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該死世道，讓我不快活】
夜晚來臨，明月升起，忽然一股濃鬱酒香傳來，彌漫籠罩著正在擴建的工地。
蓋屋的漢子們剛剛收工，聞到酒香全都抽了抽鼻子。
一個漢子伸手擦了把汗水，眼睛直勾勾盯著不酒坊，滿臉羨慕的道：“出酒了，又出酒了。今天這是第五鍋了吧，直接比昨天多出了兩鍋。”
“那些酒工幸福啊，肯定又有賞錢拿。真是羨慕死個人，俺要是能去做工該多好。”
旁邊一個大娘看他一眼，笑道：“你光是看到那些酒工拿賞錢，沒看到他們幹活的時候有多拚，每天早上，雞還沒叫，他們已經起床，喊著號子開始做事。”
“大熱的天，酒坊裏又那麽熱，一群爺們即使光著膀子，汗水照樣嘩啦啦的往下淌。”
“他們都是在拿命賺錢。”
哪知剛才的漢子哈了一聲，渾不在意的道：“這世道能有條活路，已經是老天爺開了眼，拿命換錢咋了？俺想換還沒機會呢。家裏兩個小子三個丫頭，五張嘴巴天天吵著吃不飽。俺倒是想把命賣給酒坊，可是連續兩次招工都沒錄上。”
這漢子眼睛裏全是羨慕，語氣依稀帶著憧憬，又道：“幸好酒坊又開始擴建，聽說建完之後還要招工。這次俺肯定能被選上，到時候也當個拿賞錢的酒工。”
忽然旁邊響起一個聲音，提醒他道：“非也非也，不是賞錢。郭巡檢早就跟大家說過，酒工們拿的錢不叫賞錢。而是叫做生產分紅，分紅你們懂不懂？此乃入股也，入股就是合夥。”
說話之人是個年輕小夥子，聽語氣似乎讀過幾天書，故而總是搖頭晃腦，頗有幾分文人秀氣。
可惜他衣衫寒酸，顯然家境並不好。
旁邊那個老大娘笑了起來，指著他打趣道：“毛娃子，又開始顯擺你的本事嗎？可惜你總共也隻讀過半本書，這輩子怕是考不上朝廷的官職啦。”
在場眾人無不哈哈大笑，紛紛道：“你看看他，秀氣的像個小丫頭，我們壘牆的時候，讓他幫忙打下手，結果他倒好，才搬幾塊磚石就累趴了。所以隻能讓他燒火做飯，這幾天幹的全是女人活。”
那個年輕小夥子臉色漲紅，糯糯辯解道：“我認識字，我會算賬，我幹的並不全是女人活，我每天都幫著記錄工地上的開支。”
眾人再次哈哈大笑，道：“那你有沒有被錄用啊？”
小夥子支支吾吾，繼續辯解道：“郡主也會算賬，暫時不需要我幫忙。但是，但是郭巡檢說了。讓我好好積攢經驗，以後會讓我當賬房。”
那個大娘猛然瞪他一眼，嗬斥他道：“大娘我訓過你多少次了？為什麽你這娃子就是記不住？要喊郭將軍，他是大將軍。”
小夥子縮了縮腦袋，然而卻堅持己見，道：“可是，可是他不是將軍。”
大娘氣的不輕，伸手抽他腦門一下，怒道：“再敢強嘴，我替你爺娘抽死你。記住了，以後要喊郭將軍。”
小夥子滿臉委屈，低聲嘀咕道：“說事就說事，幹啥亂打人。果然聖人早有明見，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這時猛聽不遠處嗬嗬一笑，郭子儀大踏步走過來，道：“毛雲並沒有錯，本巡檢確實不是將軍，反倒是你們這些人，對我的稱呼很不妥。”
眾人連忙都起身，臉上努力擠出笑，紛紛圍上來道：“郭將軍，您來啦。吃過飯沒？這麽晚了還不歇息啊。”
郭子儀擺了擺手，道：“都坐吧，剛收工應該好好歇歇。”
說著自己也席地坐下，對眾人道：“我方才在工地上轉了一下，發現今日的進度很快啊，已經有三座房屋開始上梁，另外一座甚至苫完了屋頂。由此看來，大家幹活都很拚，但我想叮囑一句，該歇息的時候一定要歇息，天熱，別中暑。”
在場的百姓們全都一臉笑，連連道：“這算啥，沒事的。既然領了工錢，肯定要把力氣使出來，誰要是偷奸耍滑，會被人戳脊梁骨。就算沒人戳脊梁骨，自己良心上也過不去。”
郭子儀歎了口氣，道：“總之還是要注意歇息，這幾天實在是太熱了。”
忽然轉頭看看不遠處，又道：“怎麽還沒開飯？莫不是還沒做好？”
不遠處架著兩口大鍋，此時鍋下的灶火已經停了，隻見幾個婦人急急跑過來，連聲解釋道：“回郭將軍的話，我們沒有偷懶，大家沒收工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把飯做好了。”
郭子儀微微一怔，道：“既然飯已做好，為什麽還不開飯。”
結果在場百姓全都不吭聲。
足足好半天過去，才聽一個老實巴交的漢子小聲開口，道：“不…不急，俺們還不餓，先不急著吃。再…再等一會，等您和郡主安歇了再吃。”
郭子儀又是一怔，隱約感覺這裏麵有事。
他目光看向眾人，結果發現大家躲避他的眼神，那副小心翼翼的架勢，顯然是真的有事隱瞞。
“說吧！怎麽回事！”郭子儀忽然開口，語帶肅重的道：“雖然郭某才來這裏不久，但是大家應該能看出我的性子。若是你們有啥苦衷，可以跟我說上一說。”
“沒，沒啥苦衷。”
在場百姓還想辯解。
郭子儀猛然眼睛一瞪，裝作生氣道：“既然如此，為什麽不吃飯？莫不是嫌棄工地上的飯食太差，又或是這幾天你們已經養刁了胃口。”
他這一番裝腔作勢，頓時把眾人嚇的臉寒，終於不敢再隱瞞，老老實實坦白道：“郭…郭將軍，您別生氣。我們不是不想開飯，主要是想…是想……”
郭子儀繼續裝作怒氣，道：“是想幹什麽？”
那個回答的百姓臉色淒苦，垂著頭道：“我們想等您睡下，工地上就沒人巡視了，那時候…那時候大家再開飯，可以讓家裏的人也過來吃一口。”
“但是您放心，俺們不會壞規矩，家裏人來吃飯，俺們自己就不吃，大家寧願餓著，也不讓您多花費糧食。”
郭子儀隻覺胸口一塞，仿佛被堵住了沉重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