大興律法明文規定,若是瘋子傷人,傷人者是不用服法的。如今這情形,我們也顧不得探究這位小公子是個什麼身份了,還是照著趙六姑娘的主意報官吧。他是瘋子也好,是世子也罷,總有官府給個說法的,至少我們不會莫名其妙擔了什麼干係。」
分開一年半,雷寅雙已經很久不曾聽到李健扯什麼大興律法了,如今再次聽到這說法,她忍不住抬起頭,看著李健皺著那鼻子就笑了起來。
她看著李健露出她那貓一般的笑臉時,對面的斯文女孩也看著李健低聲問了趙六一句什麼。趙六點了點頭,帶著忐忑看向那個女孩。女孩卻並沒有再看向她,而是扭頭看向雷寅雙,眼裡閃過一絲瞭然。
那姑娘忽地越眾而出,走到雷寅雙的面前,斂著衣袖沖她行了個屈膝禮,然後站起身,看著雷寅雙和李健等人誠懇道:「幾位姑娘,幾位公子,真是對不住,是我沒能看顧好我弟弟,才叫他給各位添了這些麻煩。還望各位看在他年紀小,不懂事的份上,饒恕他這一回。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沒能管教好我弟弟。」說著,又屈膝行了一禮。
雷寅雙向來是遇強則強的,如今這姑娘一示弱,她倒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便習慣性地拿無名指撓著鼻尖,看向李健。
李健原也不想跟人結仇,便沖她微點了一下頭。
雷寅雙皺了皺眉,雖然已經決定要放了那包子臉,可到底心裡氣難平,於是她一瞪眼,憤憤地晃著手裡的小男孩,喝道:「今兒是看在你姐姐沒做錯事,卻要因你向人道歉的份上,我才饒了你的。但你別以為你年紀小,別人就該包容你!下次再叫我看到你這麼胡攪蠻纏不講理,就是天王老子來,我也照樣先揍扁了你再說!」
說到這裡,她才忽地想起,這孩子是被人忽悠著當槍使了的可憐蟲。
於是她搖著他又道:「便是你年紀小,好歹也該學著分辨一下是非。不是你親近的人說什麼,那就一定是真的,誰知道人家是不是拿你當槍使呢!你個小笨蛋!」
她捏著包子臉的脖子,再一次將他當麻袋似地搖晃了一下,這才鬆開手,一把將那孩子推進他姐姐的懷裡,然後看著站在那姐弟二人身後的趙六挑釁地豎了豎拳頭。
趙六臉色一變,指著雷寅雙喝道:「你胡說八道……」
安遠侯府大姑娘石慧忽地回頭看了趙六一眼。趙六一窒,立時不敢吱聲了。
大姑娘攬著她弟弟的肩,先是低頭看了一眼小男孩的脖子,見上面連個紅印都沒有,這才放下心來,然後抬頭問著雷寅雙:「還沒請問姑娘大名?」
雷寅雙頗為警覺地一歪頭,皺眉道:「你要知道我名字做甚?打擊報復?!」
石慧微微一笑,道:「不,只是想跟姑娘交個朋友。」又道,「我叫石慧,這是我弟弟石賢。」
雷寅雙歪頭看看石慧背後那因她這句話而臉色更加不善的趙六,沖著石慧一擺手,道:「我看還是算了吧,有人可不高興你跟我做朋友呢。」
石慧抿唇笑道:「做朋友是為了讓自己高興,可不是讓別人高興的。」
雷寅雙的兩眼一亮,笑道:「這話說得好。」說著,驀地伸手過去一握那石慧的手,道:「我叫雷寅雙,幸會。」
石慧被她握得愣了愣,才剛要去回握她的手,雷寅雙已經鬆了手。石慧看著她笑道:「幸會。」
*·*·*
重新坐回雅間的桌旁,雷寅雙吃完這家百年老店賴以成名的驢肉火燒,才注意到三姐和小靜都皺眉看著她。
「怎麼了?」她咬著筷頭問,卻叫小靜一把將她的筷子打落下來。
「注意舉止!」小靜低喝一聲,又問著她,「你真打算跟那個石慧做朋友?」
雷寅雙眨眨眼,道:「我沒感覺到她對我有什麼惡意。她願意跟我做朋友,那就做唄。」
「可是……」
「我知道,你們又要說,『防人之心不可無』,可是?」雷寅雙笑盈盈地道,「可我想來想去,我身上應該沒那個石慧可以圖謀的東西吧?就算她想替她那個胖弟弟報仇,也得先打得過我才行。」
小靜皺眉道:「你別總自以為你武功高強,別人都打不過你。要贏你,也未必非要在武力上……」
小靜的話還沒說完,三姐忽地一拍她的肩,沖她搖頭道:「算了,你說再多,她當過耳清風也是白搭,倒不如就讓這丫頭吃一回苦頭吧。」
雷寅雙又抓起一隻驢肉火燒,學著三姐的模樣搖著頭道:「你們呀,總愛把人往壞處想。豈不聞佛曰:心中有佛,滿地是佛;心中有魔,滿地是魔?交朋友也是一樣,你想要交到一個什麼樣的朋友,你就能交到什麼樣的朋友。比如……」她看看宋三,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
而便是她沒有明說,三姐等人也都知道,她指的是宋二。
這宋二,以勢利的一顆心去交朋友,交到的,自然也只能是一些勢利的朋友。
只可惜,宋二不懂這個道理。借口頭疼先行離開的宋二,此時心裡只有一個字:恨!
宋欣瑜不明白,明明她什麼都沒做,為什麼連個丫鬟都敢如此輕視於她?!明明她才是受害者,為什麼她哥哥妹妹都說錯在她的身上?!明明她是真心真意想要跟人好好做朋友的,為什麼那些人都只想利用她,拿她當笑料?!最可恨的是,明明她有心想要交結安遠侯府大姑娘而不能,偏那整天只知道傻樂、一無是處的雷寅雙,居然能叫石慧主動提出要跟她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