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沒意義了
去劉家放完行李,素華和劉誠一起搭著縣裏的車,回了池家灣。
素華出去的時候是八一年,現在是八八年,七八年了,她第一次回來。
村裏的變化比素華想象的要大,路寬了,田多了,新房屋也起來了一些,路上有一些人開了拖拉機,騎了摩托車。
池家灣本來不是很貧瘠的地方,這幾年的改革開放,加上國家扶持,很多人都賺了不少錢,總之日子是一種越來越好的趨勢。
不過窮的人,始終還是窮。
素華走在熟悉的道路上,村裏有人撞見,認出了她,打了招呼,知道她是回來戴孝的,多的話也沒寒暄。
當初素華怎麽離開這裏的,村裏沒人不曉得,池德貴現在人去了,沒什麽好說的,這丫頭能回來,隻能說池德貴還是有福氣的,起碼也是有人送終了。
還有,這丫頭變了樣,人長開了,成大姑娘了,也漂亮了。
沿著一個池塘,素華直直到走到了家門口,白色的對聯在大門兩邊貼了起來,幫忙操持且還戴孝的是姚小兵,素華不認識他,是旁邊的劉誠指出來的。
他們池家沒什麽親戚,沒來什麽人,柳雲嬌搭夥過來的,更沒什麽人過來,也就村裏幾個幫扶的人。
二姐在靈堂這邊守著,有人過來,就招呼一下,柳雲嬌則和她的兒媳婦在廚房準備著一些席,人家過來幫扶,總得讓人吃一頓。
柳雲嬌做到這樣,已經很好了,當然也是她看透了。
畢竟她來池家沒抱什麽好心思,就是衝著池家的田來的,後頭池德貴把她給拖著了,這幾年裏,除了照顧池德貴,還真沒幹什麽,一報還一報,這都是真。
幸好她兒子女兒不是她這種德行,姚小兵自從跟著劉誠之後,踏踏實實勤勤懇懇,也真是給柳雲嬌做了好事。
“素華回來了?”有人疑問的說了一句。
池素秋聽到聲音,忙跟了出來,屋裏幫忙的人也跟著出來瞧了瞧,還真是素華,於是相繼都圍了過來,打了招呼。
話說小丫頭跑出去後,這都多久沒回來了?瞧她這一身衣服看著都不便宜,這幾年指不定是賺了大錢,現在活脫脫的一個城裏人。
但要說下來,也歸她素華有當城裏人的命。
池德貴家誰都不可憐,就這丫頭生來就沒討好什麽好處,排在最末,又是個丫頭,能有什麽好命?
也虧得是她自己會搞,路愣被她一步一步走出來了,聽說池素秋她夫家這邊的黃豆醬都是她給出的主意呢!
就說這個丫頭,從小就是個有想法的,什麽事兒幹得成。
“你這丫頭都大姑娘了,二十多了吧?”說話的是隔壁的水根嬸。
素華應了一聲,甜著喊了人,“是。二十二了。”
應完水根嬸的話,素華挨個把認識的人都喊了一遍。
到底是回來吊喪的,話都沒多說,邊上的人讓她先去屋裏瞧瞧,素華也就進去了。
父親躺在涼席上,換了身青灰色的壽衣,先前覺得魁梧的人,縮水了似的枯瘦如柴,臉上搭著黃紙錢,蓋住了外頭的視線。
不過素華也能想象那張總是充斥著暴戾的臉,在此刻應該是個什麽模樣,不會飽滿,甚至應該像個骷髏。
二姐給她拿了孝服和香過來,“披上吧,守一守。”
素華戴了孝服,去點了青香插在了旁邊的小香爐裏,有一瞬間,她想掀開紙錢看看那張臉,看看八年之後都沒再見過的臉,但被二姐攔住了。
“別看了,相很難看,怕你會嚇住。”
素華沒動了,也許記住以前的樣子才最好。
不一會兒,二姐歎了口氣,說道:“咱家也算是家破人亡的典型了。”
素華知道二姐這句話在歎什麽。
她早說過母親走後,家就散了,大哥距今在裏頭也有八年了,還不知道出不出得來;大姐走了這麽久,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二哥那個德性的人,誰知道去了哪兒。
不過就算二哥知道父親去世,他應該也不會回來的。
至於她和二姐能重新遇到也算是老天憐憫了吧,反正也不知道憐憫的是誰。
“對了,”二姐示意了後頭,說道:“姓柳的給了我一百塊錢,讓我給你,說是給咱爸換衣服時,從他上衣口袋搜出來的,好像是留給你的。”
素華疑問了一下,“給……我的?”
“嗯,沒說什麽原因。”
這邊正說著,柳雲嬌過來了,她也是聽到素華回來了,剛好也是想著這個事兒,就出來了。
柳雲嬌說,“家裏沒米的時候,你爸當時死捏著這一百塊錢,硬說是還給你的,誰都不許打這一百塊的主意,我當時就想著,這親閨女都不認他了,他把錢捏著有什麽意義,估計你也不稀罕這點錢。”
“但後來拗不過他,也就算了。”
“大咳血的那個晚上,他又狠狠交代了一下,讓我一定要把錢給你。”柳雲嬌換了口氣,歎了一下,“你們幾個孩子和你爸之間有過節,我們都知道,事兒,咱們也別翻出來了,沒意義。不過我想著,這一百塊錢應該是他最後的一個疙瘩,要不是這個疙瘩,他應該也扛不到這麽久。”
話這麽一說,素華立馬也明白了。
她的離開和這裏徹底的決裂,就是因為這一百塊錢而起。
父親一輩子嘴硬慣了,從來就不承認自己有錯,從來不承認自己偏心,也從來較勁的讓人感到他是什麽樣的,就是什麽樣的。
那次父親但凡攔一下,但凡在中間勸一下,護一護她,她恐怕都不會那麽絕情。
現在這一百塊錢還回來,還有意義嗎?
素華捏了這一百塊錢,很舊的老錢,什麽話都沒說,看了冷冰冰躺在地上的人,沒意義了……
柳雲嬌話說完了,看了池家的這兩個閨女,也沒什麽要說的,回去廚房裏忙了起來。
菜差不多了後,柳雲嬌讓姚小兵把過來幫忙的人喊來吃了飯,明天忙一天,幫忙抬下棺就差不多。
吃完席,素華和二姐沒有回縣裏,守孝就得從頭到尾。
柳雲嬌讓姚小兵的媳婦收拾了兩個床鋪,兩人就在這裏留了一夜。
晚上,姊妹倆時隔多年,再一次同時躺在這間一起成長過的陰暗小屋裏,內心翻湧的,從來也不是那些人所謂童年的幸福感,而是漠然,全都是漠然。
還有那些煎熬痛苦的回憶。
話說二姐過來守孝,故意沒把兩個孩子帶過來,這也是二姐發狠的心,他們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