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老兵安個家 第四十章 返鄉(中)
汪泉的父親對汪涌說:「孩子們想和他們的二爺親近親近,你就讓他們一塊去吧!」
母親已經去世多年,汪泉當年在母親墳前栽種的苦楝樹也有小水桶一般粗了,苦楝樹代替汪泉,一年四季為長眠在地下的母親守靈看墓、遮風擋雨。
三伏之後的秋天,在中午的時候還殘留著夏天的餘威,向四處肆意揮灑熱氣,烘烤著地面上的萬物。汪泉提著一籃子祭奠用品,領著哥哥的兩個小孫子,來到墓地的時候已經是汗流滿面。他小心地拔去母親墳上的雜草,然後在母親的墳前擺好供品,跪在地上開始焚燒紙錢。
小寶站在一邊問汪泉:「二爺,這麼好的紙燒了幹什麼?」
汪泉說:「這不是紙,是『錢』,用火一燒,不用花郵寄費,這些『錢』就匯到你太奶奶那邊去了。」
「你給太奶奶郵寄這麼多的『錢』,她在那邊怎麼花呀?」
「建房子。」
「地底下也能建房子?」
「能呀,只要錢多,不用辦什麼報批手續,就可以建一座地下宮殿。」
大寶已經懂事,知道二爺是在與弟弟說著玩,他忍住笑,在一旁也問汪泉:「二爺,我爺爺說每年的清明節都要給太奶奶燒一次紙錢,今天不是清明節,你怎麼就給太奶奶燒紙錢呢?」
「你爺爺清明節燒紙錢是給你太奶奶發年薪,我現在燒紙錢是給你太奶奶發補助。」
大寶沒有聽懂汪泉話中的意思。
「太奶奶以後還會回來嗎?」小寶又問汪泉。
「不會回來了,她住的地方距離我們這裡很遠很遠。」
大寶說:「二爺講的不對,太奶奶是死了,不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小姨打工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在那裡還辦了暫住證,今年收麥子的時候她就回來了。」
「你小姨辦的是暫住證,她當然可以再回來,可是你太奶奶辦的是戶口遷移,所以就永遠也回不來了。」
大寶聽了汪泉的話,滿臉疑惑。
汪泉給母親燒完了紙錢,又帶著兩個孩子來到另外一座墳墓前,這座墳墓里埋葬著村裡的老支書,是他當年趕著大馬車把汪泉送到縣城,並親眼看著汪泉穿上綠軍裝,走上從戎路的。
老支書當了多年的村幹部,一顆心全放在了群眾身上,全村最破的房子是他的家,衣服穿得最舊的孩子是他的子女,自己一身是病沒有錢治,群眾感冒發燒他卻關懷備至。十幾年前,他的身體倒下去,成了一個土丘;他的精神站起來,成了一塊豐碑。汪泉每一次回到老家探親給母親上墳的時候,也都要到老支書的墓前鞠三個躬,燒一些紙,表達自己的敬意,寄託自己的哀思。
天上無雲,地上無風,一縷縷炊煙從一座座庭院升起,久久不肯散去,又到了一家一戶生火做飯的時候。
汪泉給母親上完墳回來,又來到自己當兵前與父母曾經一起生活多年的老宅院。
汪泉家的老宅院已經多年沒有住人,一片凄涼衰敗的景象,院子里雜草過膝,落葉遍地,三間正房、一間廚房和一間盛柴草的房子牆體還好,但是屋頂有的地方塌陷了,露出幾個大窟窿。汪泉想像得到,母親身體尚好、自己剛去部隊的那些年,老人對兒子的思念把每個夜晚都拉得很長很長,辛勤的勞作又把每個白天都縮得很短很短。父親已經搬到哥哥家裡去住了,母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還會悄悄地回到老宅院里,看看自己生前辛苦一生和哺育了幾個孩子的地方。
汪泉讓大寶領著弟弟先回家,自己一個人在空曠的老宅院子里心潮澎湃地佇立了良久。
吃過中午飯,汪泉正準備跟著哥哥去地里收玉米,一個白鬍子老人用拐杖敲擊著路面,走進了汪涌家院子的大門。
汪泉的父親看見白鬍子老人,連忙上前扶住他,一邊喊著「老哥」,一邊讓汪泉快給老人家搬板凳。
老人是汪泉當兵走時候的生產大隊民兵營長,汪泉叫他海大伯。如果不是父親介紹,汪泉根本認不出他來了,當年腰板挺直的強壯漢子,如今已成了蝦米身材,飽經風霜的臉上布滿了被生活的重車軋出來的一道道轍印,一雙眼睛紅紅的,像是早已熟透快要腐爛的桃子,兩隻鼻孔如同年久失修的自來水管,止不住地跑冒滴漏。
汪泉的父親還對汪泉說:昨天晚上到家裡來的那個村委會主任是你海大伯的孫子。
面對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汪泉仍有一種敬畏之感。
「海大伯高壽?」汪泉問他。
「八十三了。」老人回答。
「您老八十多歲了,身體還不錯!」
「那裡還稱得上不錯呀,活著浪費氧氣,死了浪費土地,不死不活的還要兒孫養你。」
海大伯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皺成一團的破手絹,擦了擦眼睛和鼻涕,問汪泉:「聽說你也退休了?」
汪泉笑著點了點頭。
汪泉的父親在一旁說:「沒有辦法,干公家事的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就要退休,誰都一個樣。」
「城裡人真是怪,農民想休息的時候休息不了,城裡人讓休息反而不願意休息。」海大伯說。他見汪泉只笑不說話,又接著往下講,「你要是不想休息很容易,回到家裡來與父老鄉親們一起,按照電視里說的,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天天都有你干不完的事。」
汪泉對海大伯說,他感謝鄉親們的信任,自己最近也有回老家住一段時間的想法,但更多的是考慮怎樣方便照顧家裡的老人,能不能與大夥一起干點事,要想一想再說。
海大伯還像原來當生產大隊幹部時那麼健談,發蒼蒼,眼茫茫,提起往事話語長,與汪泉父子倆聊了差不多半天時間才又用拐杖敲擊著地面回家去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汪泉對父親和哥哥說,他想把老宅院的房子翻修一下。
「我給月英通了個電話,我們兩個人在外邊這麼多年,沒有很好地孝敬老人,心裡覺得虧欠很多。現在我和月英都退休了,我們倆準備著以後城裡鄉下兩邊跑,盡量在鄉下多住一些時間,與家裡人一起,照顧好三個老人。老宅院的房子閑著也是浪費,將來我們回來了就在那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