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老兵安個家 第三章 逛街(上)
汪月英早上醒來,看見汪泉衣服沒脫就裹著被子縮在自己身邊打呼嚕,氣不打一處來,她使勁地推搡著汪泉說:「快起床,吃過飯跟我去商場!」
汪泉醒過來,眼也不睜,生氣地對汪月英喊叫:「我困得要命,你要幹什麼!」
汪月英繼續推搡他:「你說,昨天晚上是不是又打了一夜的撲克?」
汪泉不情願地坐起來,背靠在床頭上,依然眯縫著眼睛,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說:「是又怎麼樣!」
「我不怎麼樣你,你今天跟著我去商場。」
「你不要總是對我玩撲克牌耿耿於懷,現在是有錢的數錢,沒錢的休閑,你沒聽有些人講嘛,打牌不算出格,上網不算缺德。打撲克牌是最經濟的休閑方式,花五塊錢買兩副撲克,夠四個人玩半個月的。」
「有利於身體健康的休閑方式,花些錢也應該參加;損害身體的休閑方式,倒貼錢也不能去。你趕快起床,我現在做飯,咱們吃過飯就走。」汪月英說著,疊好自己的被子,又把汪泉身上正蓋著的被子強扯過去,也摺疊了起來。
王月英最不喜歡汪泉熬夜,最近她想了一個辦法,只要汪泉晚上不睡覺,白天就拉他去商場,讓他邊打瞌睡邊運動,作為對他不聽自己勸阻的一種懲罰。
汪泉嘴裡嘟囔著穿好衣服,對汪月英做好的早飯沒有一點食慾。他燃著了一支煙,坐在沙發上慢慢地抽。
汪月英簡單地吃了一些東西,從餐桌旁站起身來,不滿意地看了汪泉一眼,徑自走進衛生間梳理。
汪泉等了一會,不見汪月英從衛生間出來,就不高興地沖她喊:「馬齡薯再打扮還是土豆,西紅柿不收拾也是番茄,你還在那磨蹭什麼,要走就快一點!」
汪月英不理她,在衛生間經過十來分鐘的「技術處理」,飽經滄桑的老臉上竟然也顯現出年輕婦女一樣的紅暈來。
汪泉看著汪月英羸弱的身體,心裡突然覺得有幾分愛憐。
汪月英和汪泉是一個村的同鄉,初中時的同學。
在汪泉的下巴與大姑娘一樣光、汪月英的胸脯與小夥子一樣平的時候,兩個人相互就有了好感,這種好感的反映,不是親密無間的肢體語言,也不是花前月下的甜言蜜語,而是心有靈犀的目光交流。後來,汪泉考上了縣裡唯一的一所高中,成了農村人眼中的秀才。汪月英中考落榜,當上了村裡小學的民辦教師。
農村的孩子訂婚早,女孩子不吃糖了,男孩子不尿床了,大人們就開始為他們張羅著相親,汪泉和汪月英訂婚比較晚,他們在各自的心裡都為對方留下了位置。
汪泉當了三年兵,在部隊提乾的時候,汪月英仍然在村裡的小學教書,只是由汪泉的同學變成了汪泉的妻子。兩人結婚以後,汪泉曾對別人說過:「我探家時如果在村口大喊一聲『爹、娘,我回來了』,村裡會有兩個老頭和兩個老太太同時出來迎接我,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太是我爸和我媽,另一個老頭和一個老太太是我的岳父岳母。」
汪泉所在的工程部隊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汪月英抱著兒子,坐了火車轉汽車,下了汽車步行走,傳說中的牛郎挑著兒女會織女,現實中的織女領著兒子尋牛郎。
汪泉在老母親被查出患有肝癌的那一年,他剛剛被提升為連隊的指導員,當時正帶著部隊在工地上緊張地施工。汪月英辭去小學教師的工作,在婆婆的病榻旁支張小床,一口飯一口水地喂,一把屎一把尿地擦,不分晝夜地伺候了老人四個多月。當汪泉請假趕到家裡的時候,母親已經去世入殮。悲痛欲絕的汪泉跪在母親的靈柩前磕了三個響頭,也給累得脫了人形的汪月英磕了一個響頭。
汪泉被提拔為團里的宣傳股長之後,汪月英符合隨軍條件但並沒有隨軍,兩個家庭的三位老人,自己的一個孩子,加上她和汪泉幾個在生活上尚未完全獨立的弟弟妹妹,都需要她操心照顧,她的雙肩上等於壓了兩副擔子。有時候父母不理解、弟弟妹妹不聽話,汪月英也曾經難為得晚上悄悄地用眼淚澆枕頭,甚至想把自己的委屈和怨氣打成包、紮成捆,給汪泉郵寄到部隊去,但考慮到丈夫在部隊的辛苦和不易,她給汪泉的去信仍然是只報喜不報憂。「兩個『山』字摞在一起就是個『出』字,你不走還等什麼?」在村裡一起玩得很好的姐妹勸她。王月英想到,自己一走,兩個家庭成員的命運都將會改變,就又在鄉村堅持了幾年,直到她和汪泉的弟弟妹妹有幾個都結婚成家、汪泉調到北京部隊領導機關,在綜合部直政局當了分管宣傳工作的正營職幹事以後,汪月英才辦了「農轉非」手續,吃上商品糧,成為綜合部軍人服務社的一名售貨員。
綜合部機關實行生活保障社會化以後,生活區的服務保障事宜交給了地方物業公司管理,汪月英因為年齡偏大,不符合物業公司接收部隊員工的條件,就提前在部隊里辦理了退休手續。
汪月英長期生活在鄉下,小時候吃過不少的苦,進城以後,艱苦樸素的生活作風一直沒有變,有人說她不像是師職幹部的家屬,倒像是個享受低保家庭的主婦。有一次,汪月英出去辦事在街上走路,發現一個背蛇皮袋子的老太婆總跟著自己,就好奇地問她:「大娘,你總跟著我幹什麼?」老太婆說:「我看你手裡礦泉水瓶子里的水快喝光了,等著撿空瓶。」汪月英說:「我手裡的空瓶子是不會扔的,下次出門時還要接著裝白開水,您老人家等著撿別人的空瓶子去吧!」
把老人伺候好、把孩子拉扯大,汪月英的形象,用汪泉的玩笑話說,已是「慘不忍睹,身材瘦得像一根老絲瓜,腋下如同夾了兩塊洗衣板,要不是胸前吊著個海綿乳罩,離遠了看,連正反面都分不清」。
汪月英確實是老了,臉上橫七豎八的皺褶是歲月風刀刻下的凄苦生活的印痕,明顯前傾的腰身是長期勞作留給她的永久記憶。
「還楞著幹什麼?走吧!」汪月英催促汪泉。
汪泉看了看汪月英問:「你也不換件衣服,就這樣走?」
「還換什麼衣服,快走吧!」
「人靠衣裳馬靠鞍,狗戴鈴鐺跑得歡。模樣不咋的,再不罩件像樣的衣服,就這樣上街,有損城市形象。」
「你是不是又嫌棄我老、嫌我丑,走在大街上丟你的人?」
「這是什麼話,丑妻近地家中寶,我對你愛都愛不夠,怎麼還會嫌棄,咱們倆同窗三年,同床三十年,我什麼時候嫌棄過你!」
「我有沒有可換的衣服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依然還是一副農村大嫂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