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風評
第七十一章·風評
一家子才剛吃完早飯沒一會兒,雷寅雙正跟雷爹和花姨說著後面那個小花園的事,就聽得外面回報,說是王員外郎家的夫人和老夫人來了——雷寅雙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說的板牙奶奶和板牙娘。
果然,板牙奶奶和板牙娘帶著小靜進來了。相互一寒暄,眾人才知道,王朗早在天還沒亮時就已經上衙去了,板牙其實也跟著來了,可因他如今已經十二歲了,便是兩家通家之好,這年紀輕易也不好再入內宅的。李健聽了,便迎了出去。
雷寅雙見狀,忍不住一陣抱怨。
小靜笑道:「規矩原是如此的,」又道,「你就只當是入鄉隨俗吧。」
雷寅雙斜眼看看她:「你倒適應得快。」
其實倒不是小靜適應得快,而是板牙娘打小就教著她們三個女孩兒一樣的規矩,只是雷寅雙總把那些話當過耳清風,偏那雷爹又是個對她狠不下心腸的,這才放縱了她。
她這不以為然的模樣,倒是提醒了板牙娘,便在那裡跟花姨說著要給雷寅雙緊一緊規矩,省得叫人笑話了。又提醒著雷爹,雷寅雙好歹是小兔江葦青的救命恩人,只怕宮裡知道他們進京后,是要召見的。
正說著,姚爺帶著三姐來了——和當年不過是雷爹副將的王朗不同,姚爺當年可是赫赫有名的「鬼師」。天啟帝他入朝,一來,是真心看好他的才學,二來,則多少也藉由他的身份收買人心之故。所以,王朗那裡不敢誤了差事,姚爺卻敢憑藉「簡在帝心」四個字,三天兩頭地偷懶不去翰林院。
姚爺進來時,正好聽到板牙娘說著宮裡召見的事,便拉著雷爹去了外書房——雖然雷爹是個武將,姚爺仍是刻意給他備了個很大的書房。
書房裡,姚爺掏出個要求覲見的奏摺給雷爹謄寫了一遍,又親自陪著雷爹去宮門處投了奏章,只等皇帝有空召見了。他們回來時,就只見鎮遠侯世子江葦青已經由李健陪著,在正廳里坐了好一會兒了。
原來他們前腳才走,後腳江葦青就到了。可雖然雷爹不在家,還有個李健充著守門神。連那板牙都沒能進得二門,李健又豈會放江葦青入那二門,所以雷爹他們進來時,那江葦青臉上雖掛著抹微笑,整個人卻是透著股薄薄的涼意。
江葦青對雷爹行禮問安,且又叫了雷爹一聲「爹」,叫得雷爹的汗毛陡然間都長長了些許,無比鬱悶地對江葦青道:「世子身份尊貴,這一聲『爹』,可再別叫了。」
江葦青沉默了一會兒,卻是沒應諾他再不叫了,只轉移著話題道:「我父親聽說您一家平安進京,原想今日來拜訪的,我想著你們剛到,家裡一定亂著,就給攔下了。不過我猜,我父親大概還是會給府上遞個貼子的……」
正說著,果然王伯在廳外回稟,說是鎮遠侯府的大公子親自來送拜帖了。
照理說,雷爹如今是平民,僅沖著這身份的差異,就該他親自接出去,可打立國前,三家爭天下時,雷爹對鎮遠侯江封就沒個好感,因此,便示意李健接出去。
李健回頭看看江葦青,笑道:「要不,你跟我一同出去接著?」
便是江葦青不是個願意跟人述說心事的,李健好歹也是當年的當事人之一。就算是小兔不曾跟人說過他被拐的真相,只衝著當年他寧願假裝失憶也不肯跟江承平相認,聰明如李健,又豈能猜不出其中的貓膩?何況,他跟江葦青進京不過是前後腳,那侯府待江葦青如何,以及如今江葦青在京城的風評,可是再沒人比李健更為清楚了。
話說天啟帝找到江葦青后,便派人往京里送了信,卻並沒有直接把江葦青送回京里,而是帶著他繼續南巡,直到諸事畢,才帶著他回到京城。那時,京里早已經傳遍了有關這位失而復得的世子爺的各種八卦。有說江葦青這些年被人當賊養著的,也有說他被賣到那些骯髒所在的,更多的,則是替侯府大公子江承平一陣打抱不平。
卻原來,那侯府剛接到尋回世子的消息,侯爺便是一陣大怒,直把當年「尋世子不盡心」的大公子給關了祠堂。於是一時間,當年那位世子如何性情暴戾,如何總是欺壓著大公子的舊事,再次被人翻了出來。等江葦青回到京城,便是應著他祖母所請,求侯爺把江承平放了出來,卻也不曾有人承了他的情——也是,不管怎麼說,那江承平這些年來一直都有個好名聲的,江葦青的名聲卻已經是爛大街了。何況,當年江大公子「小小年紀千里尋弟」的故事,可是曾被編成話本子,在茶樓酒肆里傳唱過好一陣子的,如今忽吧啦地轉了說法,百姓哪有個會信的?別人不說那侯爺如何不靠譜,卻只說是這世子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還沒回京,就已經露出當年的霸道本性,欺壓起可憐溫馴的庶長兄來……
李健跟著王姚兩家進京時,那江葦青便正處於這樣一種兩極分化的境地——上層人士因著皇家對他的寵愛而熱烈追捧於他;於市井間,他的名聲卻是幾乎叫人掩鼻而過。
而,都不用怎麼動腦子,李健就能知道,這後面有什麼貓膩。
便是李健和江葦青一直處於那種微妙的對抗情緒之中,可就像雷寅雙常說的那樣,「自家人只能自家人欺負」,李健卻是再看不得別人算計江葦青的。因此,只要不是關乎雷寅雙的事,他倆總能同仇敵愾,一致對外。
李健拉著江葦青接出來時,就只見眼前立著個十七八歲的青年。
那青年生得極是清瘦。一張狹長的臉上,一對眼尾上揚的桃花眼,則更加加強了那種細長單薄之感。偏這樣寡淡的一張臉上,卻是掛著抹謙和的笑意,看著彷彿連一隻螞蟻都不忍心踩死一般。
自那年在鴨腳巷裡見過一面后,這還是李健頭一次再見到江大公子。便是李健對他當年的印象不佳,卻不得不說,十五歲時的江大公子,看著也算得是個濁世佳公子的。卻再想不到,三年時間,竟叫一個濁世佳公子給長殘了……若不是他笑起來時,那從唇縫間一閃而沒的尖利犬牙,仍還留著當年那種破壞了美感的驚悚,李健差點就沒能認出這江大公子來。
便是如今已經知道當年鴨腳巷的眾人聯手騙了自己,江大公子又哪裡會記得李健這麼個小人物,因此,賓主一陣親切的寒暄。
李健放下茶盞,卻是壞心眼兒地故意提及當年的事,又笑道:「這卻怪不得我們。當初世子受了傷,什麼都不記得了。便是直到如今,連他是怎麼出事的,他仍是不記得。那時候我們只看他穿得普通,再想不到他會是個貴人,偏那些拐子又口口聲聲說跟府上有關係,所以大公子找過來時,我們都只當您是那拐子的同謀了,卻再沒想到,因此誤了你們一家團聚。」
一句「拐子的同謀」,卻是驚得江承平的背後隱隱出了一脊樑的汗,心裡忍不住慶幸著,他早一步將所有的首尾都收拾了個乾淨。
*·*·*
李健在前廳拿舊事嚇唬著江大公子時,雷寅雙並不知道前面來了這麼個人物,她正興緻勃勃地拉著三姐和小靜去游她家後花園呢——雖然那二位對她家,其實比她要熟悉得多。
站在馮嬤嬤所說的那個涼亭上,遠遠往西看去,果然能夠看到遠處一片在秋陽下閃著波鱗的水面。
小靜指著曲江池對岸一片隱隱綽綽的宮牆道:「那邊便是皇宮了。」又給雷寅雙普及著曲江池會向京城百姓開放的幾個節日,道:「京里風沙大,一年四季都乾燥得很,也虧得有那麼一片水域才叫人感覺好一些。」
「好什麼呀,」三姐道:「根本就沒用。我才剛來時,動不動就要流鼻血,直到過了好幾個月……」
「不流了?」雷寅雙道。
「什麼呀!流習慣了!」三姐道。
雷寅雙一愣,忽地一陣哈哈大笑。笑聲飄過那齊她肩頭的女兒牆,惹得牆外的行人忍不住一陣抬頭張望,卻是只能看到那高高的青磚牆,再看不到牆裡發出笑聲之人。
三姐也笑道:「我現在根本就不敢碰我的鼻子,一碰就出血。」又問著雷寅雙,「你可還好?有沒有什麼水土不服?」
雷寅雙一捏拳頭,笑道:「我是誰?虎爺!哪能像你那般弱。」
她這裡一舉拳頭,立時便叫小靜一巴掌將她的手拍了下去,道:「好容易見你打扮得像個女孩兒了,偏這動作還是那麼粗魯。趕緊改了吧,不然倒白費了我精心替你備下的那些漂亮衣裳了。」
雷寅雙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便勾著脖子問小靜,「你不是說京城什麼都貴嗎?你哪來的錢給我添置這些衣裳?」
便是皇帝為了酬謝他們三家對江葦青施以援手,各給了一筆賞銀,且板牙爹如今還領著俸祿,雷寅雙可沒少從小靜的信里讀到她抱怨著她娘給她的月銀不夠用的。
「我只管選衣料樣式,付錢的事我可不管。」小靜笑著,卻是看著三姐微蹙起的眉尖坦白笑道:「這些都是我和小兔瞞著三兒和健哥兒替你準備的。也不知道他倆這是怎麼了,竟忽然清高起來,說什麼我們不該用小兔的東西。可我們跟小兔從來就沒分過彼此,如今這般忽然分出個彼此來,你們也不怕傷了小兔的心的。」
又對雷寅雙道:「你都不知道,那一回,小兔打宮裡得了賞賜,給我們一人送了一匹宮鍛過來,他倆就那麼當面把東西給小兔退了回去。我看小兔雖然笑著,可眼圈都紅了呢。可見你們這麼跟他見外,他是傷心了。」
雷寅雙聽了,只覺得胸口一悶,連眼窩都跟著一陣莫名發熱。她一回身,對隨侍在涼亭外的春歌道:「你去問問,小兔……江世子還在我家不?若是在,就說我請他來逛逛我家後花園。」又皺著眉頭道:「若是健哥還不肯讓他進來,你就跟他說,那我出去也是一樣的。」
果然,她這威脅起了作用。李健自然知道這小老虎蠻橫起來可是說到做到的,於是只得帶著江葦青和板牙從角門裡進了後花園。
他們進來時,三個女孩已經下了那叢假山,正在假山旁的倚雲軒里喝著茶。雷寅雙做著主人,請眾人喝了一回茶后,便直接叫著江葦青,笑道:「你不是說你是這京里的地頭蛇嗎?指給我瞧瞧,哪兒是哪兒。」說著,卻是不顧李健和三姐瞪起的眼,拉過江葦青的手,便和他上了那假山上的四分亭。
馮嬤嬤也覺得他倆這樣手拉著手地不適合,便張開嘴,卻是立時就叫江葦青一眼掃了過來。
不過江葦青也知道,馮嬤嬤是對的,只作著要扶雷寅雙一把的模樣,不甚情願地從她的手心裡抽出手,道:「小心腳下。」
雷寅雙看他一眼,沒說什麼,便提著裙擺上了那假山。
才剛一進涼亭,她便一轉身,看著站在比她低了兩級台階上的江葦青,皺眉道:「怎麼回事?你哪裡得罪了我爹和健哥?我怎麼瞧著他們好象不願意你跟我說話一樣?」
可見雷寅雙也不是個傻子,早感覺出來雷爹和李健對江葦青的「嚴防死守」。
江葦青心裡自然是知道緣由的,他卻什麼也不能說,只嘆息了一聲,站在那台階上,默默看著雷寅雙。
從昨兒他們進京,直到現在,他才頭一次有個機會好好把雷寅雙打量一番。
昨兒馬車裡的她,看著還有點不辨男女的模樣,如今則全然是個鮮嫩小姑娘的模樣了。如今正抽條的她,顯得又高又瘦,那扎束在腰帶里的一節纖腰簡直不盈一握,偏胸前卻已經開始微微隆起……
「往哪兒看呢!」
忽的,江葦青的腦門上挨了一記虎爪。
他抬起頭,就只見雷寅雙一手護在胸前,一隻手遮在他的眼前,正虎視眈眈地瞪著他,偏一張小臉上竟隱隱泛起一層紅暈。
自過了新年後,雷寅雙就發現,她那平板似的胸前,忽地「發」起兩個小「麵糰」。雖然小時候她曾好奇且羨慕過花姐那偉岸的胸,可輪到自己時,她卻是各種不適。且不說那地方各種碰不得地疼,那微微的隆起,也叫她莫名就有種不能為人所道的尷尬。要不是那裡實在是一碰就痛,她都想乾脆拿布條裹平了了事。偏如今這臭小子往哪裡看不好,竟直勾勾地盯著她的……
江葦青要知道她此刻的想法,只怕要大喊冤枉的。他就那麼隨意一看,且還沒能看個仔細,就叫她一巴掌拍上了腦門。
和她廝混了這麼久,這竟還是他頭一次看到她在他面前露出這種女兒家的羞態。看著滿臉脹紅的雷寅雙,江葦青也莫名地臉紅了起來。
他轉開眼,指了指她的身後,道:「好歹你退一步,我也好上來。」
雷寅雙這才發現,她一直堵在入口的地方,便裝著個沒事人的模樣,轉身讓開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