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正(四)
「大不了老子不幹了!」是鄭良遇到了不順心的事之後經常在老伴面前說的一句話。
老伴說的話他耳朵里裝進去不多,老伴做的飯他肚子里可是裝進去不少。吃飽了,喝足了,他打個飽嗝,把嘴一抹,丟下一句話:「晚飯我不在家吃了!」就又出了家門。
老伴無奈地搖搖頭,她明明知道自己的有些話鄭良聽不進去,但是忍不住還想說,唉,人就是這麼怪。
不熟悉鄭良的人,對他的言談舉止有時不理解,他老伴對他是太了解了,對他的態度當然也不會太計較。
有一次,鄭良在外邊喝多了酒,漲紅著臉,走路都有些踉蹌。
「你吃過飯了?」老伴上前扶住他問。
「飯是吃完了,可是肚子里除了酒精沒有別的。」鄭良不高興地回答。
「我再去給你做點飯。」
「不行!」鄭良拉住老伴說,「那幾個人窮大方,請我們吃一桌飯花了兩千多塊錢,他花錢沒讓別人吃飽,讓你再做飯去補,太便宜他們了。」
老伴說:「餓癟的肚子長在你的身上,我給你做飯吃怎麼會便宜了他們?」
「那也不行!」鄭良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說。
鄭良就這麼認死理。
有一次,鄭良參加了一個現場會之後,帶回來一把會務組給每個參會代表發的一把雨傘,這把雨傘質量不好,用了不幾次就掉下來好幾個零件。
「軍區組織的會議還發這種傘!」老伴氣呼呼地對鄭良說。
「開兩天會還能用多好的傘?要不是下雨我還不會讓他們買呢!」
「噢!原來是你貪便宜讓買的這種破傘,扔了它算了!」老伴嚷了起來。
「扔了多可惜,你到營門外的小攤上修一修繼續用。」鄭良勸老伴。
老伴把傘修好后,又嘟囔了好幾次:「修傘花了十塊錢,聽人家說,買一把這樣的傘才十二塊錢。」
鄭良說:「別管修理它花了多少錢,這把傘又能用了,沒有浪費。」
老伴說:「你把公家的賬算得那麼清楚,怎麼一回到自己家裡就犯糊塗呢!」
鄭良當官當了大半輩子,從小官當到大官,從基層的官當到機關的官,什麼樣的官才是好官?他在大會上和其他公眾場合與別人說的差不多,私下裡卻有著自己的標準。
「我從小就知道,灶王爺是個好官,龍王爺是個壞官。我剛記事的時候,我們村裡有些人家敬奉灶王爺,我奶奶也敬了一個。貼在廚房牆上灶王爺的畫像,慈眉善目,長須飄飄,讓人看了覺得親切。那時候農村的人家都還比較窮,每逢家裡做點好吃的,我就早早地爬在鍋台上等著,往往是等不到做好就想先向大人要一點嘗嘗。奶奶說,家裡做了好吃的飯菜要先敬灶王爺。灶王爺他老人家對供在自己面前的東西一點都捨不得吃,他只是動也不動地看一看,好吃的東西最後還是都跑到了我們的肚子里。龍王爺這個官可就當得差多了,我們村前有條小河,每年的雨水季節,鄉親們把捨不得吃的菜和饃敬奉給他,求他不要用水淹了我們的田地村莊。我們從來不知道龍王爺長得是個什麼樣子,敬奉他的供品剛放到河裡的水面上,他就毫不客氣地一下子全部捲走了。」
部隊建設經濟適用住房的政策制訂得很好,幹部們非常歡迎,但是由於種種原因,有些單位並不能很快落實兌現。聯勤部機關自身的經濟適用住房建設項目也沒有啟動,幹部們多多少少的都有些意見。
機關直屬的一個分隊撤銷,騰出來一塊空地來,這塊空地距離機關比較近,周圍的環境也不錯。鄭良讓司令部管理處先做了個方案,自己在聯勤部開辦公會的時候,建議把這裡作為機關幹部的經濟使用住房建設用地。
機關里有些首長也看中了這塊地方,鄭良在辦公會上剛把管理處的方案提出來,就有人表示反對。
軍區的王副司令知道了這個情況之後,面對兩種不同的意見,提議聯勤部長開個辦公會,對這個問題進行專題討論。
在聯勤務部召開的辦公會議上,賈玉山副部長首先發言,他提出,解決住房問題應該自上而下,聯勤部的有些領導同志年紀已經不小了,住了一輩子公寓房,應該讓他們在有生之年看到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年輕的同志來日方長,以後的機會還很多,這塊土地應當優先考慮給領導幹部們建房。
鄭良發表了不同的看法,他說:「我認為當務之急是解決機關師團職幹部的經濟適用住房問題,有了政策而政策又不能落實,應該是被看作領導機關和有些領導同志沒有盡到責任。聯勤部領導們現在住的公寓房,多數都是花不少的錢剛剛進行了裝修,很快再建新房會造成浪費。而目前機關里師團職幹部連公寓房還沒有達標,造成部分師職幹部住團職房、團職幹部住營職房,長期存在一級壓一級的現象。建好了師團職幹部的經濟適用住房,就可以改善整個聯勤機關的住房條件,有利於機關幹部的思想穩定。我們天天講『為官兵服務』,這裡所說的『官』,是基層部隊的軍官,也是領導機關的基層幹部,而不是指領導機關的首長們。我們提出的工作目標,要在行動上去體現,而不能只在嘴吧上喊口號。」
鄭良最後的這句話讓賈玉山羞紅了臉,他看了看聯勤部的部長、政委,不服氣地說:「為老領導們著想也是應該的!」
鄭良的臉也漲紅了,情緒激昂地說:「現在有的人是為群眾著想,有的人是為領導著想,有的人是為自己著想,還有的人,表面上是為領導著想,實際上是為自己著想。」
賈玉山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什麼話來。
會場上出現了片刻的沉默。
過了一會,聯勤部政委意味深長地說:「老鄭的話良藥苦口啊!」
在鄭良的副部長當到快七年的時候,一紙命令把他調到京外的一個軍隊院校當了院長。
有的人說,像鄭良這樣的好領導,早就該提正軍職了;也有的人說,鄭良由軍區機關的大部領導,調到一個院校去當院長,是明升暗降。
得到消息的當天晚上,正在外地出差的賈玉山給鄭良打來電話。
「老鄭,祝賀你由副轉正啊!」來電話的人態度不溫不火。
「謝謝老搭檔的關心,我希望你也儘快轉正。」接電話的人口氣不冷不熱。
話筒里傳來賈玉山的笑聲:「我哪裡有你那麼高的水平和那麼強的能力呀,也就準備著在副部長的這個位置上干到退休了。」
「不,」鄭良認真地說:「我剛才不是講職務,而是說你以後看問題的時候,應該轉到正確的認識軌道上來!」
賈玉山在那邊似乎還想說些什麼,鄭良在這邊早把電話掛了。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