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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盜之後(中)

  晨曦在不停地改變著窗帘的顏色,倉庫招待所四周一片靜謐。楊長興一覺醒來,洗漱完畢就往門外走。劉副部長、王全忠和畢躬、小方已在院子里等他,他們都知道楊長興有早上走步的習慣。


  「參謀長晚上休息得好嗎?」王全忠走上前來,打了個敬禮,笑著問楊長興。


  楊長興點點頭:「很好,我最喜歡晚上在倉庫睡覺,真安靜!」


  王全忠聽了楊長興的話,心裡有一種酸楚的感覺,暗自想:「我就沒有這個福氣,晚上在倉庫里睡覺從來都睡不踏實,總怕電話響,總擔心什麼地方出事。」


  幾個人正要往院子外邊走,楊長興對王全忠說:「去看看馬處長起來沒有,叫他一起出去走走。」


  王全忠說:「馬處長剛才已經出門走了,他每次到這裡來,都要爬到二分庫溝口的牛角山上去,一個人在上邊待一會。」


  楊長興說:「這個馬遠方,人的本質不錯,就是脾氣怪怪的。」


  走在路上,王全忠向楊長興不停地介紹著倉庫近幾年來的變化和今後的打算,他連說帶比劃,似乎忘記了手榴彈被盜事件之後將要進行的組織處理。


  楊長興已經認識王全忠多年,也聽到過關於他的一些故事。來了緊急收發任務,他幾天幾夜不離火車專用站台,和戰士們一樣搬箱子裝車卸車,進行收發作業。季節植樹,他和幹部戰士們一樣,帶著熱水和乾糧,在山上一干就是一整天。組織上安排他到這裡當主任,在職務上是照顧了他,在工作上卻是難為了他,對他來講,管理倉庫並不像擺弄電話線那麼容易。到倉庫以後的這幾年,他顯得老多了,稀疏的頭髮如同路邊的枯草,紋渠縱橫的臉龐恰似工藝品商店的木雕泥塑,微曲的脊樑像是倒扣在水裡的小船船底,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翻轉過來向前行駛。


  楊長興心裡對他不免有幾分同情。


  昨天下午,王全忠的彙報比較客觀,認識也比較深刻,但是,楊長興覺得他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天大的事兒我一人承擔」的語氣,使人不得不懷疑他是否在承受著某種壓力。


  王全忠還告訴楊長興,現在倉庫的編製人員太少,勤務連只有四十來個人,除了執行物資長途運輸的押運任務和機關抽調去臨時幫忙的人員,沒有幾個能上崗執勤的了。倉庫的庫房通風換氣的時間,只開著一道用鋼絲編成的通風門,這個時候庫房門口一刻都不能離人。如果一個警衛戰士同時負責幾條洞庫,巡迴檢查,就有可能出現監管漏洞,小孩子進入庫房就是用一根鐵棍撬開了通風門。倉庫領導研究,準備減少哨所,增加哨位,在合適的高地再設置一個觀察哨,縱觀三個分庫的出口,這樣的警衛效果可能會更好一些。


  楊長興對倉庫領導的想法表示讚賞。


  吃過早飯,工作組成員在招待所楊長興住的房間里碰頭。


  「看了現場,聽了彙報,也找有關人員談了話,先聽聽你們的意見,再安排下一步的工作。」楊長興作了個開場白。


  幾個人都在思考。


  畢躬打破沉默說:「我認為倉庫在安全管理方面的漏洞比較多,倉庫領導的安全意識薄弱、思想麻痹和保管員的失職,是造成這次失盜的主要原因。」


  畢躬覺得問題已經比較清楚,甚至再也沒有一點可以發揮想象力的空間,所以發言非常簡短。


  馬遠方看到畢躬講完了,接著說:「倉庫出了事故,主要責任當然在倉庫,但是,領導機關工作不到位也是倉庫發生事故的原因之一。這個軍械倉庫今年夏天遭受洪水襲擊,禁區三千米長的圍牆、鐵絲網被衝垮,庫區內兩座小橋受損,公路護坡多處塌陷,損失近兩百萬元,申請災損經費的請示報到機關以後久久不見迴音,倉庫自籌經費三十萬元,對橋樑、道路進行了簡單搶修,才保證了物資的正常收發作業。近幾年,倉庫存放重點物資的重點庫房,都進行了安全技術改造。但是,機關里管倉庫的不知道倉庫有多少重點物資,管物資的不知道倉庫有多少重點庫房,造成兩邊不吻合。這個倉庫就是重點物資過多,重點庫房太少,把手榴彈存放在普通庫房裡才失盜的,這裡邊有倉庫警衛措施不力的問題,也有機關協調機制方面的問題。我認為,誰的錯誤誰檢討,誰的責任誰承擔,不能把板子都打在倉庫身上。」


  「我覺得馬處長講的有道理,有時候問題出在下邊,根子在上邊。上邊職責不清,各行其是,下邊就會手忙腳亂,無所適從。倉庫是基層單位,上邊幾層機關、很多部門都管著他,公公、婆婆一大堆,誰的指示都要落實,誰的要求都要照辦,今天你提個指標,明天他下個任務,下邊不亂才怪呢!」小方今天有點不太自信,不知道自己講得對不對,說完之後,不安地看了看楊長興。


  楊長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對幾個人說:「你們剛才講的都有道理,不過,我們這次下來重點是進行倉庫失盜問題的檢查,機關與這次事故有關的問題可以了解,但不宜過多追究,如果我們帶回去一份建議追查領導機關責任的報告,還不如我自己先寫一份辭職報告。好了,今天先說到這裡,下午繼續分頭了解情況,待問題基本搞清楚了,再研究調查報告怎麼寫。」


  夜已經很深了。


  楊長興在招待所院子里來回地踱著步子,他仰望天幕,這裡有城區夜晚看不到的燦爛星空,傾鈄的大熊星座在群星中格外顯眼,難道人世間的憂愁都是從那個勺子裡邊倒出來的?


  晚飯以後,馬遠方拿著從倉庫業務處要來的領導查庫登記薄,走進楊長興住的房間,一邊翻看,一邊好像是漫不經心地問:「楊副參謀長,如果有的上級領導查庫沒有發現問題,而庫房又出了事故怎麼辦?」


  「當然要追究他的失察責任了。」楊長興正坐在沙發上看材料,抬頭看了馬遠方一眼,也漫不經心地回答。


  「對誰都一樣?」


  「對誰都一樣!」


  馬遠方把登記薄輕輕地放在楊長興面前的茶几上,轉身走了。


  楊長興拿起登記薄一看,大吃一驚。


  他看到了軍區機關某部的關處長率工作組在倉庫出事前幾天檢查庫房時的評語和簽名,關處長檢查的恰恰是丟失手榴彈的那組庫房,他對庫房存在的安全問題不僅沒有指出來,反而對庫房的管理工作給予了很高的評價。更重要的是,這個關處長他非常熟悉,六年前,楊長興曾給他在軍區任副司令的爸爸當過秘書。


  這件事情肯定要向上級彙報,自己怎麼去彙報老首長孩子的問題,他感到非常為難。


  楊長興的步子越來越沉重,他覺得,解決現實生活中的矛盾,並不像他在院子里踱步,可以隨便走出一個又一個圓滿的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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