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官複員(四)
生產基地的幹部和士官平時其實並不幹多少農活,他們主要是做一些組織和協調方面的工作,比如給機關送送菜,陪離退休的老首長釣釣魚,休力勞動大多由義務兵和民工們去干。
生產基地的幹部,能調到機關去的,就有了一個相對穩定的崗位,在基地調不出去的,工作幾年也就只能轉業了,因為基地等級低,又不在編製,留不住人。戰士則是兩級分化,抓住了時間,利用生產單位管理較松這個特殊條件而注重學習的,有的考上了軍校,成為軍校學員,也就等於進了幹部預備隊。有的自學成才,成了種植、養植和農機修理等方面的技術能手;讓時間從指頭縫裡漏走,安於現狀,清閑度日的人,則是兩手空空,無功而返,從哪裡來還回到哪裡去。
袁長林由義務兵改為士官以後的這兩年時間裡,已經拿到了一個地方農業大學的函授大專文憑,也積累了一些蔬菜種植、汽車修理方面的經驗。他也知道,要真正干成一番事業,只有這些還是遠遠不夠的,還要投入到市場中去,看準方向,抓住商機,靠頭腦苦想,用雙手巧幹,才能有所作為。機關的生產基地,可以說是產生平庸之才的溫床,也是培養有用人才的搖籃,但是,搖籃里只能是人才的兒童時代,成熟和成功的人才是在風雨中才能成長起來的。
這是袁長林決心在完成了一級士官服役期滿之後,複員回家的基本想法。
秋深露涼,微風習習,太陽羞答答地從東邊天際的朝霞中探出半個臉來。
袁長林雙休日從來不睡懶覺,他將半張報紙墊在屁股底下,坐在基地籃球場旁邊的一棵大樹下邊,在看一本有關大棚蔬菜種植的書。
他正看得入神,口袋裡的手機響了。
是崔玉屏打來的。
崔玉屏給袁長林講,她又在最近幹活的這個飯館辭了工作,原來介紹她來北京的那個同鄉大姐回家結婚,她在北京舉目無親,已經無處可去,想先到袁長林他們的基地住幾天。袁長林讓她先在辭了職的飯館旁邊的商場門口等著,並說他過一個多小時就能趕到,兩個人見了面以後再說。,
袁長林給基地值班的幹部請了個假,開著借來的基地一個幹部的私家車趕快往城裡趕。
他在商場門口看到了已經等候多時的崔玉屏。
袁長林見到崔玉屏吃了一驚,她身邊放著一個拉杆皮箱,右手上纏著一團白紗布,鬢髮零亂,滿面疲憊,那臉上分明還殘留有忿懣的餘波。
崔玉屏眼含淚水,簡單地對袁長林講,昨天夜裡,老闆趁著同室的女工去同鄉的姐妹那裡未回,伺機對她非禮,她給了老闆兩個耳光,工錢也沒有要,一大早就跑了出來。
袁長林什麼話也沒有講,鐵青著臉,拎起她的拉杆箱,向她做了一個上車的手勢。
崔玉屏畏縮在小車後排坐位的一角,像是一頭受傷的羔羊,袁長林不時地回一下頭,用愛憐的目光安慰著她。
小車像是一頭髮怒的野獸,飛快地向基地駛去,天地動容,草木含悲,連風都帶著哭聲。
京郊的秋野親切地把他們摟進金色的懷抱。
崔玉屏望著車窗外熟悉的莊稼和陌生的田野,腦子裡反覆地閃現著昨天晚上那場惡夢的景象。
和崔玉屏住在一個宿舍的女工娟子是個弱小的女孩子,她個子不高,長得也不算漂亮,但是皮膚白嫩,嬌小玲瓏。她平時說話很少,臉上總是蒙著一層哀怨,有時候還一個人偷偷地流眼淚,像是一朵帶雨的梨花。
崔玉屏曾經問過她兩次,是不是家裡有病人,或者是經濟上有困難,她只搖頭,不講話。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有一個同在飯館打工的女孩子告訴崔玉屏,娟子進城以後談過兩個男朋友,一個是她的同鄉,小夥子出來打工比較早,在城裡有一幫朋友,混的也不錯,他與娟子熱戀了一陣子,有了新歡就甩了她。還有一個是北京城裡的無業青年,他幾乎天天纏著娟子,經常一起出去吃,出去玩,後來聽說是他家裡的人不同意兒子找個農村出來的姑娘,他就和娟子斷了來往。
崔玉屏對那個女孩子的話半信半疑,覺得娟子可能另有隱情,她知道,社會上有些人總是靠巧言騙取和瘋狂掠奪弱勢群體的利益來養肥自己。像娟子這樣的打工妹,二十一歲的年紀也想涉足愛河,但是,她看不到風平浪靜下涌動的暗流,這種暗流捲走了她一片真誠和少得可憐的積蓄,惟獨把她留在了河岸上,讓她整天對著無情的河水流淚水。
崔玉屏很同情娟子,時時關心她,經常開導她,不久前的一天晚上,娟子撕開嘴上的封條,說出了讓崔玉屏大吃一驚的話。
這個飯館的老闆在貌似熱情的軀殼裡,盛裝著一腔冷血,她對屢遭挫折的娟子不僅沒有同情心,反而向她伸出了罪惡的雙手,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中午佔有了她。
崔玉屏非常氣憤,她勸娟子去告發他,自己也暗暗下了決心,準備找個新的地方儘快離開這裡。
娟子的弱點是心腸太軟,三句好話能讓她忘掉一個陷害自己的人一生的罪過。她對崔玉屏說,老闆欺負她兩次,兩次都認了錯,一次說是喝多了酒失去控制,一次說是與老婆鬧矛盾心裡難受。娟子還說,老闆要是以後不再找自己的麻煩也就算了。
崔玉屏很生氣,不客氣地對娟子說:「一個人活在世上要有骨氣,不能總是軟弱可欺。有什麼可怕的?抬起頭,你和別人一樣高,低著頭,你總比別人矮一節,一個沒有脊梁骨的人,誰也無法讓他直起腰來。」
娟子聽了崔玉屏的話,低頭藏顏,羞愧難當,但是,她還是不敢揭發自己的老闆。
警惕是安全的朋友。崔玉屏一邊防備著老闆,一邊加緊尋找能夠使自己容身的其他地方。
老闆的眼睛早就盯上了崔玉屏,她後來知道,這個偽君子是一個令人髮指的色鬼,他腳上鋥亮的皮鞋幾乎在這個城市裡許多個骯髒的場所都留下過罪惡的腳印。(未完待續。)